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國經濟50人論壇 石小敏
很多改革停在文件上了,落實不下去,但是這個文件的設計能不能跟反腐更多地結合起來呢?老百姓說守著糞坑打蒼蠅,還不把人累死,所以打蒼蠅要跟填糞坑結合起來,把治標和治本結合起來。
中國的改革開放歷經了三四十年了,積累了很多經驗和教訓,各方面的總結也挺多。之所以重溫改革實踐中的經驗與教訓,就是因為現在我們面臨著許多新的挑戰。新的挑戰是什么呢?我先從經濟說起。
今年以來,從中央到地方,越來越多的人,都感覺經濟增長愈來愈難,壓力越來越大。最近我看到一篇文章,是國內兩位教授做的一個很嚴謹的研究,文中說我們的統計方法用的是生產法,GDP增長還有6.7%。如果改用收支法,把進出口貿易的價格指數算進去的話,中國的GDP大概只有4%-5%,主要是因為近兩年進出口貿易,特別是大宗產品價格變化劇烈。
如果這兩年GDP增長6.7個百分點,實際只有4-5個百分點,那么兩年加起來增長不到10%,但是這兩年人民幣匯率貶值幅度也接近10%,從6.1%左右到了現在6.7%,接近6.8%。如果這兩年的GDP增長以美元計,實際上趨近于微增長或者零增長。
也就是說從現在開始,一個重大趨勢已經發生了變化。這些年來中國的高速增長,從老五到老四,從老四到老三,從老三到老二,快速跨越,在經濟總量上越來越快地接近老大,把老三、老四越甩越遠。現在開始停滯逆轉了,我們跟老大的距離在拉大,而老三跟我們的距離卻越來越近。
中國所有的經濟問題當下都聚焦在匯率上。我國的經濟總量在老二這個位置上已經好幾年了。現在的匯率卻回到08年了,下一步會是什么樣?有一些樂觀的看法說中國經濟已經到底了,還有很多看法卻不是這樣。
今年5月9日,人民日報采訪了有關權威人士,發表了一篇文章叫《開局首季問大勢—權威人士談中國當前經濟》,這篇訪談代表了國家最高層的意見,表達了他們對現在經濟問題的高度關切,對經濟走勢的判斷比以往要更加嚴厲了,不再像以前好像還有很多辦法去解決。而且這兩年,我們每一次對經濟做稍微樂觀的估計,實際壓力會變得越來越大。
現在有一種判斷,說人民幣貶值的可能還會繼續。國際金融界和國際投資界在2016年前后就這個看法達成了共識,其中一個表現,就是英國金融時報在今年5月份左右的一篇文章《中國的債務如何收場》。
緊接著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中國進入SDR之前來中國商討中國如何處理債務問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是中國最好的伙伴,堅決支持中國進入SDR。中國債務是一個什么情況呢?現在大致上的估判,取中位數,中國的債務總量是由政府的債務、中央和地方兩級,加上非金融機構企業債務組成,相當于GDP總量的200-300%之間。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各國都在解決債務問題,普遍認為這是一場資產負債表危機,簡稱美債危機、歐債危機。自2008年以來,全球總債務增長60%左右,而中國債務增長了4倍以上。這個壓力也明顯反映到中央最高決策上,隨后出臺了供給側改革方案,提出“三去、一降、一補”。
供給側改革推出來已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從觀察到的情況看,大概最難的是“去杠桿”。因為產能現在去了點,庫存去了點,就算政府不管,企業也要做這些事情,但是去杠桿太難了,我們實際上還在加杠桿。
有人說,2015年中國的債務增長超過了美日歐三個經濟體的總和。今年年初又出現了一輪房地產的房熱,國慶節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在杭州G20峰會之后緊接著開年會,在會上對中國提出建議,一定要控制房地產泡沫。結果,十一期間我國十一個地方政府出臺了房地產調控政策。
國際輿論對中國也有很大的警醒。現在這個杠桿問題帶來的壓力是越來越大了。本來大家有點樂觀,說中國債務高沒有問題,外債沒有多少,主要是內債,我們可以解決,但是內部的債務主要靠發票子來解決,必定要影響到人民幣的匯率,導致匯率貶值。
過去,我們每收一美元發出6-7元人民幣,在10多年的時間里,中國央行實際上實行的是人民幣基礎貨幣投放的準美元本位制,這就是人民幣在國際市場長期堅挺的根基。這個根基在2014年6月脫落了,當外匯儲備到了頂峰開始回落的時候,人民幣的基礎貨幣投放便與美元脫鉤了。
如今人民銀行的基礎貨幣投放越來越多的是跟債務的延續相關。包括財政搞的轉換債,商業銀行買了轉換債,頭寸不夠了就到央行兌現,央行設了抵押貸款項目,人民幣基礎貨幣投放實際上便與債務鏈條連接起來了。這也就構成了人民幣不斷貶值的現實背景,所以壓力很大。
如果這個趨勢進一步發展,當人民幣貶值超過臨界點的時候,根據各種經驗,中國會遇到越來越大的挑戰和壓力,人民幣貶值會帶來進口的輸入性通脹,抬高國內的CPI指數。人民幣貶值使很多國內企業資產負債表發生變化,使其在國際市場上競爭力大幅下降。
所以我們感到,去年到今年以來最高層把主要精力放在反腐敗這個問題上的同時,也越來越分出更多力量關注經濟,想辦法解決難題,包括供給側改革就是一種設計。
在中國,經濟和政治是不可分割的,是高度關聯的,所以,總結我們的經驗,正確處理好經濟和政治的關系,使兩者相互促進,甚至相互影響,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年中非常寶貴的經驗。
那么,我們深切地理解反腐敗、調整人事的艱難,這件事情充滿了風險,極其消耗心血。但是,處理這些事情的時候,越來越多地需要兼顧到經濟發展本身。
怎么兼顧呢?比如說很多改革停在文件上了,落實不下去,但是這個文件的設計能不能跟反腐更多地結合起來呢?
