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慧保天下
就保險業而言,目前最具爭議的互聯網金融創新可能就是網絡互助。從落地的情況來看,其并不具備顯著的模式和技術創新,諸多風險累加之下,其也注定難以持續。
編者按:
9月4日,相信很多人的朋友圈都已經被ICO刷屏,在很多人都還不知道ICO為何物時,其已經被監管堅決地按下了停止鍵。中國人民銀行、中央網信辦、工業和信息化部、工商總局、銀監會、證監會、保監會聯合發布公告,正式定性ICO為非法集資,予以全面叫停處理。
對于互聯網創新一向較為寬容,秉持“讓子彈再飛一會”立場的中國金融監管層,此次針對ICO態度之堅決,手段之凌厲前所未有,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但也有人表示并不意外,以P2P跑路潮為代表的一波波互聯網金融風險暴露事件帶來的教訓已經足夠深刻,嚴控各類互聯網金融創新風險已經成為常態。
互聯網語境下的創新追求的是快速圈人圈錢流量變現,而金融的本質是風險管控,脫離了技術創新與風險管控的任何互聯網金融創新都是“皇帝的新衣”,都難逃龐氏騙局的嫌疑。
就保險業而言,目前最具爭議的互聯網金融創新可能就是網絡互助,這顆子彈已經飛了一會了,現在也已經足以定性,從落地的情況來看,其并不具備顯著的模式和技術創新,諸多風險累加之下,其也注定難以持續。
不過詭異的是,在監管就網絡互助明確表態劃清界限之后,ICO被全面叫停前夕,網絡互助平臺水滴公司宣布正式完成A輪融資,總融資金額達1.6億元,投資者中不乏知名資本:騰訊、藍馳創投聯合領投,新引入創新工場、彤程公益基金會等投資機構,另高榕資本、IDG資本、美團點評等現有股東繼續增持跟投。
需要提醒的是,保監會已經有明確規定,“對違規投資網絡互助的資本實行行業禁入”。
回顧互聯網發展的編年史,創新浪潮似乎總是波峰與波谷交疊,且波動周期呈現日趨縮短趨勢,ICO、網絡購物、P2P、巴鐵……澎湃退卻之后,有些青史留痕,有些卻是狂歡過后只余一地雞毛。
這不禁讓人想起去年同樣經歷井噴期的網絡互助,其時,各類網絡互助平臺如雨后春筍層出不窮,一時間“注冊會員超過百萬”“千萬級融資”不絕于耳,各平臺打著“互聯網創新”的幌子占山圈地,大肆宣稱顛覆傳統保險業、重新定義慈善和公益。
然而,短短一年間網絡互助平臺急速降溫,逾百家主要平臺中,現已超過半數宣布遣散會員停止運營,另外一些平臺也在運營和政策的雙重壓力下舉步維艱,離正式退出只剩下一個“宣布”的距離。
斗轉騰挪
網絡互助一直搖擺于保險和慈善之間的灰色地帶
縱觀網絡互助發展,可謂其興也勃焉,其衰也忽焉。為厘清網絡互助的發展脈絡及核心缺陷,筆者試以其不同時期的商業模式為分界點,對其發展歷程進行簡要梳理分析。
第一階段,試圖假借保險之名野蠻生長
2011年,首家網絡互助平臺某某公社成立,初衷是為癌癥患者提供一個互助的募資平臺,悄然耕耘四年,會員不過寥寥20萬。
至2016年,“某滴互助”、“某某幫”等一批以互聯網思維運作的網絡互助平臺大量涌現,一方面大肆發布對傳統保險的檄文,一方面以新型保險自居并憑借互聯網廣泛傳播。炙熱的互聯網創業浪潮,在風險投資的加持下,裹挾著網絡互助這種噱頭十足的互聯網金融模式在中國迅速蔓延開來。
