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滕泰
可憐的馬云,企圖用“新實體經濟”這一模糊概念,給自己買到一個“良民證”,甚至也真的得到了少許認可或幾個追隨者。但這與其說是反擊,還不如說是防御;與其說是防御,還不如說是逃跑;甚至在逃跑的過程中,還出賣了一個金融產業……
最近,馬云先生作為中國互聯網巨頭,受到了某些傳統企業領袖和部分學界人士的攻擊。不過他們攻擊的主題既不是馬云先生的個人行為,也不是其公司的運營問題,而是其關于新經濟的一些言論,并給他和整個互聯網行業戴上了一頂新的“大帽子”——“虛擬經濟”。
虛擬經濟這頂“大帽子“,不僅抹煞了以阿里巴巴為代表的互聯網產業對于中國經濟和居民福利所做出的巨大貢獻,而且直接否定了以互聯網經濟為代表的很多新供給、新經濟對傳統經濟結構的改造和引領作用。
少數傳統制造業的企業家甚至指責一些新經濟的企業領袖為騙子,或攻擊購買股票的金融投機者是傷害中國制造業的“罪人”。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經濟學者也開始加入批評金融、互聯網的隊伍中,他們的緊緊圍繞著某些行業是否直接創造真實財富這樣的問題,道理簡單而直觀,不但迅速引起共鳴,甚至很快形成了一股社會潮流。
我模模糊糊地覺得這些批評不無道理,卻又似是而非,直到與一位臺灣著名金融學教授的幾句交流,才讓我突然驚醒!
在一個國內虛擬經濟論壇上,面對臺上慷慨激昂的演講者,坐在我旁邊的著名臺灣大學金融學教授實在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一頭霧水地湊過來,很害羞地悄悄對著我耳朵說“滕教授,到底什么是虛擬經濟?”。我才突然意識到,原來虛擬經濟并不是個國際化、有共識的概念。進一步了解,無論在倫敦、紐約、法蘭克福等的全球金融中心,還是在哈佛、沃頓、牛津、劍橋的商學院,那里的人們都根本不知道虛擬經濟這個詞!
考證一圈之后,我們才明白原來“虛擬經濟”一詞出自90年代的中國。當時中國嘗試著搞了資本市場之后,有人發現某些經典政治經濟學教科書中對股票等金融資產的描述仍然帶著意識形態的貶義色彩,把股票說成“現實資本的紙制副本”,是“虛幻的影像”,用“虛擬資本”這樣的概念來否定股票市場存在的合理性,是批判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必然完蛋的重要理論構成部分。
但是90年代中國明確了社會主義也可以有市場經濟,而且又搞了股票市場,怎么賦予股票市場理論上的合理性呢?于是有的學者回避了“虛擬資本”這個詞,帶著理論修正和發展的善意發明了“虛擬經濟”這個新詞,用來研究資本市場、金融市場的相關經濟運行規律,當互聯網經濟發展起來以后,又把信息、知識、文化等等這些非物質的經濟領域也一并歸為“虛擬經濟”。
雖然提出“虛擬經濟”這一概念和相關理論的學者是出于建設性的目的,但是在現實中卻事與愿違,由于種種原因,虛擬經濟已經淪為一個貶義詞,而且成為與實體經濟對立的非正義存在,甚至成為一頂攻擊新經濟的大帽子!
深受“物質財富觀”影響的一批專家學者,除了把金融、互聯網貼上“虛擬經濟”的標簽進行批判,還把很多實體經濟的泡沫也說成虛擬經濟,比如把房地產泡沫說成虛擬經濟——難道蓋房子的鋼筋水泥也是所謂“虛幻的影像”嗎?泡沫就是泡沫,股票市場漲多了會有泡沫、房地產漲過頭會有泡沫、像郁金香那樣的消費品被炒作也會有泡沫。哪里有泡沫就應該有針對性治理,但是把房地產泡沫也說成是子虛烏有的虛擬經濟,就讓虛擬經濟這個詞更遭人恨,這個“大帽子”的威力也就越來越大了!
新實體經濟——從反擊、防御到逃跑、出賣
面對上述子虛烏有的“虛擬經濟”的大帽子,馬云迅速發起了反擊。馬云先說,沒什么虛擬經濟,企業沒有實體和虛擬之分,只有好企業壞企業之分;馬云又說,實體經濟和虛擬經濟不是對立關系,實體經濟只有經歷住新科技的挑戰、轉型和創新的洗禮,才能面對明天的太陽。馬云不愧是卓越的企業領袖,其眼光和洞察力遠遠超過一般學者。作為互聯網新經濟的代表,這些有力的反擊,震耳發聵、發人深省!