老百姓說守著糞坑打蒼蠅,還不把人累死,所以打蒼蠅要跟填糞坑結合起來,把治標和治本結合起來,填糞坑就是堵塞制度中那些導致腐敗、導致權錢交易的漏洞,在經濟領域就是更多地破除不必要的壟斷,促進法制化、規范化、透明化的競爭,這本身就是一種治本,本質就是解決現在發展中的瓶頸問題,把這些結合起來,恐怕是十九大前后的迫切需要。
經濟和政治的結合需要勇氣與藝術。1989年,我們遭遇了一場風波后曾經遇到極大的困難,怎么擺脫這種困境?1991年蘇聯解體,我們的壓力又加一重,最后是鄧公南巡,用開放帶動改革,沿海促進內地,用經濟變革的辦法走出了經濟和政治的雙困境。
但是,1997年我們又遇到亞洲金融危機,當時朱镕基總理堅持改革,推行幾項過硬改革,匯率改革、銀行改革、機構改革、住房改革、打走私、反對特權機構經營公司,包括企業改革,這些仗個個都是硬仗。
像企業改革,1996-1998年,國有企業從11.38萬家下降至6.5萬家,幾千萬國企職工下崗,堵塞了銀行壞賬和財政補貼的漏洞,而且連帶著把市場的基本勞務成本降到市場化的水平,更多地接近我們農民工的水準。同時調整了對外資的政策,放寬了原來跟國企合資合營合作的三資企業在控股權、產品內銷比例等方面的限制。
所有的改革,包括加入WTO,為之后的大開放,特別是跨國公司大量向中國轉移制造能力創造了條件,迎來了經濟增長的黃金時期,使得中國經濟的全要素生產率在連續若干年里平均每年提高4個百分點以上,使得中國的中低檔制成品打遍天下無敵手,人民幣在別人逼迫下不得不進入漸進升值區段。
回想起來,上個世紀90年代下半期那個時候改革非常難,朱總理是在位上挨罵挨抱怨最多的總理,但是他挖坑種樹,惠及后人,也是離任之后口碑最高的總理。改革有時候會傷痕累累,要敢于擔當,把政治需求和經濟發展的缺口適當銜接起來,這是中國的一個經驗,體現了鄧小平式的高度智慧。
如果把中國政治上的改革和經濟發展的需要結合起來,它的效果要比單搞經濟改革大很多。比如說,我們過去的改革,農村改革就是政治和經濟一起動,兩條腿走路,實現聯產承包制,取消了人民公社,農村改革煥發了活力,支持了農村經濟十多年的超常規增長,加上鄉鎮企業和農民工跨省打工,支持了中國經濟增長二三十年,這都是我們的經驗。
在中國的改革史上,大道理管著中道理,中道理管著小道理,大道理是理念,中道理是制度,小道理是政策。比如說匯率的政策,大中小道理一起動,大道理的力量是中道理的十倍以上,中道理的力量是小道理的十倍以上,大道理動了方向就明確了。
鄧小平南巡就是大中小道理一起動,市場化是理念層面,開放性體制是制度層面的,小平同志話一出來,浙江的小業主們立馬把房子賣了辦企業,他們為什么信小平?所以要有這些層面的配合。
還要在中國樹樣本,在中國還有內在活力和后勁的特大城市,在我看來,一是深圳,二是重慶。深圳比一般的城市要超出一個發展階段了,基本沒有陷入上一次投資拉動的發展模式當中去,而是進入了社會和企業自主創新的階段。
重慶市在那個模式當中,發展城市化,解決大城市大農村結合的問題,做得相對好,重慶的房價始終比較穩定,城鎮發展惠及了廣大農民。聽說習近平總書記到深圳來,今年年初到重慶去,也給了好的評價。樹立樣本,讓大家仿效,也是向中央看齊。
我想,今后一兩年,我們吸取自身的經驗教訓,把政治的刷新和經濟改革的需求更好的結合起來,中國才能夠克服眼下的困難。我們其實有足夠的經驗,而社會也有足夠的智慧,問計于民,擴大參與。我們的大梅沙論壇辦得很好,我希望我們的大梅沙論壇繼續辦下去,成為能夠實現和落實“中國夢”的力量源泉之一!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
責任編輯:馮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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