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專欄作家 祁斌（編譯）
[譯者題注]
互聯網泡沫的破裂遠非21世紀初華爾街最重要的事件，2001年發生的911事件使得世界意識到恐怖主義時代的來臨，2007年7月開始上演的次貸危機成為了華爾街最大的噩夢。這場危機不斷蔓延，最終演變成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機，把當今世界復雜交織在一起的金融系統帶到了崩潰邊緣。直至今日，很多國家和地區的經濟仍然受到那場危機陰影的影響，我們甚至無法判斷危機是否真的已經結束……
本文為《偉大的博弈——華爾街金融帝國的崛起》書籍節選連載第十七章：“不平靜的新世紀”
（2000—2019年）
接著就是“9·11”。在一個美麗而清爽的夏末的早晨，兩架被劫持的客機撞上了紐約的世界貿易中心大廈，兩座大廈隨后轟然坍塌。在短短的一個多小時內，紐約的金融區罹難的人數超過2500人，而毀掉的辦公面積比大部分美國城市整個城市的辦公面積還多。附近的許多大樓都受到波及，數月之內將無法使用。曼哈頓的下城整個區域覆蓋上了厚達幾英寸的水泥塵土。清理工作長達9個月的時間。（位于華爾街街頭的三一教堂的庭院有數英畝的面積，它由美國海岸警衛隊的志愿者們負責清理，因為海岸警衛隊的創始人——亞歷山大·漢密爾頓埋葬于此。）
對于紐約和美國經濟而言，這都是一次毀滅性的打擊。紐約股票交易所閉市達4天之久，這是自1914年以來時間最長的連續停止交易。而美國所有的民航航班也禁止運營長達數天。
【此處略去若干……】
微處理器，發明于1960年代并于1972年面市，是一項史無前例的重大技術。在過去的40年里，世界為之煥然一新。人類歷史上，信息第一次可以由人之外的其他主體處理、存儲和調取。信息處理的成本也大大降低：1950年代需要支付1000美元獲得的運算能力，今天只需要花費不到1美分；今天一般中產階級家庭十歲孩子在書桌上所獲得的計算能力，是1970年美國國防部都負擔不起的。
【此處略去若干……】
盡管如此，金融史上最大的泡沫之一正開始發酵。與很多技術泡沫的案例一樣，許多投資者可以看到互聯網商業用途近乎無窮的潛力，但在一個全新的商業環境中，互聯網公司如何盈利仍然沒有人能夠看得清楚。
【此處略去若干……】
盡管亞馬遜不可能在微處理器和互聯網之前就出現，但它從某種角度來說仍然是一門傳統的生意。亞馬遜和一百多年前的百貨商店一樣都出售實體貨品。而谷歌，另一個互聯網時代的傳奇，其大部分盈利則來自于廣告。同樣，這與20世紀初的報紙的盈利模式沒有什么差別。但承載廣告的媒介搖身一變，成了搜索引擎，而這絕對是新興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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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隨后市場完全被瘋狂的情緒控制了。一年半以后，納斯達克指數飆升至2686.1點，而再過6個月后，指數攀升至令人目眩的4572.8點，較該年年初1月1日上漲了70%。2000年3月10日，巔峰時刻來臨，納斯達克日間觸及5132.52高點，但是在當日收盤時小幅回落到5048點。詭譎多變的華爾街風向又一次在瞬間陡然轉換，由小幅下滑轉為徹底崩盤。到2002年7月1日，納斯達克指數已跌至1172點，在不到兩年的時間里從巔峰足足下跌了77%。甚至到了10年多后的2011年，納斯達克指數也只回升至其鼎盛時期的一半多一點。直到2015年該指數才重回其2000年的高點。
成千上萬家互聯網公司，其中許多充其量不過是有一份商業計劃書并隨后上市了，隨即迅速破產。而無數投資者，曇花一現般地短暫實現了紙面富貴，迅速從百萬富翁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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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股票的價格從它們2007年秋季的高點下跌了一半以上。而危機波及的范圍已經不再限于美國，而是全球了。近幾十年來，沒有哪個行業像金融業這樣完全地實現了全球化。1977年，全球跨境借款的總額只有6840億美元，到2005年，這一數字上升到19.8萬億美元，而2008年3月已經上升到了33.7萬億美元，相當于全球國內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二，十分驚人。
要找到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起源，我們需要一直回溯到羅斯福的新政。1938年，羅斯福政府成立了聯邦國民抵押貸款協會（Federal National Mortgage Association）來增加抵押貸款市場的流動性。在1930年代，要獲得抵押貸款十分困難。抵押貸款通常會趴在放款銀行的賬面上數年，這極大地限制了人們可以獲得抵押貸款的數量。
聯邦國民抵押貸款協會，很快簡稱為房利美（Fannie Mae），從放款銀行處購入抵押貸款，或者作為自己的資產組合持有，或者將住房抵押貸款打包作為資產證券化產品賣給投資者。這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做法。
【此處略去若干……】
