我是高小畢業生,就是說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是六年級,所以說沒上過中學的,中學的那些課本就是從頭讀起。兩個月之前聽說要高考,然后就把這些書找來,就看這些書,當然那時候主要復習,文科平常靠讀雜書的那些底子去考試,沒學過就是數學。
我那會兒在兵團的炕頭上看雜書,有什么看什么,馬列全集也看,蘇聯小說也看。有的人問我,你看這管什么用?我說我也不知道管什么用,但是我就看書。到那個時候這些雜書就起作用了,文史哲經那些考試科目,基本上靠平常看這些雜書考過了。所以讀書總是有用,從功利的角度也是有用的,考大學的角度,最后也是有用的,更別說,如果我們更系統的學習的話,知識一定是有用的。
(高考)那時候我已經在縣文化館做文化青年了,插曲是我不夠資格考試的,因為我沒有上過中學。但是后來我申請,文化局長還是批了,后來我考上了之后,他跟我說,他說我是不認為你能考上,你一個小學生,我不認為你能考上,我批了你去考了,沒想到你考上了。
那段經歷,一直到考大學這段經歷,我說意義在什么地方呢?還不在于就是說這是一段我們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不會再發生的這種事情。最關鍵的時候,最關鍵的事情是,那個時候真是中國經濟的低谷。
那時候經濟到了崩潰的邊緣,我們那時候都挨過餓。
【“改革開放這場中國的第二次革命,不僅深刻改變了中國,也深刻影響了世界!”在40年絕無僅有的成功實踐中,有幸生活在這一時代的中國經濟學家得天獨厚,挖掘和探索了經濟學研究的空前富礦,并從不同的視角分析總結了改革開放的經濟學貢獻和意義。】
應該說提供了一個制度變遷、體制改革的一個新經驗。
改革的整個過程,應該說為制度經濟學,特別是轉軌經濟學提供了新鮮材料,也能夠從當中看概括出很多有規律性的東西。比如說關于漸進式的改革,最初爭論比較多,后面大家爭論不太多了,前蘇聯東歐就是這種激進式的改革,大家發現其實激進式的改革破壞性非常大,而且也并沒有很快就完成這個改革,為什么呢?破壞一個舊制度是可以在一夜之間實現的,但建立一個新制度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我們也親身經歷了這個過程,像我們的改革,往往就是這塊改了那塊出現短板,這塊改了以后,那塊又出現了瓶頸,要不斷地進行調整,要不斷地在各個領域里面不斷推進,整個體系才能夠更有效的運轉。所以應該用一種系統的思想來看待制度,看待制度的變遷。這些都是我們中國經濟的改革的過程能夠提供的一些新鮮經驗,能夠揭示的一些規律。
最近這些年我經常說一句話,借鑒中國改革經驗,深化中國經濟改革。什么意思呢?我們前期都有了很多比較寶貴的經驗了,而且它從邏輯上也應該說是完全成立的,作為一種規律性的東西完全成立。比如說新人新辦法、老人老辦法,這個的邏輯在哪兒呢?這從理論上邏輯,它總有既得利益。任何一個改革,舊制度再不好,舊制度都會有一些既得利益集團,你要讓這些人接受,讓大家普遍接受改革的話,有些既得利益,大概你得暫時保證它,你要使它仍然能夠存在,打消很多反對的意見,這樣才能使改革繼續推進。
我們當年的價格雙軌制,實際上也是這個道理,也是先保住一部分,大家基本的票證的那些東西,基本還保證你價格也不變,然后放開了另一軌,放開了自由市場這一軌,那么逐步逐步轉軌。新人新辦法、老人老辦法也是老人那部分東西先保住,然后把新的變,把新人的部分,制度變化了,然后讓這塊繼續發展。
從長遠來講,你只要是新制度真正優越于舊制度的話,那個舊的東西它就停在那里了,新的東西不斷發展,新的東西越來越大,舊的東西自然的它逐步逐步就并在新的里邊,就逐步消化掉了。
我在2000年時發表了一篇論文,就用一個理論模型來解釋了中國經濟一系列的現象,解釋了理論邏輯過程。這個應該就是說,是一個具有普遍意義的一種理論了。其實各個國家在做各種變化的時候,這個理論都可以應用的,不光是說改革國家。其實發達國家你仔細想一想,它很多的變化,也都是用這種方法是可以解決的。
你比如最近說房地產市場,要討論房產稅問題,我說就是新房新辦法、老房老辦法,老房子已經不重要,老房子已經發生了,它的交易已經發生了,重要的是未來的價格,對不對?你只要未來的房子都有房產稅的話,逐步把這個問題就解決了。
