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經濟50人論壇成員 白重恩

　　如果只是對外投資，沒有外部資金流入國內，資金的不平衡流動就會帶來匯率的不合理。為了創造更大的空間，讓企業走出去，收購一些對我們非常有意義、有價值的資產，就要以引進外商直接投資的方式來出售一部分國內資產。

白重恩：應加大“引進來”的開放力度

　　在過去幾年，中國吸引外商直接投資（FDI）的增速大大下降。2011年以來，中國實際利用外資基本穩定在1200億美元的水平，增速比較慢，2016年甚至比2015年減少了近3億美元。這與2003年至2010年間，中國實際利用外資從535.05億美元幾乎翻番達到了1057.35億美元，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另外，無論從流量還是存量上看，中國FDI都明顯低于美國。近年來美國FDI每年流入2000億美元左右，2015年甚至達到3800億美元。美國是發達國家，但依然在吸引FDI，成為世界上吸收FDI最多的國家。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中國目前所處的發展階段更需要積極吸引FDI。

　　FDI占比高時，效率改善比較快

　　在中國過去30多年的經濟發展中，FDI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經濟要持續增長，生產率的提高非常重要。我們分析了從1978年到現在全國各省全要素生產率（TFP）的變化，發現增速差異與很多因素有關，其中一個特別重要的因素是FDI占GDP的比重。這是一個特別穩健的結果，FDI占比高的時候，效率改善就比較快，FDI占比高的地區，效率改善速度也比較快。為了讓TFP能更快增長，從而保持經濟的可持續增長，FDI的增長非常重要。

　　我們依賴FDI來提高效率的階段是不是已經過去了？答案應該是否定的。過去，FDI給制造業帶來了技術和管理上的進步，對制造業效率的提升起到非常大的作用。同時，對外資的開放促進了民族企業的發展，比如白色家電行業對外開放程度較高，現在這個行業中的民族企業海爾、美的、格力等都具有很強的競爭力，主導了國內市場。中國汽車產業開放之后，吸引了零部件商的投資，形成了很好的汽車產業生態環境，這為中國汽車本土品牌的發展做出了重要貢獻。我相信，未來制造業的轉型升級仍然需要FDI。

　　過去在服務業中FDI的數量還是比較小，現在服務業的發展尤其需要FDI。比如醫療和養老等行業也期待外商投資帶入先進的技術和管理方式，推動行業的整體發展。

　　對于整個市場環境，去產能和清退“僵尸企業”，需要金融行業面對外資競爭壓力，倒逼內資銀行減少乃至斷絕對“僵尸企業”的持續輸血。另外，中國強調自主創新，因為FDI有非常強的外溢效應，如果沒有FDI，自主創新都會受到負面影響。

　　通過開放外商對內投資，拓展對外投資的空間

　　今天更要強調的是，隨著中國經濟的發展，資金外流的需求是增多的。如果有美元對人民幣的單邊升值預期，會導致資金外流的壓力。但是即使沒有這個單邊預期，仍然有資金要外流。

　　從企業的角度看，企業要獲得國外先進技術和市場，會通過收購或者投資獲得關鍵技術、有聲譽的品牌或者建立海外生產基地，這些都與企業對外投資有關。這幾年，中國企業走出去的步伐在加快，對外直接投資（ODI）快速發展，ODI2014年第一次超過FDI，2015年大大超過了FDI，2016年前11個月ODI的金額為1617億美元，而FDI全年的金額為1260億美元。

　　從居民的角度看，當居民收入超過了一定水平之后，消費中的子女留學、海外旅游等，都會帶來資金的輸出，并且也會增加在全球進行多元資產配置的需求。

　　企業和居民的這些資金流出需求代表著資金流動的一個方向，本身沒有什么問題，但如果一國資金只有出沒有進，一定會成為問題，帶來國際收支不平衡和匯率的不合理。為了達到平衡，應當鼓勵資金雙向流動。在資金的流入中，有一部分可以是證券投資，國外投資者購買中國金融證券產品，滬港通、深港通開了一條路。希望以后能把中國的債券指數和股票指數納入到國際公認的債券指數和股票指數中，這樣國外投資者就會自動地增加對中國金融證券的需求，從而帶來資金流入。

　　但僅僅依靠證券投資是不夠的，這部分資金的特點是進的快，出的也快，這種“熱錢”的波動帶來的沖擊會比較大。而FDI比較穩定，進來后，出去不會那么快。更重要的是，我們很多行業需要FDI來促進發展。

　　為了創造更大的空間，讓企業走出去，收購或投資一些對我們非常有意義、有價值的資產，就要以引進外商直接投資的方式來出售一部分國內資產。

　　理解跨境投資和貿易的相似之處，可以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FDI的重要性。貿易通常講的是貨物和服務貿易，如果把資產也看做可貿易品，把FDI看做外國人購買我們的資產，也就是我們出口資產，把我們對外投資看做收購其他國家的資產，也就是進口資產，那么跨境投資和貿易其實非常相像。之所以要貿易，是為了互通有無，或者說實現比較優勢：我們生產一些產品效率高，其他國家生產另一些產品效率高，通過貿易各國實現更加有效的分工，各自生產自己最擅長生產的產品，用以交換獲得自己不擅長生產的產品，結果交易雙方都從中得益。

　　將這個思路推廣到投資，同樣適用：有些資產對我們來說不那么有價值，但對外商來說比較有價值，因為他們非常需要這些資產，同樣有些外國資產對他們不那么有價值，而對我們來說比較有價值，進行資產的交易可以讓雙方都能獲得更多對自己更有價值的資產，對雙方都有益。既然我們支持貨物和服務貿易，為什么不更大力度的支持、推進雙邊投資呢？貿易需要一定的平衡才能充分發揮比較優勢。同樣雙邊投資也需要一定的平衡才能實現最大的收益，所以，為了更好地促進對外投資，我們也需要更大力度地開放外商對華直接投資。

　　更加開放FDI不僅有利于效率的提升，從國際經濟關系的角度來說也是必要的。如果我們持續地對外投資，而對外商來華投資設立過高的門檻，外商就會抱怨我們門檻太高，實際中在服務行業，這樣的抱怨較多，這樣的抱怨會降低我們持續對外投資政治上的可行性。在全球化受到嚴重挑戰的大背景下，如果我們不開放，也不會有人對我們開放。所以，要更加開放引進外資，來拓展對外投資的空間。

　　具體怎么做？第一，主動開放，降低準入門檻，不僅對外商降低，對內資也要降低準入門檻。對于降低準入門檻，特別是對于降低外商直接投資的門檻，有一些反對的聲音，對我們引進投資非常不利。但很多反對的說法沒有科學依據，我們需要決策更加科學化。

　　另外，大力推動雙邊投資協議的談判，重點是和美國與歐洲的談判，使得外商在中國的投資，以及中國企業在海外的投資都能得到更好的保護，都能夠獲得更為平等的競爭環境。

　　現在全球化面臨新的困難，而中國一直是全球化的受益者，我們應該更加開放，推進全球化談判的力度，保護全球化的良好環境，為全球化發展提供支撐，這會給我們創造更多機會，讓我們的企業走出去投資更加便利。

　　(本文作者介紹：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弗雷德曼講席教授、副院長、經濟系主任，長江學者和國家自然科學基金杰出青年基金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