可惜的是,馬云的呼吁在當前的經濟形勢和特定文化背景下,并沒有得到應者云集的認同,反而越來越多人開始加入批評虛擬經濟的隊伍。面對新經濟領袖們的集體失聲,以及來自保守派學者、企業家的輿論壓力,孤軍奮戰的馬云先生開始拋出“新實體經濟”這一概念,轉而進行防御。
阿里巴巴旗下的阿里研究院發表報告表示:“一切創造社會價值的經濟活動,都屬于‘實體經濟’,而‘虛擬經濟’僅特指金融衍生市場。”同時,馬云也發表演講說“金融才是虛擬經濟,中國人不敢罵金融,才說互聯網是虛擬經濟”、“為什么不敢罵金融?因為怕得罪銀行貸不到款”,馬云在把自己歸為“新實體經濟”的同時,試圖轉移公眾注意力,把這頂“虛擬經濟”的大帽子扣到金融產業頭上。
為了證明自己是所謂“新實體經濟”,阿里研究院的報告還羅列了阿里平臺企業納稅和就業的例子。這讓任何金融產業的人士看了都會啞然失笑,難道阿里巴巴所代表的互聯網企業納稅額能夠同金融業相提并論嗎?難道解決就業而言,互聯網超過了金融業嗎?
可憐的馬云,企圖用“新實體經濟”這一模糊概念,給自己買到一個“良民證”,甚至也真的得到了少許認可或幾個追隨者。但這與其說是反擊,還不如說是防御;與其說是防御,還不如說是逃跑;甚至在逃跑的過程中,還出賣了一個金融產業……
為什么馬云左沖右突地躲避虛擬經濟這頂“大帽子“呢?因為在中國扣”大帽子“威力是在太大了!一旦被扣上虛擬經濟這樣的大帽子,不論是金融,互聯網,知識產業、信息產業、文化產業,還是其他服務業,都瞬間失去了自身存在的合理性。
君不見,幾乎所有的政府文件都一夜之間把經濟改成實體經濟,連民間搞個如何促進經濟發展的討論會,都趕緊把題目改成“促進實體經濟的發展”,各行各業都驚恐地避讓著”虛擬經濟“的大帽子。幸虧我們還沒有從任何中央官方文件里發現“虛擬經濟”這樣的表述,否則照這樣下去,以后中國就不需要那三字經的國罵了,最狠毒地攻擊一個企業家或否定一個行業只需四個字——虛擬經濟!
當國人借助于“虛擬經濟”這個大帽子把金融、互聯網等非制造業說的如此不堪的時候,如果跟美國經濟結構對比,我們卻又迷惑了:讓美國經濟領導全球的一是紐約為代表的金融產業,一是以硅谷為代表的互聯網新經濟——如果金融產業是虛擬經濟,互聯網經濟是虛擬經濟,甚至教育產業、娛樂產業都不創造物質財富所以也是虛擬經濟,那美國經濟還剩下什么?難道這些人希望中國經濟的未來就像如今美國的底特律嗎?
軟價值時代——切勿用昨天的理論管理今天
扣“大帽子”的社會風氣還只不過是最近幾十年的事情,但是中國重物質財富、輕非物質財富的思想,卻古已有之:幾百年前,他們曾經說中國工業是“奇淫異巧”,例如認為紡織和服裝行業只不過是把棉花變個花樣,本身并不創造財富,所以讓中國工業發展不起來;幾十年前,他們說商業是“投機倒把”,認為把一個東西從這里運到那里賺取差價,并不能創造財富,結果商人被抓起來,市場被消滅了;今天,他們用同樣的邏輯來攻擊金融、互聯網,以及一切非物質財富都是所謂虛擬經濟——這樣的觀念,欲將中國經濟引向何處呢?
股票、債券等有價證券真的是“虛幻的影像”,是水中花、鏡中月嗎?難道那些購買了股票的人,擁有的不是實實在在的企業股份嗎?他們為了購買這些股權而支付的貨幣,難道不是實實在在的出資嗎?
就像認為商業真的不是促進社會分工的主要力量而是所謂“投機倒把”一樣,金融的作用僅僅是掠奪了別人的財富嗎?如果沒有金融配置資源,都像古代小地主和手工業者那樣一點一點的積累資本,哪里會有鐵路、汽車、石化等現代工業?哪里會有微軟、Facebook、蘋果這些偉大的企業?
事實上,實體經濟與金融的關系如同量子理論中粒子和波,都是實實在在的物質,只是存在形式不同而已——金融不是實體經濟的“影像”,而是實體經濟的波長;“影像”是虛幻的,而“波”是實實在在的物質存在形式。
在牛頓物理世界和硬財富制造業,價值的主體存在方式是粒子形態,是企業實體資產;而在量子世界和軟價值時代,粒子和企業的有形實體資產不再是價值的主要承載方式——諸如蘋果、谷歌、騰訊、阿里等很多軟企業,他們的辦公樓宇、辦公設備等有形實體能值幾個錢?以資本市場市值為代表的各種軟價值才是其主要價值承載方式。
用牛頓時代的價值觀,能解釋如今量子時代的軟價值嗎?
不但金融不是什么“虛擬經濟”,以互聯網為代表的各種信息經濟、知識經濟、文化經濟、服務經濟雖然都不是制造業,雖然都不創造物質財富,但他們也都不是所謂的“虛擬經濟”:
以信息產業為例,無論是記者的新聞稿、自媒體信息、大數據分析得出的精準化解決方案等信息內容,還是門戶網站、微信、微博等信息載體,雖然不是物質財富,但創造實實在在的精神財富,并不是虛幻的影像,更不是什么虛擬經濟!