那老房子,比如說你交易的時候,你把它變成了新房子了,他也要拿稅了,一部分就變過去了,然后最晚不過70年吧,達到70年了,大家的產權到那時候,那時候開始再交稅嘛。是個漸進的過程,如果這部分利益,大家過去這部分人的既得利益先保住了,那這個改革推進起來就相對就容易多了,所以說不要糾纏那些歷史的那些東西,讓新的制度趕快發展,我們的體制轉軌就能夠比較順利地進行。
所以,中國的改革就不僅僅對中國,對發展中國家,對所謂的轉軌國家,具有一些啟示,而且應該說對經濟學的基本理論,對人類行為的社會的一些基本的行為規律等等,我覺得都是有啟發性的意義,都可以使我們在非常豐富的這樣一個歷史進程當中,能夠概括出一些新的理論,能夠為未來的經濟決策提供一些新的經驗。
盡可能使改革能夠順利一點,反對的力量小一點,克服這種利益沖突當中的這種反對或者反抗,這是改革當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
中國的改革是轉軌經濟學發展的一個基礎。以前有很多關于制度經濟學的理論,也有叫做制度變遷的理論。制度變遷的理論,基本就是什么呢?就是說出現了一些新的機會,你比如出了一些新的技術,當年出現了瓦特蒸汽機,珍妮紡織機,新的技術的出現使得生產力都發生了變化,人們就看到了這里面新的機會,為了捕捉這些機會,人們就去改革了各種制度。
比如說當時西方的農奴,封建制下的那些農民,最初是有人身依附關系的,是不能出去打工的,你不出去打工,工廠需要工人,那么他們就為了這個,逐步逐步地改變了制度,這就叫做制度變遷理論。
制度變遷理論的一個特點在哪兒?就是說當事人誰都不知道這個制度將來會發生到什么變化,最后變成了一個什么樣的狀態。當時在中世紀那種社會條件下,大家一點點小的發生變化,都是適應了當時的一個特殊的需求,但誰都不知道最后會變成市場經濟,最后會變成一個這么復雜的一個全球化的一個市場經濟,大家誰都不知道。但是它就逐步逐步發生了。
那么我們的改革不是這樣的過程,我們稱它為轉軌。這不是說叫制度變遷,制度變遷英文叫Change。那么這個制度轉軌就是transition,transition這個變化呢,它是我知道要到哪兒去,我知道我要從計劃經濟變成市場經濟。
有人說了,也許一開始我們不叫市場經濟,因此我們不知道要去哪兒。我說其實不見得,鄧小平說摸著石頭過河。過河怎么過?不知道,但是他知道要過這個河,他知道有一個彼岸,這個彼岸最初我們叫商品經濟、商品要素,后來變成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給它正式定立一個,我們要到市場經濟去,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我們大概是知道的。
三中全會之前,中央派了十幾個訪問團到世界各地去考察,才有了十一屆三中全會,考察什么?考察人家是怎么做的,人家那個市場經濟怎么搞的?人家的經濟怎么發展的,生產力怎么提高的。那么應該說是有這樣一個目標模式的。知道大概要往哪兒去的,而且這個目標并不是一個理論上存在,沒有實現過的東西,而現實中存在的一種經濟制度轉軌,不是像歷史上制度變化,我不知道往哪兒,不知道前面是什么,我就知道一個小的臨時的一個需求,我就做了一點改變,最后變出了一個市場經濟,那么我們大概是知道,盡管細節不知道,盡管不知道怎么過去,不知道怎么轉軌,但是大的目標應該是知道的,這種就叫制度轉軌。
因此可以說,這次制度轉軌也是人類歷史上一次前所未有的吧。當年中國的過渡時期,中國轉軌有點像這個,那時候我們從農業社會要轉變到、轉軌到社會主義制度,當時是蘇聯式的計劃經濟,那時候應該說是有一個目標的。蘇聯當年它有一個目標,但是它那個目標它是理論上的。當時的一些共產黨人提出的公有制的計劃經濟這樣的思想,也不能說那就完全是馬克思的思想,但是就是說有這么一種想法,理論上有這么一種制度的藍圖,大家朝那個地方就轉過去了,也可以在一定意義上是個轉軌,但是它不是向一個已經存在的這樣一種制度的轉軌。