富人區用藍線劃出邊界，中產階級區用黃線，窮人區用紅線。聯邦住房管理局根據這張分區圖來決定它給哪些社區擔保住房貸款。結果，銀行紛紛避免給紅線區貸款。這樣就把即便是富裕的黑人家庭也排斥在抵押貸款市場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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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到此時，房利美的性質已經發生了改變。1968年，約翰遜政府為了讓聯邦政府的資產負債表好看一點，把房利美劃到了預算外，大筆一揮，就把美國的債務在表面上降了下來。房利美也不再是政府機構，而成為了一個“政府資助企業”①。不幸的是，政府資助企業一般都是些經濟上的奇美拉怪物，是由多個迥異的怪物組成的怪物。希臘神話里，奇美拉的出現總是預示著壞消息的來臨。顯然，這一次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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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世紀末，房利美和房地美（以下簡稱“兩房”）規模巨大。兩者的資產和負債加起來比美國之外任何一個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GDP）還要大。而它們的總部卻坐落在華盛頓特區。
一般的金融機構總會把總部放在紐約、倫敦，哪怕是北卡羅萊州的夏洛特，而不會把總部設在世界最大的“企業城”①華盛頓，其存在的所有意義都是為聯邦政府提供服務。排在“兩房”之后，把總部設在華盛頓特區的第三大非政府金融機構恐怕就是當地的一個信用合作社了。
換句話說，“兩房”的每一個毛孔里都是政治②。擁有數十億的現金流，兩房確保那些監管兩房的眾議員和參議員們能夠獲得慷慨的競選捐贈。如果華盛頓的政治人物對某個方面有所暗示，兩房的慈善基金也總是心甘情愿，立刻慷慨解囊。兩房的高管們大都是職業政客，大多數是民主黨人，而非專業的金融家。兩房的管理層和華盛頓政治圈之間的紐帶既廣泛且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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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對“兩房”的隱性擔保帶來了更大的道德風險。世界上最大的保險公司之一——美國國際集團（American International Group，AIG）顯然非常樂意為這些來自“兩房”的住房抵押貸款證劵提供違約保險。保險公司收取保費，而違約對他們來說就跟某一天早上太陽將從西邊升起來一樣不可能發生，這種買賣簡直就是坐收漁利。
房價上漲按理可保證抵押貸款安全，因為房屋價值只要一直高于抵押貸款，銀行利益就能得到保障。這種邏輯被越來越多的人接受，其中不乏略懂金融之士。電視上開始大量出現提供便捷房貸的廣告。
這些次級抵押貸款被打包成證券出售。諸如標準普爾、穆迪之類的評級機構給他們打出了投資級的高分。現在看來這些機構顯然并不知曉這些證券背后的風險。
甚至發起的銀行方有時也對風險渾然不覺。受此類證券高回報和高評級所暗示的低風險誘惑，銀行在各自投資組合中包含了大量證券化的次級抵押貸款，甚至將旗下共同基金的資金也用于投資次級抵押貸款。與他們仰賴的評級機構一樣，銀行忽視了又一經濟學鐵定律：現行趨勢不可能永遠持續，風險必定永遠與回報相匹配。
高收益低風險證券在經濟學上是個自相矛盾的概念，它在現實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因為會由于套利而迅速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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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陰云逐漸籠罩華爾街的主要銀行，深知“兩房”政治影響力的亨利·保爾森①秘而不宣地迅速采取了行動。“他們聽到的第一聲巨響，”保爾森向小布什總統講到公司管理層時指出，“會是自己一頭栽地的聲音。”2008年9月7日，聯邦住房金融局宣布接管“兩房”。“兩房”的高管和董事會被解雇，美國財政部則將收購相當于總股本79.5%的優先股權。股東持有的“兩房”股票實際上一文不值。2010年6月，“兩房”從紐交所退市。美國財政部至今為維持“兩房”運營花費達1500億美金，最終成本很有可能翻倍。
“兩房”的轟然倒塌也抹去了華爾街對金融系統所剩無幾的信心。恐懼取代了貪婪。貨幣市場基金遭遇大量撤資，商業票據市場幾近崩潰。因為公司常利用后者來獲取短期融資以支付工資和日常運營費用，所以聯邦政府被迫向貨幣市場賬戶提供等同于銀行存款賬戶的擔保。銀行間甚至開始拒絕隔夜拆借這種業內通行的做法，以避免出現隔天還款逾期。隨著隔夜貸款利率（簡稱LIBOR，即倫敦銀行同業拆放利率）的飆升，其它利率也水漲船高。信貸市場的失靈波及眾多貸款依賴度高的行業，比如汽車銷售量急劇下滑。
2008年9月15日，雷曼兄弟申請破產。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大規模的破產，涉及資產金額高達6000億美元。史無前例的最大系統性金融危機爆發。第二天，美國政府即向股票從70美金高位縮水95%的美國國際集團（AIG）提供850億的信用額度，以保障其正常開支。作為世界上最大的抵押貸款證券保險商，AIG一旦倒下，勢必引發全球各大金融機構接連崩潰的連鎖反應。
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在2009年3月跌至谷底，較2007年10月高位縮水超過一半，后隨美經濟走出衰退邁開艱難的復蘇步伐才開始上漲。但華爾街身上卻留下了永遠的烙痕。在2008年金融危機中，五大主要投行無一幸免；貝爾斯登被摩根大通收購；美林證券成為美國銀行旗下機構；雷曼兄弟宣布破產；摩根斯坦利和高盛則采用了商業銀行章程，接受來自銀行監管部門更為嚴格的監督。
在金融政策方面，奧巴馬政府所推行的一部重要法規即所謂的《多德-弗蘭克法案》，以兩院的兩位主要提議人--康涅狄格州的參議員克里斯·多德（Dodd）和馬薩諸塞州的眾議員巴尼·弗蘭克（Frank）命名。
