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肖磊
有句話說,看一個人的身價,主要看他的對手,而我的觀點是,中國資本市場今后能否取得根本性成功,并打造成“有容乃大”的國際性資本市場,主要看它如何對待做空者,以及能否“培養”出真正懂得如何做空的“對手”。
金融市場是人類智慧的濃縮,也是最容易放大人性貪婪和恐懼的地方,因為金融市場主導著終極財富分配,它可以讓財富瞬間蒸發,也可以讓默默無聞者瞬間暴富。
因此,金融市場需要完整的生態,每一個環節都需要有強悍的獵手,否則生態系統將難以為繼。
看空和做空者,是金融生態鏈條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尤其是證券市場,沒有看空者和做空者,實際上等同于沒有監管。
拋開惡意的部分(有人惡意看空或做空,也有人惡意看多或做多,我并不認為惡意看空者比惡意看多者更加邪惡),真正意義上的看空和做空,上善不善,大善似惡。
2016年12月16日,海外沽空機構渾水(取名來自中國的“渾水摸魚”一詞)發出了一份做空報告,指香港上市公司輝山乳業為一家騙子公司,公司價值為零。昨日(2017年3月24日),輝山乳業股價大跌85%,市值縮水320億。
一家市值400億的公司,瞬間崩塌,能否免于劫難,就要看公司自身是否真的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渾水公司因看空和做空中國概念股而聞名,幾乎成了懸在中國概念股頭上的一把利劍,近幾年來,渾水公司被國內市場認為是一家陰謀做空中國概念股的機構。
實際上在美國等國外資本市場類似渾水公司這樣的機構,數不勝數。這類公司通常的做法是尋找“問題公司”,賣出該公司股票,建立倉位,然后發布做空報告,在公司的股價下跌中獲得盈利。渾水只是做了垂直細分,更專注于研究中國概念股罷了,這跟一些投資基金專注于某個行業或產業道理一致,沒什么特別。
另外,這種做空,同樣面臨巨大的風險和壓力,遠比做多承受的風險更大。在渾水看空和做空的中國概念股里面,有的甚至在其做空之后反而逆勢創出了新高,且持續走高。輝山乳業在渾水發布報告之后,立即做出反擊,而后公司公布大股東增持的消息,股價持續反彈。實際上在渾水發布看空報告兩周后,股價比發布報告時還高出6%。
中國金融市場需要真正的“做空者”
資本市場是一個很容易走向極端的市場,因為它在今天表現出來的杠桿效應和工具效率空前之高,是幾千年來人類社會活動中無法想象的,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如果龐大的投資者群體不能或不敢對市場形成充分“表達”,就容易被某種單一的市場情緒左右,市場可能隨時都面臨著走向一個毀滅性的極端,這種極端我們稱之為“崩盤”。
拿中國來說,無論是政府層面,還是既得利益群體,都非常不喜歡聽到“看空”或“做空”等字眼。這跟中國的傳統文化非常契合,對持有不同看法的人,總是帶有一種警惕和敵視的態度。
但是,從來沒有一個市場能夠證明,沒有做空者就不會下跌,也無法證明沒有做空者的市場就一定具備更大的正能量。恰恰相反,沒有做空機制或做空機制不健全的市場只能吸引更多的非理性投資者,因為非理性投資者往往缺少獨立思考,總是相信“樹可以長到天上去”。
正因為中國缺少做空者,缺少了市場的自我制衡,市場風險無法提前釋放,扼殺了“理性”,難以打破剛性兌付,非理性的繁榮在中國持續時間更長、損害更大。
2008年5月,美國有一個叫戴維·艾因霍恩的對沖基金經理大肆批評五大投行之一的雷曼兄弟,并到處演講,希望能夠說服更多有影響力的投資者加入到自己的隊伍,他還號召更多的投資者去做空雷曼兄弟。也正是他的吶喊和參與,一些在研究抵押貸款支持證券方面的投資者開始關注雷曼兄弟的風險。很快,其他尋找做空機會的投資者開始建立空頭倉位,做空者也越來越多。
難道沒有艾因霍恩等對沖基金經理的做空,雷曼兄弟就會安然無恙?事實是,如果沒有做空者,雷曼兄弟給整個美國金融系統帶來的巨大風險只會被欺騙性的隱藏,一旦破產危機被拖延,給美國資本市場帶來的災難恐怕要增大十倍。
做空者不缺少信仰,“金融大鱷”喬治·索羅斯在亞洲金融風暴之后曾說:“金融市場不屬于道德范疇,它有自己的游戲規則。對于亞洲金融風暴,即使不炒作,它照樣會發生。縱觀很多國家資本市場及經濟的崩盤,而后一蹶不振,恰恰是因為做空者沒有參與的機會,導致做多者的信心和價值觀被完全顛覆所致。”
查諾斯是一位華爾街比較出名的對沖基金經理,市場給他的稱號是“頂級做空大師”。查諾斯曾成功地做空了安然和美國樓市,并從中收獲了巨大的回報。但市場需要明白的是,美國房地產市場并沒有因為這類做空者而一蹶不振,美國房地產市場早已復蘇,“做空者”的“貢獻”已經完成,做空者讓美國房地產市場泡沫提前破裂、釋放,從而也盡早恢復。.
