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陳征
英國決定脫離歐盟是一個歷史性事件,也是一個標志,是舊的國際體系走向崩潰的標志。是對以美國和歐洲為基礎,二戰后形成的各種國際機制的一次毀滅性的打擊。舊的體制已經不能代表國家發展的現實,所以,舊的體系必然慢慢銷亡,而在它的廢墟上新的體系會慢慢形成。
在這次英國脫歐公投之前,我的大部分外國朋友都覺得公投就是卡梅倫政府借民意給歐盟施加壓力,走走形式而已不太可能真的脫歐。周五的公投結果出乎絕大多數人的意料,又一大“黑天鵝”事件發生了,英國51%的民眾選擇了脫離歐盟,雖然51%還遠遠不到2/3的絕大多數,不過微微超過半數的“多數”決定了英國和歐盟未來的命運。
英國脫歐對于我的震撼不在于它是一次鬧劇般的“全民狂歡”,或是打著民主旗號的微弱“多數人”對“少數人”的暴政,而是它清晰地向世人展示了英國社會內部的分裂。
這次投票“脫歐”和“留歐”兩大陣營立場鮮明,針鋒相對。英國社會的精英階層大多數支持“留歐”,根據倫敦前副市長的說法,英國工商業聯合會、首相、財政大臣、幾乎所有政黨的領導人、保守黨內閣的3/4, 議會的3/4議員、倫敦城的金融區、幾乎所有工黨議員都支持留在歐洲。世界上的主流精英也絕大多數支持“留歐”,美國總統、歐洲主要國家的領導人、IMF總裁、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 超過90%的經濟學家、眾多科學家都認為英國應該留在歐洲。可是英國民主的選舉結果還是讓他們大跌眼鏡。
英國民眾投票的結果揭示了一個殘酷的事實,英國的中產階級在萎縮,英國的社會階層割裂在加劇,社會財富與資源日益集中在精英手中,精英與民眾的分歧在加劇。英國并非特例,“建制派”與“反建制派”的矛盾在全球爆發是一個普遍現象。
美國2016年大選就是一個非常好的例證,在大選初期,大多數人都以為美國大選將是克林頓家族和布什家族的對決,到底是前總統的夫人勝利還是前前總統的兒子、前總統的弟弟勝利對于普通民眾而言都不是好的選擇,但是他們別無選擇。突然,共和黨內殺出了一位“黑馬”,迎合美國國內民粹主義思想的特朗普各種炮轟,聲稱要在美墨邊境建造長城,限制墨西哥非法移民的言論竟然得到了選民的擁護,他一路過關斬將,力壓強敵,竟然把共和黨內的“建制派”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順利拿到共和黨內總統候選人的提名。反觀民主黨一派,桑德斯關注社會不平的問題,他宣稱他不代表億萬富翁,不代表華爾街,他抨擊美國頂層1%人群的十分之一與底層90%人的財富一樣多,他四處宣傳社會主義思想獲得了美國年輕人的支持。他雖然輸掉了民主黨內的提名,但是給希拉里造成了極大的壓力,讓希拉里差一點翻盤,而且他還讓“社會主義”這個詞在美國社會脫敏。美國的選舉進一步證明了美國社會同樣面臨著分裂。
德國的總理默克爾本來是一位民望頗高的領袖,但是在“難民”問題上處理不當,支持率下降到50%以下,如果德國立刻舉行聯邦議院選舉,大聯合政府可能失去在議會的多數地位。德國社會因為是否接納難民的問題分裂為了“我們”和“他們”,富有同情心的德國民眾在大量涌入國家的難民潮的沖擊下開始變成了“現實主義者”,拒絕因為政治正確而為他國難民買單。
法國民眾早在2012年就選擇了左派的奧朗德成為總統,結束了右派長期執政的局面。韓國民眾在經濟長期低迷之后開始懷念70年代的獨裁總統樸正熙,正是他帶領韓國實現了工業化和經濟騰飛。集體懷舊的結果是韓國人民選擇了樸正熙的女兒樸槿惠擔任韓國的首位女總統。印度人民在常年民主制度的扯皮后受夠了,選擇了大搞基礎設施建設,發展制造業,將古吉拉特邦經濟發展起來的莫迪擔任總理。莫迪在擔任總理之后很快提出了“印度制造”的概念,被譽為印度的“鄧小平”。他本人的政治形象也非常清廉,沒有機動車、飛機、游艇,從未卷入任何貪污丑聞。
放眼世界,我們正在經歷一個大時代,只是身處其中對于變化有些不敏感。為什么中國企業能夠收購“國際米蘭”“AC米蘭”俱樂部這樣的歐洲超豪華俱樂部?因為意大利的經濟狀況糟糕到了極點,意大利已經開始砸鍋賣鐵了。據我身邊的意大利朋友說,意大利國內30多歲的年輕人大多數都在失業中,找不到穩定的工作,只好打零工。
為什么德國民眾要用腳投票,反對德國政府繼續接納難民?為什么許諾要給民眾帶來經濟發展的莫迪和樸槿惠能夠當選?為什么幾乎所有的精英都反對英國“脫歐”,認為留在歐洲的利大于弊,但是英國民眾還是投了反對票?