又比如教育產業、咨詢產業、智庫產業、論壇產業等知識產業,雖然這些從業人員本身不創造物質財富,但是卻能夠創造軟財富、軟價值,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也不是是虛幻的影像,更不是什么虛擬經濟!
在文化產業,一首詩歌,一幅畫、一場戲劇、一部電影,或承載著消費者的情感,或承載著某種社交、娛樂的需求,這些軟財富、軟價值都是我們未來消費的主體,是實實在在的財富,絕不是什么虛擬經濟!
顯然,知識產業,信息產業,文化產業、金融產業和其他服務業等,這些行業既不消耗地球資源也不污染環境,只消耗人類的思維和智慧,但他們的產品同樣能夠創造價值和財富,他們滿足的是人們的精神需求,是未來經濟的主要構成部分——在美國,這五大軟產業占到其GDP的79%,在中國也已經占到49%,當我們吃飯、穿衣、居住的基本生理需求基本滿足后,精神需求才是人類永恒的追求。
因為人們對精神需求的追求,即便是在傳統的硬財富制造業也開始包含了越來越多的軟價值:奔馳汽車的總設計師說,我們賣的不是汽車,而是一件藝術品,只是碰巧它會跑;同樣,特斯拉賣的也不僅僅是“跑得快”,而是環保和時尚;一件材料成本價值百元的品牌服裝為什么買到上千元?因為人們購買的不僅僅是遮風蔽體的物理功能……當這些硬財富制造業都開始懂得用軟價值來滿足人們的精神需求,硬價值和軟價值的“二八定律”就成為未來社會的財富結構的必然趨勢:不但整個社會的制造業硬財富將萎縮到20%,像手機、白酒、香煙等一切消費品的內部價值構成,也將是軟價值占大頭,而硬件的價值還會一步步萎縮。
生在這樣的社會巨變時代,我們必須順應時代潮流,勇敢地擁抱軟價值,但也要充分理解傳統制造業在這個過程中正在和將要遭受怎樣的沖擊!這些傳統制造業的領袖攻擊金融、互聯網和一切非物質財富對資金、資源、客戶的吸引,甚至攻擊“虛擬經濟過火”和新商業模式的沖擊——這既不是狹隘的本位主義,也不是故意因果倒置,而是發自他們內心的直觀心理感受!
其實真正受新經濟沖擊最嚴重的還不是眾所周知的那幾位制造業大佬,而是一些更脆弱的行業。比如,智能手機和移動互聯普及后,傳統數字手機、傳統門戶網站用戶就不得不轉型了;當網約車出現以后,傳統出租車受到沖擊是必然的;如今共享單車如此受歡迎,一定會沖擊了某些個體傳統運輸業。所以,很多曾經對中國經濟做出巨大貢獻的傳統產業的確正在受到新供給、新經濟的沖擊,面臨著艱難的轉型壓力。但是我們能夠因此而拒絕智能手機、移動互聯,拒絕網約車、共享單車對社會分工方式的優化、對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從而阻止新供給更好地滿足人們的需求嗎?
中國上一次傳統產業被新產業沖擊是一百多年前了。重讀一下那個時代的小說吧,重溫一下那時候中國傳統手工業者面對近現代制造業的沖擊,日子變得多么艱難?!那時候,雖然中國很多懵懵懂懂的中小手工業者也把近現代制造業當成敵人,但是也有康有為這樣的有識之士發表《物質救國論》,呼吁人們從農業思想轉向物質財富思想,中國的民族工業最終崛起!
近現代制造業,不但幾乎消滅了傳統中小手工業,而且還把農村和農業變得面貌全非,但如今美國只有600多萬人從事農業,就能夠滿足四億多美國人的吃飯問題,還可出口糧食給中國等國家。將來,互聯網、人工智能、大數據局等新技術的發展,也會把制造業改造的面目全非,而那些由于產能過剩、供給老化等原因正在經受沖擊的傳統制造業,是應該積極利用新金融、新技術、新模式推動自身供給升級來擁抱軟價值時代?還是應該忙著給新經濟和軟價值扣“大帽子”并等著被歷史埋葬呢?
馬云說的好,企業家不可以活在昨天,抱怨明天。我也想小小地建議一下我的同行:經濟學家不是小說家,不能僅僅從社會現象和似是而非的直觀感受出發,就做出簡單的呼吁甚至情緒化的煽動,更不能用昨天的理論來分析和研究今天。落后幾百年了,中國好不容易才趕上這一輪在新經濟上同時起跑的機會,我們千萬切不可因為虛擬經濟這樣的無聊爭論和大帽子而葬送了我們的明天!相信越來越多的中國企業家都能夠用理性的力量面對未來,擁抱新供給、新經濟,擁抱軟價值時代!
(本文作者介紹:萬博兄弟資產管理公司董事長,萬博經濟研究院院長。)
責任編輯:賈韻航 SF1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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