然而,浩大的聲勢背后,隱藏著不容忽視的風險隱患,明顯不符合精算原理的宣傳致使其合規性和可持續性飽受詬病。鑒于此,2015年保監會首次發布網絡互助消費者提示,明確網絡互助與保險有著本質區別,二者性質迥異不可混淆。
此后,保監會約談互聯平臺負責人,兩次以答記者問形式明確對網絡互助與保險劃清界限的要求,并多次下發網絡互助整治追蹤文件。各網絡互助平臺不得不在網站顯眼處列出“互助計劃不是保險”的聲明。
捆綁保險的商業模式被顛覆,難以持續的運營機制和各種風險隱患被曝光,公信力大幅下降,截至2017年1月初,逾百家主要平臺中,已超過半數宣布遣散會員停止運營,網絡互助頹勢初現。
第二階段,尋求公益慈善的“庇護”
扯虎皮做大旗的計劃在保險業擱淺,小平臺們提前謝幕,大平臺們競相化身慈善公益。各平臺再次祭出“公益社群”“愛心互助”“慈善互助”的宣傳口號,部分實力雄厚的互助平臺如“某滴互助”、“某某籌”甚至自己設立了公益基金會或與全國知名的公益基金會合作,希冀以“公益基金會專業監管”、“互助金由公益基金會托管專款專用”再次銷售情懷,重塑公信力,為收錢、用錢的合理性背書。
然而,從慈善公益的認定標準來看,網絡互助平臺的資金只在參與會員中進行分配,與純粹針對第三方受災或患病民眾進行救濟的公益行為有本質區別。
2017年7月,民政部公布了《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基本技術規范》、《慈善組織互聯網公開募捐信息平臺基本管理規范》兩項推薦性行業標準,明確網絡互助不屬于慈善募捐。
且根據標準,由于網絡互助平臺不具備公募資格,也無法通過慈善公募平臺募資或管理公募來的資金。以慈善之名,行商業之實的道路再次受阻。
第三階段,也就是現階段,網絡互助再次落入“方向不明,前途難測”境地
保險和慈善的道路連連受阻,目前各主要平臺開始尋求新的“盈利路徑”。
一是試圖在大健康領域分一杯羹。某某幫、某滴互助等平臺紛紛推出各類體檢套餐、保健品銷售、癌癥篩查等健康服務,主要通過低價銷售產品,賺取代理費用。
二是仍謀求保險市場的一席之地。屢屢受挫后,許多網絡互助平臺轉而申請保險中介公司牌照,或直接無證銷售各類保險產品。在某滴互助等各大平臺,筆者均發現有醒目的保險產品銷售版塊。
三是生冷不忌,只求流量變現。仔細梳理各網絡互助平臺的推送廣告和平臺銷售區,不難發現早在2015年起,各平臺的代銷產品已是五花八門、花樣百出,這一現象在保險、慈善的模式被叫停后愈演愈烈。雖以互助為名,但有的平臺賣起了T恤,有的平臺兼營瓜果蔬菜,有的還提供減肥洗牙服務,大有再造互助界“淘寶”之勢。
歸根究底,在原先保險、慈善的構想相繼失敗,又無法找到新的盈利點的前提下,網絡互助平臺這種自身經營難以持續、被風投催肥起來的互聯網金融模式的生存發展較其他行業更加艱難。
鏡花水月
脫離了風險管控的核心,網絡互助注定難以為繼
網絡互助之所以甫一面世就博得各界關注,一曰互助金額度大。多數平臺宣稱,普通會員大病或身故最高可得互助金30萬;二曰均攤少。會員每次均攤額度在幾塊錢左右,并且自由進出。看起來高達30萬的互助金只需投入幾元即唾手可得,但事實真的如此嗎?