很少有國會議員研讀過這部長達2600頁的法案；它很大程度上是領導層秘密開展的一項工作。民主黨當時主導著參議兩院，因此該法案幾乎不反映任何共和黨的意見。果不其然，這部暗箱操作下出臺的法案非常糟糕；它并沒有穩定美國的金融系統，反而造成了極大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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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民眾不滿意奧巴馬政府的政策，于是2010年選舉后，眾議院變成共和黨占多數，且參議院的民主黨人數大大減少。到了2014年，參議院也由共和黨所主導了。而在2016年，美國歷史上發生了一場顛覆性的選舉，共和黨候選人唐納德·特朗普擊敗了備受青睞的民主黨候選人希拉里·克林頓成為總統。各州政府和立法機構也改由共和黨所主導。盡管奧巴馬總統在2012年連任，但其各項政策廣受詬病，導致當下聯邦政府和州政府的民主黨官員數量是20世紀20年代以來最少的。
這種情況不難解釋。由于上述種種政策，本應穩健的經濟復蘇（因為歷史上每一次嚴重的衰退后隨之而來的都是強勁的復蘇）最多也只能稱之為疲弱。誠然，失業率在2009年6月達到高峰后呈緩慢下降的態勢，并最低達到過4.3%；但是，失業率的下降很大程度上不是由于就業機會增加，而是因為有大量的勞動人口離開了勞動力市場。勞動參與率，即勞動人口占勞動力市場的百分比，在整個奧巴馬執政時期都持續下降，并達到1970年經濟衰退以來前所未見的低位。
不過，經濟復蘇緩慢擋不住華爾街的再度繁榮。道瓊斯工業平均指數在2009年3月觸底后，于2012年年中回漲百分之五十至21000點，重新達到經濟衰退前的高點；而納斯達克在2016年迎來了新一輪互聯網泡沫，距上一輪已15年。其中部分增長應歸功于進行得如火如荼的數字革命，我們看到了像Facebook和亞馬遜這樣了不起的成功案例。（假設某人在亞馬遜1997年上市時投資了100美元，這100美元今天的市值則為49，0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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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爾街上有句名言：“淤泥僅在退潮后才會出現。”資本不足的機構崩盤，過度依賴杠桿的投機者破產，欺詐和挪用行為也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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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2008年12月11日伯納德·麥道夫的被捕，最大的一片淤泥才露出真容。作為伯納德·L·麥道夫投資證券公司創始人，麥道夫①1938年出生于一個猶太中產家庭，1960年從霍夫斯特拉大學畢業，隨后很快靠著自己5000美金的存款和來自丈人5萬美金的貸款成立了自己的公司。起初通過粉紅單交易分值股票②，但很快開始依靠創新的電腦技術傳播報價。這項技術直接促成了納斯達克的成立。麥道夫曾一度擔任納斯達克董事會主席兼理事會成員，其公司是華爾街近期內最大的市場做市商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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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道夫提供的回報率最不尋常的一點是其驚人的穩定性，多年以來月均回報率固定在比1%略低。在14年間，麥道夫基金僅有過7個虧損月，每次損失微乎其微。正是這種回報的穩定性引起了部分華爾街業內人士的質疑。早在2001年，為金融業界廣泛傳閱的《巴倫周刊》就提到了麥道夫極其難得的穩定性。一篇文章如此說道：“麥道夫的投資人對其表現贊不絕口，盡管他們不清楚他是如何做到的。”一位非常滿意的投資人對巴倫周刊表示：“懂行人士也講不清他的投資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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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科普洛斯多次希望美國證監會（SEC）調查麥道夫的公司，但一直未果。2005年他遞交了一份長達17頁的備忘錄詳細闡述了他的質疑，SEC并未采取任何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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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體炸開了鍋，在麥道夫被軟禁家中等待保釋結果的數星期內，東64街被攝像車堵得水泄不通。2009年3月，麥道夫對所有指控認罪，被正式逮捕并判150年監禁。因為表現良好，他預計可于2139年出獄，屆時將20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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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介紹：中國投資有限責任公司副總經理)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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