中國我們這一次的制度轉軌和東歐蘇聯的制度轉軌都屬于這一類,屬于后面這一類,大概知道我們要到什么地方去,當然目標你定的不一樣,比如說蘇聯就是要回到歐洲去,當時俄國,就回到歐洲去,就要實行歐洲的那種制度,我們不是,我們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但是無論如何知道是一個什么樣的,大概什么樣的一種制度,什么樣的體制,不能說是完全的我都制定好了,現在我們在不斷摸索,還在不斷地發展,但是大概知道一個目標模式。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也是人類的一個偉大的實踐,一種具有歷史意義的實踐。
【2018,中國人最重要的記憶之一,可能就是改革開放四十周年。此刻的中國,再次走到了歷史的路口。在歷經40年改革開放后,“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未來推進改革的復雜程度、敏感程度、艱巨程度,不亞于40年前。方向決定道路,道路決定命運。中國沒有別的選擇,改革再出發,永遠在路上。】
進入新的階段是四大特征。
第一就是深化改革。大家發現中國經濟之所以還很落后,其實是因為我們制度上還有很多缺陷,我們的發展動力不足,我們怎么發展民營企業,怎么改革國有企業,政府跟市場的關系怎么調整,很多很多事情都還要繼續深入,所以我們40年,可以說是一個節點,但是40年進入一個新的改革的階段,深化改革的階段,這是第一。
第二是開放。美國跟我們打貿易戰。一方面說明中國的發展,另一方面也是迫使我們思考,在這樣一種世界環境下,在面對美國可能對我們進一步的更多的封鎖的情況下,我們怎么進一步的開放?我們怎么進一步改革我們經濟制度,和國際跟全球經濟制度之間的這種互動的方式,我們怎么在世界市場上和別人競爭?我們這種,不僅僅是商品制造業的開放,而且服務業的開放。我們的領導人最近也反復強調,我們要進一步開放,要深化開放,要擴大開放,還要搞什么進口博覽會,特斯拉進來,到現在都是百分之百的股權,這都是進入新的階段,開放進入新階段。
第三個階段就是自主創新。以前我們最早階段只能依靠廉價勞動力,叫發揮比較優勢。很多國家就光有這一點,走著走著就停了。好在我們后來,我們發揮了后發優勢,后發優勢是什么呢?就是學習。怎么學習?在開放中學習,我們當時沒有知識,別人有知識,我們就開放,引進外資學習,派出留學生學習,我們跟國際交流學習,都是學習知識的過程,引進外資主要的不是錢,當時一開始,錢是很重要的,現在引進外資主要的不是錢,我們不缺錢了,我們缺知識。引進外資是我們向他們學習的一個過程,發達國家兩三百年都在那里認真在做科研,在發展市場經濟,積累很多知識,都是我們要學的。學了你就省事了,學了你就可以走捷徑了。
什么叫后發優勢?后發優勢節省了什么?節省的叫做試錯成本。風投投十個,一個成功了就成功了,那九個都叫試錯成本。這錢花哪兒去了?最近大家都開始知道了吧?中國開始自己創造了。
我們幸虧發揮了后發優勢,所以我們得以不僅僅增長了十年、二十年,就起飛,而且我們能夠持續三十年、四十年,后邊第30年、第40年,我們應該說很大程度上靠的是后發優勢,靠的是學習。
作為落后國家,我們是需要學習,減少這種試錯成本。但是我們老是依賴這種學習的過程,就容易產生依賴,依賴什么?就老想著學別人、模仿別人,而忽視自己的自主創新,忽視產權保護,忽視這一系列東西。中興事件提醒了國人,第一,我們還是多么的落后。第二,我們今后的發展可能還要繼續努力地去學習,但是恐怕要更加積極、更加努力,能夠培養我們自主創新的能力。所以我說到新階段的第三個特點,叫自主創新。
第四,也是40年一個節點,我們過去老說我們的儲蓄太高,消費太低,我們儲蓄現在仍然很高,占GDP的44%,這個在世界上也是最高,歷史上都是很高的。歷史上日本、韓國很高的儲蓄率的時候,基本都很少一兩年超過了40%,基本都三十幾。 我們這20年在40%以上,有的時候到了50%。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時間節點的問題了。
過去20年老說我們要增加消費,但消費老是不能增加,而且還在下降,這就不是你能不能增加的問題,是你沒有認識到規律,是可能規律這時間還沒到你增加消費的時候。那么過去的規律是什么呢?就是我們老一代人,在他們掙錢的年代,他們沒掙過什么錢,也沒儲蓄什么錢。你想他們當時一百塊錢的收入,我們現在小年輕都可以掙一萬塊錢。一百塊錢的收入,同樣30%儲蓄率,存個30塊錢,等到他退休的時候,他只能花這30塊錢。而在這個階段,前兩代人退休,想想我們的老一代人,特別想想我們農村的那些老一代人,他沒什么錢,沒什么消費,等到他老了退休以后,沒有什么消費的。