朝深層次看,目前的網絡互助平臺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面對不特定群體;二是自由進出。不特定群體這把雙刃劍既造就了平臺的開放性,也致使其保障功能難以兌現,別說30萬,即便是10萬甚至5萬都難以保障。
從發病率看,網絡互助宣傳的最高可得30萬互助金,背后的含義是最低可能為零
天道有常,生老病死有其自然規律和客觀數據,無論如何演示和解釋,網絡互助平臺也無法改變死亡率和發病率,但平臺在設計互助計劃時似乎并沒有考慮那么多。
以大病互助計劃為例。假定某平臺現有會員100萬人,男女各半:
平均年齡35歲,最高互助額度為30萬,按照《中國人身保險業重大疾病經驗發生率表(2006-2010)》中的25病種經驗發生率表(男表和女表),男性每萬人中平均有14人發病,女性平均有16人發病,那么平臺每年發病人數約為1496人,需募集資金達4.488億元,每個會員均攤額度為448.8元。
照此類推,平均年齡為40歲的均攤額度為每年767.55元,平均年齡為50歲的均攤額度為每年2100.6元,平均年齡越大,會員均攤額度就越高。
根據這一情況,按平均年齡為35歲計,若每次均攤“9元”,每人會被扣費50次。為了一個所謂的“最高30萬互助金”,有多少會員會忍受幾十次的扣款?在沒有合同約束的情況下,哪個消費者又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繳費呢?前期筆者關注的某互助計劃,在未作任何解釋的前提下大幅下調了最高互助金額度,誰知道今后會不會一降再降?
在網絡互助來源單一、自我循環的封閉資金池內,所有會員受捐費用都來自平臺會員捐助,低捐贈與高保障是不可解的悖論,絕大多數會員預期的“最高30萬互助金”最終可能以0元收場。
逆向選擇風險加劇“劣幣驅逐良幣”
一般來說,由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紐帶和相互監督作用,在封閉的熟人群體內部較少發生騙賠和中途停止繳費情況。但目前的網絡互助面對社會公眾,又缺少核保環節和差別費率,高風險群體的加入使得出險和捐助的比例不僅高于低風險群體預期,也一定比一般保險公司的賠付率更高。
因此,低風險會員逐漸退出、高風險群體充斥其中,剩余會員的平均風險水平和分攤金額持續加重,“劣幣驅逐良幣”的現象不可避免。
逆向選擇螺旋的產生,使得網絡互助計劃最終難以為繼。以經營較為平穩的某“公社”為例,成立之初宣稱“每次資助病人少于3元”,現在這一口號已經被悄然撤下,每次均攤額度正逐漸攀升。
通過對歷次均攤額度和當時的會員人數進行簡單測算可以發現,該平臺第一次均攤的活躍會員比例高達90%以上,但目前這一比例已經下降至60%以下,逆向選擇的表象正逐漸顯現。
互助案例急速上升促使會員“逃離”,引發信用風險
面對越來差的會員質量,平臺的均攤次數會顯著提升,一般會員將逃離平臺,不參與費用分攤、不繳納費用,平臺難有資金應對給付,形成實質上的信用風險。
依然以某“公社”為例,2013年出現第一例互助,2015年共有3例,2016年共有22例,從2017年開始互助案例急劇上升,8月當月就有28例。
目前,在各大論壇和貼吧上,關于網絡互助真實性和可持續性的討論也逐漸增多,鑒于10萬級人均救助比例(每10萬會員捐助人數)的增加且并沒有權威第三方機構的監督審核,越來越多的會員既對平臺賠案的真實性持懷疑態度,又不愿承受持續上升的均攤額度,而選擇退出平臺。而這些選擇退出的人,必然是風險較小的群體。
有觀點認為,網絡互助平臺類似“事后繳費制的保險”,但縱觀全球保險業的實操情況,由于事后繳費存在的信用風險和其他諸多問題,這一方式已經被國際保險業拋棄多時,只有極少數小規模主體仍然沿用,許多發達國家甚至在保險監管中對其明確禁止。事實上,在互聯網領域,P2P還有LendingClub等上市公司作為對標,而網絡互助在國際上并沒有成功的案例,更談不上成熟的商業模式。
費用走高增加經營成本,引發操作風險
目前各網絡互助平臺的專職工作人員一般很少,百萬級別會員人數的平臺要么只有不到10個運營團隊成員,要么宣稱把平臺授權第三方運營,但無論哪一種操作方式,不可避免的要面對一個問題,即平臺的正常運轉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來維持。
