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日本站站長 蔡成平
日本最具影響力的財經媒體《日本經濟新聞》在社論《應如何對待中國主導的“亞投行”？》中呼吁，“日本應考慮對“亞投行”建設性的介入”。對于中國籌劃成立“亞投行”，日本國內許多學者都認為是必然趨勢，因為中國當下正在走的路，日本當年都走過。
總部設在菲律賓首都馬尼拉的亞洲開發銀行，自1966年設立以來，行長已連續9屆由來自日本前大藏省、財務省以及日本銀行高官等擔任。相關閱讀：
隨著英國的率先加入、歐洲陣營的紛紛“倒戈”，近日的世界輿論再次聚焦中國倡議籌備的“亞投行”。日媒消息稱，“美國當局相關人士”曾用“真實意圖不明”來評價英國的舉動，日本財務省的高官則更是不客氣地用了“豈有此理”來表達不滿。
對于“亞投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本文簡稱“亞投行”)，日本的心態之復雜恐怕絲毫不亞于美國。往大了說，如何應對亞投行將成為日本今后該如何與中國相處的試金石。
日本質疑籌備成立亞投行的目的
日本對中國主導籌劃“亞投行”，首先的反應是質疑，這一質疑又包括兩個層面：成立目的的質疑、以及成立后運作方式的質疑。
第一，對于成立目的，中國方面目前解釋是“亞洲開發銀行以減少貧困為目的，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以基礎設施建設為目的，兩者并不對立”(財政部副部長史耀斌語)、“(亞投行)是對亞開行的一種補充”(財政部長樓繼偉語)。
但《朝日新聞》即指出，“很少有人相信這樣的說辭”。日本駐華大使館前商務參贊、中國經濟評論家津上俊哉也強調，“世界銀行[微博]和亞開行在過去也對亞洲基礎設施建設實施了大量的融資，中國目前的解釋是不充分的。”
在日本看來，設立與亞開行職能高度重合的亞投行，中國存在政治上的考慮。《朝日新聞》駐美國總局長山脅岳志即引述美方人士的話稱，“(設立“亞投行”)與其說是新的國際金融機構，不如說是中國的外交政策。”
野村資本市場研究所駐北京首席代表關根榮一則在報告中分析認為，中國設立“亞投行”有四個目的；通過整備基建來確保能源及糧食運送渠道、欲分散風險活用龐大的外匯儲備建立新的國際金融秩序、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促進基礎設施出口。
《朝日新聞》直接評價道：“亞投行是一家披著國際機構外衣的中國的銀行，它也是中國外儲投資多元化的一環，中國欲將約4萬億美元的外儲從美國國債分散投資到基礎設施領域。”
日本學者認為“亞投行”運作方式存在問題
第二，對于“亞投行”今后的運作方式，日本方面認為將不可避免地帶有偏負面意義的“中國色彩”，即忽視環保、人權及決策透明度。《朝日新聞》即分析指出，“‘亞投行’雖然可以更加自由地融資，但是也有人指出其容易導致環境破壞。中國如果一味地對有利于自身國家利益的項目進行融資的話，恐怕會失去他國的信任。”
這樣的先天判斷無疑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中國在非洲開發時的形象、以及中國曾援助過所謂“獨裁國家”所致，這也成為日本和美國抵制“亞投行”的最重要理由之一。亞洲開發銀行研究所前所長、東京大學名譽教授河合正弘最近即撰文系統分析“亞投行”存在四大亟待明確的問題點：
1、缺乏理念構想。亞開行的理念使命是“減少貧困”，亞投行強調發展基礎設施建設，但基礎設施建設充其量只能算是手段，而難以稱得上是目的或理念。河合正弘提議，“亞投行”可提倡類似“構筑可持續的、包容性的亞洲”，這涵蓋了發展需與環境共存、以及發展成果需惠及各國人民的意思。
2、治理機制不明確。行長由中國人擔任、中國議決權份額約占50%、總部設在北京且不設來自加盟各國的常駐理事等做法，將讓整個決策過程極不透明，而淪為中國可以根據自己喜好進行決策的機構。
3、融資政策和條件不明。世界銀行和亞開行在實施項時會十分注意考慮項目本身對環境、人文社會的影響，但中方一直批評這樣的決策過程太緩慢，相應地會造成“亞投行”在今后實施融資時會忽視這些因素，甚至可能會讓資金成為腐敗的溫床。
4、資金提供者之間的協調被打破，即“亞投行”可能會以比亞洲開發銀行更為優惠、寬松的條件來實施融資，從而造成劣幣驅逐良幣，迫使亞洲開發銀行調低既有的融資政策標準。
可以說，河合正弘的這些看法，構成了當下日本官方的主流意見。就在英國宣布加入的當日(3月13日)，日本副總理兼財務大臣麻生太郎在記者會上再次強調“‘亞投行’存在太多問題”。3月17日，日本官房長官菅義偉在記者會上又再次公開地批評稱，“無視可持續發展的貸款最終將給其他債權人帶來損失”，并質疑“(“亞投行”)如何保證會確立公正的治理結構(Governance)呢？”
