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特朗普宣布要出席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閉幕式并發表演講時，很多人尤其是其支持者們感到錯愕。因為這是18年來現任美國總統首次參會。他們更無法理解特朗普在推出了大量反全球化的政策后，為何愿意去參會。

　　經濟民族主義者的算盤

　　達沃斯向來被視為是全球化人士的盛會。特朗普是個經濟民族主義者，不管怎么偽裝，他都不是一個全球化主義者。一個經濟民族主義者高調參與全球化主義者的盛會，動機可能有兩個：一個是宣傳自己的經濟民主主義政策，但是謬論重復一百遍還是謬論；另一個就是攪局。

　　美國交通部長趙小蘭在回答美國《華爾街日報》主編杰拉德·貝克的提問時稱，達沃斯是個開放的地方，誰都可以來，誰都可以表達意見，不愿意聽的人可以走開。參會和離場當然是每個參會者的自由。但一個反全球化的人讓一場盛會失去了本應有的生機，其目的何在？據報道，德國總理默克爾在得知特朗普也要參會后，縮短了參會時間，在發表完演講后直接離開，不與特朗普會晤。

　　這里不得不說一個插曲：由于美國國會參議院沒能趕在1月20日午夜時限到來前通過臨時撥款法案，導致聯邦政府20日零時起關門。如果這次關門也和2013年10月奧巴馬執政期間那樣長達16天的話，由于沒有預算，特朗普將無法出席達沃斯論壇，也就不會有1月26日的演講。但隨后經兩黨協商，國會授予特朗普政府3周的臨時預算，讓政府在1月23日重新開門。這讓特朗普親赴達沃斯論壇的計劃最終成行。雖然沒趕上開幕式，但總算沒錯過閉幕式。

　　對于這樣一位不速之客，所有與會者其實更期待的是他會不會帶來新的想法和政策主張，而不是陳詞濫調，否則就是在浪費所有人的時間。如果把握得好，此次達沃斯論壇能成為特朗普調整其經濟政策的一次絕好轉圜機會。印度總理莫迪、法國總統馬克龍、德國總理默克爾在之前的個人演講中，都非常清楚地表達了他們對保護主義的反感，對民粹主義的憂慮和期盼美國堅持傳統價值理念和秉持對盟國承諾。特朗普若抓住這次機會，向世界宣布美國將繼續堅定維護世界自由貿易秩序，繼續愿意維護現行經濟體制，與之前的保護主義沖動做個切割，及時止損，對重塑美國形象，鞏固美國的國際領導地位仍將有巨大正面意義。

　　但遺憾的是，特朗普在演講中，只是一味地為其所謂“美國優先”政策辯護。說辭與2017年11月參加APEC時所說幾乎一致。特朗普大談“美國優先政策”的合理性，大談其經濟成就，通過去監管、釋放經濟活力、全力化解朝鮮核威脅和鏟除IS等成績，維護了世界和平，聽起來像是2018年的總統國情咨文。演講中特朗普始終不忘數落前任總統，把世界經濟論壇達沃斯論壇變成了國際訴苦會。演講中，特朗普強調確保“商業的開放性”的重要性，承諾推動國際經貿合作，但為此開出諸多苛刻前提條件。這些條件若換成一句通俗的話說就是：“必須確保美國利益不能受損。”如果美國被占了“便宜”，美國就要睚眥必報，展開貿易報復。在發出貿易威脅的同時，特朗普把他治理下的美國描繪成外國投資者的樂土，呼吁大家赴美投資，儼然把達沃斯論壇變成了投資美國的商業推介會。

　　特朗普“美國優先”執念下的隱憂

　　從特朗普的演講中，我們可以非常明顯地感受到他想重振美國世界領導力的雄心和決心。但領導力不是靠扯著嗓子吆喝出來的，需要卷起袖子，實實在在做起來。二戰后，美國積極倡導自由、正義、人權、自由貿易和保護環境，并以此建立起戰后的國際秩序，將這些主張滲透進德國和日本的重建，對盟友廣泛傳播“美式價值觀”。而在特朗普“美國優先”的旗幟下，特朗普卻拒絕承擔美對國際社會的責任，退出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巴黎協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移民協議等，還在2018財年大幅削減對外援助，幅度高達42%。

　　世界經濟目前已步入全面修復階段，但是風險也在快速積聚。在下次危機來臨前，留給結構性改革的時間已經不多。美國應該發揮國際領導力，帶領大家晴天修屋頂，共同防范下次危機的來襲，而不是把有限的時間和精力浪費在打貿易戰上。

　　在達沃斯論壇期間，美國代表團一直在苦口婆心地在解釋“美國優先”（American first）不是“美國孤立”（American alone）。這恰恰暴露出特朗普政府內心深深的憂慮，擔心“美國優先”政策會讓美國陷入孤立境地。事情也的確在往這個方向發展。美國傳統的“跟班”日本心猿意馬，急欲“脫美單飛”。正是在日本的極力推動下，全面且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TP）結束談判，今年3月各國將正式簽署協定。為迎接“特朗普沖擊”，歐盟也開始和日本“抱團取暖”，歐日的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談判加速完成。歐日GDP總和達20萬億美元，約占全球30%，人口總計6億，經濟潛力巨大，為歐日在美國之外提供了新的市場選擇。美國在北美自貿協定 （NAFTA）、美韓自貿協定重談中表現出來的錙銖必較，讓盟友們“心寒”。美國最新發起的對洗衣機和太陽能板的201調查，加劇了世界對美國保護國內市場、排斥外來競爭的擔憂。目前美國最大光伏產品進口來源地為馬來西亞，份額為36%，韓國21%，泰國和越南均為9%，中國為8%。美國為了保護國內市場，開始以產品和行業劃線，在打擊對象上已不加選擇。

　　特朗普稱自己是“精神狀態非常穩定的天才”，雖然引來很多人的嘲笑，但我們對特朗普在演講中所傳遞出對國際秩序的擔憂和煽動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言論必須予以警惕。目前民粹主義抬頭趨勢明顯。以歐洲為例，目前執政的意大利中左聯盟受到民粹政黨“五星運動”和右翼民粹政黨聯盟的嚴重擠壓。“五星運動”與其總理候選人迪馬奧在過去13次民調中支持率居首。意大利力量黨、北方聯盟及意大利兄弟黨組成的右翼民粹聯盟支持率明顯上升。最新民調顯示，在民粹政黨的煽動下，意大利民眾普遍對難民問題及歐盟成員國的責任與義務不滿，對歐盟的滿意度跌至40%以下。

　　除了意大利，匈牙利、瑞典和德國都有民粹主義身影在國內徘徊。匈牙利最新民調顯示，執政黨青民盟的支持率升至57%，如算上另一民粹政黨尤比克，兩黨支持率超過70%。這將造成匈牙利政府繼續反對歐盟的難民政策，反對一體化深化，引發西歐對中東歐國家“民主倒退”的持續擔憂。瑞典執政黨社民黨雖然預計仍會在選舉中獲勝從而繼續執政，但民粹政黨瑞典民主黨的得票率上升，北歐國家反難民與反建制的情緒日益強烈。德國總理默克爾在達沃斯論壇上主張堅決反對右翼民粹主義，稱那是社會“毒藥”。支持全球化的人士亟需找到有效的對策來對沖特朗普對保護主義和孤立主義的煽動，防止這位“精神狀態非常穩定的天才”可能再次得手。

　　（作者系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美國所經濟室主任，哈佛大學訪問學者）

責任編輯：李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