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8日,湖南常德網約車司機遇害案案發現場已恢復平靜。新京報記者 鄒帥 攝
3月24日凌晨,網約車司機陳江(化名)在湖南省常德市被害身亡,嫌疑人是一名19歲的乘客。
當天下午,常德市鼎城區公安局發布通告稱:經公安機關初步調查,3月23日深夜,犯罪嫌疑人楊博淇(化名)搭乘網約車從武陵區前往江南城區。3月24日0時左右,在江南城區大湖路常南汽車總站附近下車時,坐在后排的楊博淇趁司機陳江不備,朝陳江連捅數刀,致陳江死亡。
楊博淇事后到公安機關投案自首,據楊博淇供述,其因悲觀厭世早有輕生念頭,當晚因精神崩潰無故將司機陳江殺害。目前,犯罪嫌疑人楊博淇已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在坊間,人們對警方通報中嫌疑人“悲觀厭世”一詞多有議論。而縈繞在家屬心頭最大的疑問也是:厭世的人還好好地活著,為什么卻帶走了一個不想死的人?
致命的一單
在陳江妻子的記憶里,3月23日原本是個普通的星期六。陳江像往常一樣早起去跑車,白天的生意不是太好,他提前回到家中開始準備晚飯。
妻妹一家打來電話商量聚會的事,陳江提議第二天帶孩子們一起去桃花源風景區游玩,但妹夫覺得門票太貴,不想去。
于是他們商定,周日先來陳江家吃飯,再一起去附近免費的德山公園玩。陳江曾經開過餐館,炒得一手好菜。即便是去妹夫家做客,他也會應眾人的要求,掌廚做飯。
吃過晚飯后,陳江繼續出車。23點多的時候他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妻子當時不在手機旁,是4歲的小兒子代接的。父子倆隨便聊了幾句后,兒子便先掛了電話。
妻子當時并沒有放在心上。陳江工作日會在晚上七八點回家,但周末的時候生意比較多,他偶爾也會過了零點再收工。沒想到,這卻成了陳江打來的最后一通電話。
隨后不久,陳江接到了從網吧出來的19歲大學生楊博淇(化名)。行程的終點就在大湖路的常南汽車總站,這個地方離陳江家并不算遠。他的妻子猜測,他是想把這順路的一單做完,然后就回家休息。
鼎城區的一名辦案民警稱,二人一路都沒有交流,也沒有發生什么爭吵。二十分鐘后,就到了行程的終點大湖路。這條路的兩旁都種滿了樹木,周圍密布著各種品牌的電動自行車零售店。
陳江把車子停下,等待楊博淇下車。但對方趁其不備,突然拿起早已準備好的刀,連續刺向他的脖頸、臉部、胳膊,足足刺了20多刀才停止。事后負責驗尸的工作人員告訴家屬,準確的數字是24刀。
行兇之后楊博淇并未馬上下車,還在車里待了一會兒,沒有人知道他當時在想什么。
事發現場附近商戶的一段監控視頻顯示,陳江的白色轎車停留約50秒后,又打著雙閃向前滑行,但很快便撞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車。兩分鐘后,戴著帽子的楊博淇下車離開,邊走邊整理左手的袖子。
凌晨零點半左右,住在附近的李先生接到鄰居打來的電話,說有人把他的車給撞了。起初李先生以為只是酒駕,還在和妻子商議是否需要報警。后來,他還是撥通了報警電話。等到他下樓的時候,才發現樓下已經圍滿了警察,大家都說發生了命案。
上述辦案民警稱,按照楊博淇此前的計劃,殺人后他打算去旁邊的沅江投河自盡。下車后,他給一個曾經的朋友打去電話,說自己殺了人,朋友便勸他趕快去投案自首。
楊博淇所在學校保衛處的工作人員告訴陳江家屬,楊從現場走了四五公里的路到派出所,自首時很鎮定,身上還帶著行兇的那把刀。
此時,陳江的妻兒已經入睡,家中的客廳還給他留著一盞燈。
在生死之間的那幾分鐘,陳江沒有能給妻子打來電話或者留下任何訊息。他的妻子正在等待警察的調查結果,她急切地想要知道,最后的那段時間丈夫究竟遭遇了什么。
“臨時想殺個人”
楊博淇是附近一所高校的大一學生。這所學校門禁森嚴,周一至周五需要刷卡進出,到了夜間則一律不能出行。每個班級都擁有固定的教室,學生們習慣稱輔導員為“班主任”。
提起網約車司機遇害的事情或者楊博淇本人,大多數學生都諱莫如深,要么表示不了解或者直接保持沉默。有同學稱老師嚴禁學生對外談論此事,自己真的不能多說。
上述辦案民警表示,從去年上半年開始,楊博淇就覺得生活沒有味道,想要自殺。他在網上購買了兩把匕首,但一直都沒有勇氣。案發前他臨時想殺個人,看自己到底有沒有膽量,“就這樣,沒有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事發后,楊博淇的家人一直沒有露面,陳江的家屬也一直未能和他們取得聯系。楊博淇的父親只是委托派出所給陳江一家送來了5萬元的安葬費。