正如《朝日新聞》的社論所言，““亞洲開發銀行”的目的是為了幫助亞太地區消除貧困，和世界銀行一起對融資項目進行審查，考察各個項目是否有破壞環境、侵犯人權，以及構成腐敗溫床等情形。對這些方面考慮不足的融資，容易導致新的混亂。“亞投行”也應該提出自己的融資條件和理念。”
輿論亦呼吁日本應“建設性介入
但另一方面，主張政府應正視現實、與其抵制旁觀、不如積極介入的論點，在日本國內也不絕于耳。日本最具影響力的財經媒體《日本經濟新聞》在社論《應如何對待中國主導的“亞投行”？》中呼吁，“日本應考慮對“亞投行”建設性的介入”。
對于中國籌劃成立“亞投行”，日本國內許多學者都認為是必然趨勢，因為中國當下正在走的路，日本當年都走過。“亞開行”便是日本崛起時期謀求擴大國際影響力的產物，成立近50年來連續9任行長均來自日本財務省或日本央行[微博]，在黃金白銀援助亞洲發展的同時，無疑也奠定了日本在亞洲的經濟領導地位。
只是，中國走到這一步恐怕比日本國內預料得更早，其背后的原因自然與美日長期壓制有關。《朝日新聞》即分析指出，“(中國)之所以要成立“亞投行”，是因為中國對目前的國際金融秩序頗感焦躁。面對美歐日等國家強大的影響力，中國沒有獲得與經濟發展相對應的發言權。”
《日本經濟新聞》在3月16日的文章中更直接地闡明，“(中國)設立亞投行其實是日美導致的結果。中國一直在尋求提高對亞開行的出資比例，但希望維持影響力的最大出資國日美兩國始終反對中國增資。在亞開行自2017年起實施的自有資本改革中，增資方案也被束之高閣。亞開行行長一職，自1966年創建以來連續9任都來自日本財務省和日本銀行。因此，越來越感到不滿的中國才轉向了自主設立銀行。”
日本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東京大學教授高原明生即指出，“在亞洲存在巨大的基建需求，僅靠世界銀行和“亞洲開發銀行”是不能充分滿足的。……不管日本采取何種態度，“亞投行”都會成立起來。如果擔心(‘中國式’開發弊端)的話，邀請上韓國、澳大利亞一起加入便是。與其在外部指責，不如介入到內部去敦促改善。”
同時，高原明生提醒日本社會，“如果將中國所有的行動，都理解成是霸權、是對抗日本而采取拒絕合作的態度，最終受損的是日本自身。日本的經濟規模、資金量已無法與中國競爭，善加利用中國資本便是，亞洲的經濟增長最終對日本國家利益是有利的。……積極地加入“亞投行”，是日本展示活用長期開發援助經驗的絕佳良機。”
即使是認為“中國崛起已終結”的日本駐華使館前商務參贊津上俊哉也刊文認為，當前日本對“亞投行”不參加、甚至是水面下游說他國不要參加的態度，是“缺乏平衡感和大局觀的表現”。
津上認為，“當下關于“亞投行”的輿論氛圍，有些類似于20年前中國謀求加入WTO[微博]時的氛圍。當時也是質疑‘中國有資格加入WTO嗎’的輿論盛行，但時任首相橋本龍太郎在G7會議上明確主張，‘正因為如此，才更應該讓中國加盟，而不是將其置于WTO外部。”同樣地，正因為中國式開發援助會出現種種問題，才更應該積極介入、內部敦促。
日本會加入“亞投行”嗎
那么，日本會加入“亞投行”嗎？津上俊哉分析認為，“以目前的中日關系氛圍，讓安倍舉手說加入，恐怕太難了。”
的確，從表面上看，日本官方的態度似乎并未緩和。《日本經濟新聞》最近的報道亦引述不具名的財務省官員話稱，“日本不會加入“亞投行”的態度，堅如磐石”。《產經新聞》也披露稱，去年6月份中國政府派代表團赴日試探日本政府參加意愿時，日本給出的答復是“不參加”。
但是，毫無疑問，這些媒體的報道可謂真真假假。津上俊哉透露稱，去年6月份中國政府代表團來的時候，日本政府給出的答復不是“不參加”，而是“保留正式答復”。同樣地，當下日本官方對“亞投行”的對外正式措辭是“謹慎”立場，而不是媒體所稱的“不加入的態度堅如磐石”。
因此，日本實際上對是否加入“亞投行”，態度曖昧、并未明確表態，正如中國對是否加入TPP的態度一樣，并不排除將來加入的可能，當然歸根結底有待于中日關系的緩解、美國對“亞投行”態度的轉變、以及“亞投行”本身進一步的機制完善。
日本數十年的國家對外開發援助、以及運營亞開行的經驗，無疑值得中國及“亞投行”借鑒，很多事情不僅僅要“實利重視”，還需要“形象重視”。而如何看待、并與崛起中的中國相處，顯然需要日本從根本上進行重新戰略思考。雖說一山難容二虎，但亞洲很大，容得下中日兩個國家。
(本文作者介紹：新浪財經日本站站長，畢業于早稻田大學，著有《柳井正與優衣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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