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軍

　　“扯淡，比說謊更可怕。扯淡不是說謊，卻是真理最大的敵人。”這是哈里·法蘭克福在《論扯淡》(OnBullshit)所論證的核心觀點，他是普林斯頓大學哲學教授。這本只有一萬多字的小書因為觸碰到當下文化的一個核心問題而在美成為超級暢銷書。哈里·法蘭克福通過辨別說謊與扯淡的細微差別來闡明他的立場：“因為說謊的人知道何者為真，卻講的是假話。而扯淡的人既不關心何者為真，也不關心何者為假，只在乎自身利益。這種認為無論事實真相如何都沒有差別的態(tài)度，就是扯淡的本質。”

　　“在我們的文化里，最突出的特征之一就是，有太多的人在‘扯淡’。”這是法蘭克福對現狀的看法，他提到在政治、哲學、生活、商業(yè)等諸多領域存在扯淡。我以為，由于商業(yè)是當下社會的核心部門，它里面的扯淡現象同比例地多得可怕，這正是我們需要多了解一下扯淡的原因。泛泛地說，商業(yè)里面的扯淡存在于它的每一層面，比如：公司CEO們的空話套話廢話，公司內部會議上一本正經的胡扯，商業(yè)教授和咨詢公司經過精心包裝的權威話語。這些商業(yè)扯淡危害直接且嚴重，它們不像政治或社交場合中的扯淡還有些潤滑劑的效應，商業(yè)扯淡要么直接在耗費金錢，要么在將來導致浪費。

　　讓我們先看看扯淡的模樣。“扯淡”是bullshit的翻譯，這是相對文縐縐的說法了，比較激烈的時候，我們會大叫“放屁”或者“放狗屁”，就像美國人說“牛糞”一樣。在英文里面，bull不只是指公牛，它可以用來指不那么粗俗的扯淡，《牛津英語詞典》給它的定義是，“瑣碎的、言不由衷的、虛偽的言談或文字，胡說八道。”在這種說法下，扯淡有點接近于 “講空話”(hotair)，按法蘭克福的說法就是，“他嘴上所噴出的只不過是股熱風，他的言辭是空洞的，沒有實質內容”，也沒有要達成什么目的。

　　扯淡的另一層含義在美國詩人朗費羅下面一段詩句的反面，“在過去的技藝時代，建筑工人每分鐘做事皆付出最大心力，即使是在看不見的部分，因為諸神無所不在。”扯淡，則是漫不經心的產物，扯淡者逃避自己內心的檢查。法蘭克福寫道：“不論扯淡的人多么努力謹慎，他們卻是在想方設法躲避某些東西。就像懶散的工匠在藝術品中留下瑕疵一樣，扯淡者也有什么東西需要逃避，并阻止公正而嚴格的紀律檢查。”說謊的要害“假”或說“以假亂真”(fakery)，而扯淡的本質則是“偽”(phony)，它的問題，“不在于它像什么，而在于它是怎么做出來的。”

　　扯淡的危害比說謊大，部分原因也在于相對它太容易做了。法蘭克福很敏銳地發(fā)現，人們“更偏好扯淡，而不喜歡說謊”，扯淡不會像說謊那樣有罪惡感，不怕謊話被揭穿。《下流故事》這本小說里父親給兒子的教誨被許多人奉行著：“當你扯淡就能蒙混過去的時候，就絕對不要說謊。”

　　就需要的技能而言，扯淡也比說謊容易得多。法蘭克福這樣比較二者：說謊“旨在于一個信念系統的某一點上塞入一個虛假的命題，從而避免該點被真相占據的后果”。“為了編造謊言，他必須認為自己知道什么才是真相。而為了編造出可信的謊言，他必須在真相的指引下，設計他的謊話。”相比而言，扯淡要自由得多，企圖靠扯淡蒙混過關的人“不會限定自己旨在特定的觀點上插入假話，因此他不會受限于這個特定觀點周圍交錯的事實”。扯淡“不需要撒謊那么多分析和深思熟慮。”更麻煩的是，因為扯淡很自由，“更開闊、更獨立，有更多機會即興表演、渲染和想像”，它對人有著一種天然的吸引力，人們往往不知不覺就陷入扯淡之中了。

　　要言之，扯淡，最核心的是它根本不想分辨真實與虛假，因而是真理的敵人；其次，它是漫不經心的產物，因而是技藝的敵人；第三，因為它很容易且有吸引力，因而彌漫成災。

　　來源：經濟觀察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