受專業性限制,當平臺會員人數及賠案增加到一定程度,案均處理費用要遠高于專業保險公司理賠費用,這必然會增加平臺的經營成本,引發操作風險。
缺乏有效風控措施,滋長道德風險
由于平臺缺乏風控措施和核賠管理,會員制造虛假賠案的情況難以避免。再加上監督機制空白,平臺本身制造假賠案套現的情況也必然會出現。與前述風險相比,平臺本身的道德風險更大,也更加難以杜絕。
近日來,隨著網絡互助平臺出現越來越多的賠案,普通會員開始懷疑平臺捐助的真實性,由于缺乏權威第三方機構的監督審查,那些“上月剛過觀察期,下個月就申請捐助”的案件,即便事無巨細的“公示”也很難取信于人。
而一些平臺號稱有專業機構負責管理案件核實和捐助,卻不提負責相應管理機構均由平臺聘請,二者之間存在直接的利益關系,這種“既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的做法必然引發道德風險。
細觀之、深剖之,不按精算原理定價,甚至是后付費的互助只在熟人圈子內可行。網絡互助目前這種直接面對不特定社會公眾群體的商業模式,其合法性、自洽性和可持續性都存在巨大的風險隱患。
浮躁與泡沫
網絡互助之所以能“火”一陣的根本原因
可能有人會說,“存在即合理”!網絡互助平臺一時間大行其道必有原因。筆者認為,其原因無他,唯“浮躁”和“泡沫”爾。
所謂“浮躁”即創業者之浮躁。網絡互助平臺經營者為獲取一時的流量、投資和曝光率,罔顧商業本質、技術要求和公共利益,盲目進行“顛覆”式創新,甚至連自然規律也想顛覆。
殊不知,正如一位互聯網金融大佬所言,目前99%以上的互聯網金融都是皇帝的新衣。網絡互助這顆子彈已經飛了一會了,從落地的情況來看,并不具備顯著的模式和技術創新。
所謂“泡沫”即資本之泡沫。2016年恰逢資產荒、互聯網金融大熱、資本蜂擁追逐保險概念等多種因素交織,創業資本在互聯網創新領域形成一定泡沫。
廉價資本助長了網絡互助發展。但自從保監會明確警示“對違規投資網絡互助的資本實行行業禁入”之后,資本對網絡互助的青睞已急劇降溫。
鑒于以上兩點因素,加之網絡互助幾番捐助案例的炒作,越來越多的會員紛至沓來,一頭扎進網絡互助的泥沼。新生血液對前期費用虧空的彌補,讓網絡互助的“擊鼓傳花”得以延續,其“龐氏發展”之勢漸成。
從根源上來說,網絡互助和創新沒有絲毫關系,在資本方高調入駐的背后,隱藏著資本方與互助平臺“各取所需”的交易,本質上是資本追逐風口的一場游戲一場夢。
后記
網絡互助要么打保險的旗號,要么打公益慈善的擦邊球,唯圖借他人旗號先籠絡住會員、營造出聲勢,再徐徐謀求發展之道。
只可惜李鬼終究不是李逵,保監會、民政部的高壓監管態勢不容其魚目混珠,一系列政策已經出臺,網絡互助處境愈發尷尬。
至此,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網絡互助如不認清現實,放棄原有發展方式,其前進之路必將愈行愈窄,至難以為繼。
也許有人說,起步維艱,互聯網創業無需顧忌風險或考慮持續性,因為其生存的基本邏輯正是“資本要的不是當下的利潤,而是找到一個工具,門檻足夠低,吸引力足夠大,把更多的人卷入到一個系統里來。至于后面會發生什么,現在不必想,也想不清楚。但是只要卷入的人多到一定的程度,一定會發生一些奇妙的事情,這就是資本真正的著眼點”。
筆者私以為,所謂“但行前路,莫問前程”是建立在消費者權益不受侵害、商業模式合法合理這一根本前提之上的。在網絡購物中消費者得到了所需的商品、在網絡約車中消費者獲得出行服務、在共享單車中消費者使用了便捷低價的單車,總的來說,消費者不僅當下受益,長遠看來也不至利益受損。
對照此標準,對于經營信用和承諾的互聯網金融創新,特別是對網絡互助的經營者和投資者,似乎還是應該想清楚后面會發生什么、給消費者能留下什么。
(注:本文作者為完顏瑞云、惠風、封惠子)
(本文作者介紹:慧保天下,記錄保險業神話所講述的時代,書寫內容極客的媒體故事。)
責任編輯:楊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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