在新京報記者簡短的采訪中,楊博淇的父親稱自己是貨運司機,長期在外地工作,半個月才回一次家。
他并不知道兒子為何會做出這種事情,覺得無論家庭也好、學業也好,都沒有給楊博淇太大的壓力。他表示,自己也想知道那個晚上兒子究竟受了什么刺激。
楊博淇的父親說,兒子喜歡上網,警察告訴他,監控顯示,那一晚楊博淇是從網吧出來的。案發后楊博淇所穿的衣服和他從家里出門時所穿衣服不同,父親認為他應該是先從家里到了學校,繼而又去了網吧,“不知道這段時間發生了什么。”
在父親的眼中,楊博淇平時更多的時間住在學校。雖然不怎么喜歡與家人交流,但是每次跟他說什么,他還是聽的。
一名了解楊博淇的老師表示,星期五那天(3月22日)楊博淇和朋友們還很開心。他們一起打了跑得快(撲克牌),他贏了一頓早餐錢。老師認為楊博淇沒有在學校受過什么挫折,“他也不逃課,也從來不遲到,但他上課就是睡覺玩手機。”
楊博淇的一位同學證實楊是班上的勞動委員,當時選班干部的時候,這個職位沒有人競選,他便主動接下了。相處這半年多的時間里,楊博淇跟同學的關系還算融洽。他也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就是很愛玩游戲。因此班上同學得知他殺人的事情后,都很難相信。
該同學表示,最近幾個星期他會在某些瞬間感覺楊博淇的表情很憂郁。至于他厭世的具體原因,同學們也都答不上來。
“真的就只差幾天了”
事發后,陳江的遺體停在常德市的殯儀館。每天都有很多網約車司機趕來吊唁,他們的車停滿了附近的一整條街。
有司機說,他們從沒有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日后還要繼續靠跑網約車來賺錢養家,心中也會有一絲陰霾。也有司機認為這是一起意外,但還是希望平臺能夠多給予他們一些安全保障。
3月25日,滴滴總裁柳青來到常德,看望陳江家屬。并達成補償協議。
3月27日,陳江的遺體被家人運往鄉下的老家準備下葬。
陳江的親屬說,陳江自職高畢業后,已經二十多年沒有在鄉下的老家久居,只是逢年過節才會回去。他的父母都是農民,種一些竹子和蔬菜。
事發后,陳江的母親一直在遺體前痛哭,而父親大多數的時候則是低著頭說不出話。現實的問題是,陳江的妹妹已經遠嫁廣州,照顧父母的責任原本就已扛在他的肩頭。
在妻妹的眼中,43歲的陳江,個頭高大,講話時輕聲細語。他是一家的主事者,家里甚至親戚家的大事都是由陳江來幫忙操辦。
在做網約車司機之前,陳江長期在廣州打工,也曾到孟加拉國、印尼等地做過電網基建之類的工作。
他和妻子從讀書的時候便相識、戀愛繼而結婚。最開始兩個人都在廣州,后來妻子調回常德的分公司,兩人便開始了分居的生活。陳江想念妻子和孩子,經常隔一個月便回來一趟,妻子便讓他回老家找個工作。
陳江去世后,他的妻子早已哭到流不出眼淚。因為連續幾天都沒有吃飯,妹妹給她輸了幾支葡萄糖。
2017年陳江從廣州回到常德,花6.5萬元貸款買了一輛二手汽車,開始了做網約車司機的生活。
一開始,他還在物流公司幫人開貨車,只是利用下班的零碎時間來接單。后來公司效益不好,他便從2018年10月開始全職做網約車司機。
滴滴方告訴陳江家屬,陳江已經在網約車上接了2000多單,評分是5顆星。
他每天的生活軌跡大體相似,早上六七點先送孩子去上學,然后送妻子去上班,再去跑網約車。人少的時候他便先回來做飯,接家人下班。
事發之后,陳江的朋友從全國各地趕來參加他的出殯儀式。朋友們回憶起來,一個共同點是,都曾經吃過陳江做的飯。
有人說,陳江對朋友十分熱情和大方,以前打工的時候他經常回常德看妻子和孩子,在廣州的朋友想吃家鄉特產,他每次都騎著摩托車花很多時間幫大家去買,扛著幾十斤的東西帶過去。
有一位朋友回憶,她從廣州到常德的分公司來出差時,陳江每天晚上一定要把她接到家中一起吃飯,然后把她送回酒店再去跑網約車。
案發之前陳江一家還在還車貸,每個月2800元左右,只差最后七個月。兩個孩子日漸長大,夫妻二人計劃著一起攢錢,過兩年買一套房子。因此陳江謀劃著要再度出國去打工。
因為護照過期,陳江沒有能立刻出國。他在等待補辦新的護照,也打算過完清明節就去廣州先打幾個月短工,六七月份再出國。
其實早就有朋友叫他一起去打工,他舍不得家人和孩子,一直拖著沒有去。家人表示,他原本清明節就會離開常德,離開網約車司機的崗位,真的就只差幾天了。
本版采寫/新京報記者 鄒帥 張麗蕓 實習生 吳婕
責任編輯:張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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