因為傳統發達國家社會的紡錘形結構在悄悄發生變化,一個穩定社會所擁有的大量中產階級在悄悄萎縮,極少部分能夠躋身上層社會,而絕大多數則墜入社會底層。收入分配方式的不平等造成的中產階級萎縮使得“精英”與“大眾”越來越直接對立,社會由占據90%以上資源的20%人口所控制,而80%的人口將不得不面對越來越貧困的現實。
既然老百姓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又無法進入中產甚至精英階層,那么在底層的民眾自然要為那些僅剩的稀缺資源而爭斗,這也是為什么美國和歐洲的民眾越來越排斥移民和難民。大家都是苦孩子,窮人何苦為難窮人呢?可惜,在這樣一種先講生存再談發展的現狀下,窮人要先活下去。僅有的生存空間被“慈善家”給了別人,那么“我”該怎么辦?
這就是為什么英國老百姓要“脫歐”,這也是為什么德國老百姓對默克爾大大的不滿。是老百姓們目光短淺嗎?是,也不是。精英們衣食無憂可以看到5年或者是10年以后的發展,而為溫飽發愁的人們怎么能讓遠水來解近渴?如果這些歐洲國家的執政者能夠促進經濟發展,讓更多民眾過上有尊嚴的生活,那么他們的政治主張才可能得到更多人的擁護。所以,歸根結底還是一個經濟問題啊!
發達國家經濟停滯、社會階層固化嚴重,青年人缺乏上升的通道等等一系列問題造成其國內政治的變化投射到國際關系上,也產生了極為重要的影響,那就是舊的世界秩序的坍塌。
基辛格在他的新作《世界秩序》中說,從來不存在一個真正全球性的“世界秩序”,當今時代的所謂秩序源于近400年前在德國威斯特法利亞召開的一個會議。歐洲各國在多年教派沖突和政治動亂之后終于決定建立一種多元并存的秩序。這樣一種多元并存的體系力圖通過一整套國際法律和組織結構抑制世界的無序性。該體系旨在促進自由貿易和穩定的國際金融體系,確立可以接受的解決國際爭端的原則,并在爆發戰爭時對交戰國行為加以限制。第一次世界大戰、第二次世界大戰紛紛打破了威斯特法利亞體系,形成了新的體系,而我們目前的國際體系是建立在二戰體系和冷戰體系之上的,是以G7國家(歐美強國)為基石的一種體系。這樣一種體系隨著亞洲國家的崛起,世界各國的不平衡發展而受到了各種挑戰。
亞洲國家中國、印度的崛起帶動整個新興國家板塊的高速發展,而目前國際安全機制——聯合國是二戰的產物,國際經濟機制——世界銀行和IMF也是二戰的產物,代表的是二戰前后世界主要大國的實力格局。隨著歐洲國家和傳統國家實力的下降,新興國家實力的上升,世界銀行和IMF已經開始改革,提升了以中國為代表的新興國家的份額,但是其投票權還是經過精心計算的,新興國家在舊體制中難有什么大的作為。
英國決定脫離歐盟是一個歷史性事件,也是一個標志,是舊的國際體系走向崩潰的標志。是對以美國和歐洲為基礎,二戰后形成的各種國際機制的一次毀滅性的打擊。舊的體制已經不能代表國家發展的現實,所以,舊的體系必然慢慢銷亡,而在它的廢墟上新的體系會慢慢形成。
英國公投決定脫歐后可以預見一系列后續事件還會繼續發酵,比如蘇格蘭公投脫離英國,比如荷蘭公投脫離歐盟。美國的總統選舉會受到這次黑天鵝事件的影響嗎?美國的民粹主義會受到英國的鼓勵而抬頭嗎?“反建制派”的特朗普會最終戰勝“建制派”的希拉里嗎?臺灣的經濟形勢也不容樂觀,民進黨的蔡英文執政后會進一步挑唆民粹,制造兩岸之間的摩擦嗎?
舊的國際體系在漸漸坍塌,但是新的體系尚未形成。雖然新體系遲早要替代舊體系,但是這一替代的過程有多長?是暴力革命?戰爭?還是漸進式的改革?沒有人不希望改革,但是身處其中的人很難接受改革的陣痛。人類有足夠的智慧正視擺在我們面前的現實,擱置短期利益,擱置紛爭,擱置自己的利益達成新的共識,建立起新的世界秩序嗎?我希望答案是,yes!
(本文作者介紹:北京外國語大學教師, 哈佛大學肯尼迪學院訪問學者,博士。)
責任編輯:鄭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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