但是在這個期間,特別是我們后面20年這個期間,想想我們收入增長的速度,想想我們后來的這些人,就業的這些人,同樣30%的儲蓄率,那可能就儲蓄3000塊錢,然后等到他老的時候,他消費,他就按照3000塊錢的標準去消費,就按照3000塊錢的儲蓄所能提供那個財富、提供那個收入,他能夠消費,以前的人只能按30塊錢的儲蓄,所提供的那些收入來進行消費。
那么在這過程當中就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反差,就是儲蓄率特別的高。在這過程當中,因為新人的儲蓄還沒到花的時候,老人只能花他原來那些儲蓄,所以這時候宏觀儲蓄率就特別的高。40年正好是一個節點。什么節點?人20歲工作,60歲退休,一共40年的時間。到了這40年,不是說完全這種情況就變化了,但是這種代際之間的這種變化就開始發生了。
什么意思?就是有錢的一代開始要退休了,從現在開始退休的人的消費水平跟以前大大會有一個提高的話,整個我們居民的消費水平會有一個提高,我們的消費率會提高,儲蓄率會相對下降,這樣我們的經濟結構會更加的合理,到了這個時候才真正地改變了我們過去,叫了20年沒有發生變化的事情,就是消費率過低、儲蓄率過高的情況,開始會發生變化,這會發生一系列的變化,包括我們的外貿順差,包括我們的外匯儲備,包括我們一系列的財富的增長等等,都會發生很多的調整,所以從這個意義上我們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應該說也是中國經濟的歷史進程到了一個新的節點,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情,說是歷史巧合,不是歷史巧合也好,也標志著中國要進入一個改革發展開放的新階段。
我們這一輩子其實多次挨餓,小時候60年代的鬧饑荒,我們到了東北,也是都是挨餓的,然后整個國家溫飽問題解決不了。應該說在77年、78年我們上大學之前的那一段,那是確實中國經濟在這個時期的一個低谷,然后學了經濟學,就多少懂一點經濟上的事情。然后就看著中國的經濟從低谷一步一步地走出來,一直走到今天。
應該說這是我人生的一個幸運吧,趕上這么一個時代,經歷了低谷,又經歷了這種復興的過程,應該說是再也不要去回到出現低谷了,怎么能夠使中國經濟逐步不斷地能夠上升,不斷地能夠偉大復興,這確實是我們這一代人要需要認真做好的事情。
【第五集】李揚:經濟大國不等于金融大國 人民幣國際化步調應放緩
【第八集】對話汪同三:我國第一個經濟預測模型是如何向總理“要錢”的
【第九集】易方達基金總裁劉曉艷:公募基金行業剛剛迎來發展的起點
【第十一集】周遠志:我國經濟體量已是巨無霸 還能有6%以上的年增長是奇跡了
【第十五集】段國圣:保險資金應在股權和項目投資中發揮更大作用
【第十七集】王志全回憶建中國高鐵:白加黑5+2地干 拼掉了幾層皮
【第十八集】夏斌收拾央行的爛攤子:央行曾管典當、彩票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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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歷改革——中國經濟50人論壇紀念改革開放40周年”是中國經濟50人論壇與新浪財經的合作項目,旨在記錄改革開放40年的親歷者和見證人,采訪對象包括吳敬璉、楊偉民、樊綱、吳曉靈等著名經濟學家與企業家。中國經濟50人論壇是由中國著名經濟學家于1998年6月在北京共同發起組成的非官方、公益性學術組織,由劉鶴、吳敬璉、楊偉民、周小川、易綱、樓繼偉等50位財經界官員、著名經濟學家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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