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滕泰
如果能夠減稅一萬億,中國有多少企業會起死回生?如果能夠降低兩個百分點的融資成本,中國企業利潤會增加1.5萬億,經濟增速難道不會迅速反彈?如果土地的供給成本能夠降低20%,中國有多少企業會扭虧為盈?
在改革開放初期,中國還在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變的逐步適應與改革中,宏觀管理的思路更多是計劃性的,以各種規劃、計劃、產業政策作為宏觀經濟管理的主要手段。從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逐步確立,凱恩斯主義的宏觀調控手段接替了政府的計劃之手,順理成章地成為對中國宏觀經濟管理的主要手段,而且影響越來越大。
中國第一次系統的需求管理政策始于1993年到1996年的貨幣政策與財政政策“適度從緊”。針對1992年開始的經濟過熱,1993年9月中央政府發布了16條緊縮措施,包括:提高存貸款利率、控制信貸規模、制止亂集資、發行國庫券、削減基建投資、通過審核排隊的方式嚴控新開工項目、嚴格審批和認真清理開發區、停止出臺新的價格改革措施等等。1994年各項緊縮措施更為嚴厲,1995年又兩次提高貸款利率。
1993年到1996年年底的緊縮政策,雖然控制了通貨膨脹和經濟過熱,但是很快中國經濟就出現了所謂“硬著陸”,很多城市到處都是爛尾樓。更不幸的是,宏觀緊縮又遭遇了亞洲金融危機,從而自1997年下半年開始,我國經濟又陷入通貨緊縮。之后,中央政府取消了貸款限額控制、下調了法定存款準備金率、多次降低了存貸款利率,才逐步走出通縮陰影。
第二次比較值得回顧的需求管理時期是2003年到2004年,由于加入WTO后的經濟增長加速,在快速工業化和城鎮化的過程中,鋼鐵、水泥、電解鋁和房地產等行業出現高速增長,超出了宏觀決策部門心中的合理指標水平,因而引來了非常嚴厲的緊縮措施— 政府出臺了關于抑制過剩產能的文件,多次上調利率和存款準備金率,縮減長期國債規模和中央財政赤字,減少部分商品出口退稅率等。
第三次比較不幸的緊縮發生在2007年到2008年上半年。面對一向比較害怕的物價上漲,2007年決策部門又開始了所謂“適度緊縮”貨幣政策,防止經濟增長由偏快轉為過熱。2007年12月,又將穩健的貨幣政策調整為從緊的貨幣政策,嚴格控制貨幣信貸的總量和投放節奏。2008年上半年,連續5次上調存款準備金率。這次緊縮之所以說它不幸,是因為它與1997年那次很相似,又遇上了全球金融風暴,從而使中國經濟各項指標迅速全面下行,到2009年第一季度GDP增速只有6.1%。
之后,就是2008年下半年的全面寬松,央行連續5次下調利率和存款準備金率,以及4萬億刺激計劃,中國經濟在2010年一季度達到階段性增長的高點。
2010年一季度以來,由于各種原因中國經濟事實上經歷了兩次貨幣緊縮政策:一次是2010年到2011年為了控物價、控房價的雙緊政策;一次是2013年“錢荒”以后企業實際融資成本迅速攀升。而與此同時美國、歐洲、日本連續執行貨幣量化寬松政策,結果美國逐步走出危機、反彈復蘇,而中國經濟卻連續五年下行。
二十年的總需求管理歷程中,我們的宏觀調控確實刺激過經濟增長,也平抑過通貨膨脹,但是由于經濟本身非常抽象,需求管理的節奏難以準確把握,再加上對外部經濟環境變化預判不足,造成中國經濟運行的波動并未被有效熨平反而階段性地被放大。
過去二十年我們之所以這么頻繁地干預需求,主要是受到凱恩斯主義需求刺激學說的影響,以及貨幣主義對中國通貨膨脹的治理邏輯。
凱恩斯主義的全部理論都建立在三大假設基礎上,邊際報酬遞減、邊際消費傾向遞減和貨幣流動性偏好。如果這些假設都正確,需求不足一定會周期性出現,因此凱恩斯主義認為政府必須階段性通過財政政策和貨幣政策刺激總需求才能維持經濟增長和就業。而貨幣主義則堅信一切通脹歸根到底都是貨幣原因造成的(事實上,中國過去二三十年的多次物價上漲大部分都是供給側的原因)。