一直以來,做空者在紛雜的金融市場保持著冷靜,他們會遭到各國政府的反感,乃至封殺,但他們在用自己的思考和影響力艱難而又光榮地生存著。當他們時常因正確地判斷“得手”時,往往也會獲得來自市場的更大尊重。
做空需要的是膽量和智慧,是對偏見、環境和所有可能性情況的分析,“做空”所承受的壓力和風險遠比“做多”大得多,這本身就限制了“做空者”的局限性和“高理性”;而“買漲”則簡單得多,所承受的風險更小,畢竟世界在不斷進步而不是倒退,巴菲特說,沒有人靠押注自己的國家崩潰而獲得巨大成功的。
但不要忘了,作為同時代的做空大師索羅斯,在投資當中也并沒有長期押注任何一個政府的“崩潰”,其“做空”都是階段性的,索羅斯在社會慈善方面的貢獻也并不亞于巴菲特。
同樣,你可以說渾水做空中國概念股是一個陰謀,但請注意,中國股市一次從6000點跌到了1600點,最近一次從5000點跌到了2600點,期間沒有人可以任意做空內地股市,這又是誰的陰謀?
作為上市公司,肯定是不希望有渾水這樣的機構存在,但作為政策制定者和投資者,這樣的公司有其存在的意義。投資者和上市公司之間,存在著極大的信息不對稱,這就是為什么證監會對信息披露要求越來越嚴格的原因。
但問題在于,上市公司是一個做生意的公司,是動態的存在于市場(監管規則是靜態的),每天都在為經營做出不同的決策,投資者根本無法判斷哪些決策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因為一則決策消息背后,往往是一個非常大的“套路”,這就需要有更具水平和實力的公司去調查,僅僅靠法規層面的信息披露遠遠不夠。
渾水公司為了調查輝山乳業,聘請了頂級中國奶業研究專家,采集第三方盡調報告,使用無人機實地拍攝輝山乳業登仕堡牧場等等,各種調查方法應有盡有,這是一個普通散戶和一般的投研機構難以做到的。
做空者并不邪惡
2010年2月初,在曼哈頓一個私人會所,包括索羅斯在內的一批善于做空的對沖基金經理有一次大的聚會。這群做空者談論的是歐元的走向,索羅斯等先后發言,看淡歐元前景,并迅速在圈內擴散。
這跟艾因霍恩做空雷曼之前的舉動類似。這次聚會之后的一周時間里,歐元空頭頭寸創下歷史新高,6萬多份做空歐元的期貨合約集中出現。之后,歐元兌美元匯率從1.36一路慘跌至1.18。
從當時來看,索羅斯等做空歐元的舉動加劇了歐元區的風險,我們可以將其稱之為“惡意”做空。但其重要的建設性作用在于,大批對沖基金對歐元的看空,以及對歐元的做空行動觸動了包括德國等在內核心國家的重視,使得對歐元區改革一直比較“冷淡”的政治家們拋棄了僥幸心理,歐元區關于統一監管、財政改革等的實質性進展也正是從全球對沖基金經理大肆做空歐元開始的。
回顧發展比較完善,且一直在持續自我良性循環的歐美資本市場,其跟政策制定者一直以來對做空環境的創造運用,以及對做空者的寬容是分不開的。因為做空者本身就附帶著一種強大的監管效應,讓市場更容易重視風險,不至于讓風險積累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歷史已經證明,那些缺少“做空”環境的市場,并不會擁有更良性的自我循環,而是以自我制造的更大災難收場。比如2008年中國股市的暴跌,其恢復能力甚至遠低于制造了次貸危機、做空勢力更強大的美國股市。
倫敦和紐約,乃至香港,之所以在國際資本市場獲得崇高的地位,除了歷史的沉淀和監管的有效,更多的是對投資者自由行動的保護,一個最重要的體現是,對做空者的寬容和“理解”。假設輝山乳業是內地A股上市,恐怕很多欺騙性的消息會持續更長時間,甚至有可能永遠發現不了。
股市的做空,只是做空這種制衡機制當中,最普遍的一種。索羅斯曾一度做空英鎊制造了英國金融市場的混亂,也在亞洲金融風暴期間給香港金融市場帶來了非常大的壓力,但相關政府都使用市場的手段做出了回擊,而不是行政手段。更重要的是做空者讓政府盡早發現了風險因素和監管漏洞,最終讓監管變得更加積極、有效和透明。
中國缺少對做空機制和做空意義全面思考的改革者,從而缺少可以做空的產品和做空文化,市場也就缺少做空者。
有句話說,看一個人的身價,主要看他的對手,而我的觀點是,中國資本市場今后能否取得根本性成功,并打造成“有容乃大”的國際性資本市場,主要看它如何對待做空者,以及能否“培養”出真正懂得如何做空的“對手”。
未來,看一個國家資本市場的“身價”,主要看所承載的做空者的影響力。然而,按照目前中國市場的情況,這似乎是一個不受人待見的主意。
(本文作者介紹:財經專欄作家)
責任編輯:鄭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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