因此只要物價指數超過他們的舒適點,他們就毫不猶豫地要求政府緊縮貨幣。在以上兩種思想的交替指導下,每當經濟增速有所下滑,決策部門就會高舉凱恩斯主義的大旗,拼命刺激“踩油門”;每當通脹有所抬頭,決策部門就會舉起貨幣主義的大旗,拼命緊縮“踩剎車”—頻繁地“踩油門”和“踩剎車”的結果,中國經濟越來越顛簸,經濟周期也越來越短。
一旦決策部門把頻繁的周期性調控政策當成其日常專職工作,就會被各種短期指標所吸引,而對供給側的結構性矛盾和長期增長動力問題有所忽視。
事實上,中國經濟整體平穩增長的主要動力,根本不是來自于凱恩斯主義的政策刺激,物價得到控制也不是貨幣主義的功勞。
就增長而言,中國經濟的增長動力源自中國人口本身的活力、城市化進程、資本和資源的持續投入、技術的進步和制度的改進—任何內部或外部的力量都不可能壓制這種強大的內生經濟增長動力。
物價的下跌呢?很多人錯誤地相信了貨幣派。比如,坊間流傳的中國超發了多少萬億貨幣,并嚴厲要求政府長期保持偏緊的貨幣政策,以防止通貨膨脹。問題是,中國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就逐步進入了“過剩經濟”階段。在制造業產能嚴重過剩的背景下,怎么可能有嚴重通貨膨脹?貨幣主義同凱恩斯主義錯誤的根源同樣在于他們只看到貨幣的一面——需求,而不去分析貨幣的另一面——供給。事實上,只有超出過剩產能的貨幣量才可能造成一般物價水平的上漲,連“單位產能貨幣供應量”都不去計算,怎么能正確理解一般物價水平的上漲呢?
中國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的每一輪所謂通脹都是“食品通脹”,并伴隨著房地產等資產價格的上漲。而食品通脹的根源在于糧食、蔬菜和豬肉的周期性供給波動;部分工業品的價格上漲原因在于人工成本上漲、土地成本上漲、物流成本上漲等供給側原因。事實上,任何的貨幣緊縮都不能幫助母豬生小豬,繼而實現母豬大批生完小豬、小豬長大、豬肉價格大幅回落。
好在越來越多的中國人開始厭倦了這種來回折騰,甚至管理者也意識到在上下一兩個百分點的GDP增速和物價波動范圍內,一會兒“踩剎車”,一會兒又“踩油門”,不但真的很困難,對長期經濟增長也的確沒有多少實質的意義。
然而,當意識到調控范圍越來越窄,甚至玩不下去的時候,他們就認為經濟增速下滑是必然的。因為按照凱恩斯主義的總需求分析框架,出口不可能長期高速增長,投資也不能長期高速增長、消費還面臨著邊際消費傾向遞減,經濟增速回落不是很自然、甚至是必然的嗎?過去的支柱產業,比如房地產高增長結束了,汽車的高增長階段也結束了,中國經濟高增長能不結束嗎?
中國經濟的高速增長真的結束了嗎?如果能夠減稅一萬億,中國有多少企業會起死回生?如果能夠降低兩個百分點的融資成本,中國企業利潤會增加1.5萬億,經濟增速難道不會迅速反彈?如果土地的供給成本能夠降低20%,中國有多少企業會扭虧為盈?如果勞動力供給成本不再上升,供給效率提升20%,中國經濟增速會提高多少?如果國有企業混改能讓員工積極性提高到民營企業水平,國企的生產率和產出會增加多少?當老供給衰弱的時候,有多少像蘋果、騰訊、華為、滴滴打車一樣的新供給在崛起?如何回到供給側的財富增長源泉?如何改革中國經濟增長的發動機?如何深度挖掘中國經濟增長的真正潛力?
(本文作者介紹:萬博兄弟資產管理公司董事長,萬博經濟研究院院長。)
責任編輯:郝美津 SF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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