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港股（微信公眾號xlgg-sina）專欄作家 黃少明

　　1986年，越南實行體制改革，正式提出“革新開放”政策，從而打開對外招商引資的大門。

　　摘要：

　　在宏觀篇中，我們對于越南的總體經濟情況以及增長潛力進行了簡單分析。在接下來的幾篇里，我們會針對重點行業以及領域開展更進一步探討。根據越南官方數據以及我們的調研，越南經濟增長的動力很大程度來自于FDI的流入。通過分析越南FDI的發展歷程，我們發現越南引進外資的模式很大程度上效仿中國的改革開放。 目前，越南FDI 的流入主要集中在制造業及加工貿易業。越南政府為了吸引外資制定了一系列的優惠措施。那么，投資越南FDI優勢及風險分別在何處？越南又能否借助FDI 成功地發展自身制造業，繼中國之后成為下一個世界工廠呢？我們將在本文進行詳細討論。

　　一、越南FDI發展歷程

　　從二十世紀中期開始，越南先后經歷了越法戰爭、越美戰爭、越柬戰爭等連年戰亂，經濟發展受到嚴重拖累。直到80年代，越南才穩定下來開始發展經濟。1986年，越南實行體制改革，正式提出“革新開放”政策，從而打開對外招商引資的大門。

　　圖1：越南發展歷程

　　1987年，越南頒布了《外國投資法》，開始吸引國外投資者到越投資。但一開始，流入越南國內的資金并不顯著。進入90年代，越南招商引資的效果開始顯現。此時，恰逢周邊國家，馬來西亞、新加坡、泰國等國，經歷了經濟騰飛，開始有資本對外輸出的要求。越南的FDI流入資金量因此有了顯著增長。從1991到1996年間，越南FDI實際流入量年均增長率為18.8%。但好景不長，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東南亞國家遭受重創，流入越南的投資開始下滑，FDI總量徘徊不前。

　　這種局面一直持續到2000年后，外商對越投資的熱情才開始回升。2006年，越南成功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加上越南頒布了新的《投資法》，對內、外資實行無差別待遇。在兩大利好的帶動下，流入越南的外資規模有了明顯的提速，資金成倍增長，越南FDI進入了高速發展階段。2006年前后，FDI流入對越南經濟的拉動作用非常明顯，對GDP貢獻比一度超過9%。

　　但越南FDI的增長再次受到2008年金融危機的打擊而停滯不前。直到2014年開始，以韓國、中國為首的外商紛紛將生產基地遷入越南，流入越南的外資才開始重新上升。

　　圖2：越南FDI流入量

　　越南革新開放三十余年，FDI 在經濟發展中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一方面，FDI是越南社會總投資的重要來源，外資流入彌補了國內資金不足的短板。另一方面，FDI企業為越南創造了逾40%的工業總產值，且帶來超過30億美元的財政收入（2011年）。此外，FDI還創造了越南絕大部分的出口。在2016年越南對外出口總值中，FDI企業的貢獻率高達56.6%。

　　圖3：越南FDI與其GDP 總量之比

　　二、越南FDI現狀

　　由于文化、地理等原因，以韓國、日本為首的東亞國家是越南FDI的主要來源地。目前，越南最大的外資來源為韓國，其次為日本、新加坡、中國內地。2016年，韓國的投資額約為70.36億美元，占所有外來投資總額的29%；而日本、新加坡、中國分別占11%，10%，8%（見圖4）。 香港是其第六大FDI來源地，2016年的總投資金額約為16億美元。

　　需特別指出的是，越戰后，美國對越南實行了貿易禁運，對越南投資有嚴格的封鎖政策。 但近些年，隨著美越關系的緩和，美國同越南之間的經濟往來開始不斷加深。美國現已成為越南重要的投資來源地之一。

　　圖4：投資來源地占比（%）

　　越南吸引外商投資最多的行業為制造業及加工業，占FDI流入總額的60%以上。其他投資領域還包括電力、燃氣、熱力及房地產行業（見表1）。在制造業中，FDI又多集中于加工貿易產業鏈的中低端，產品附加值較低。

　　表1： 越南外商直接投資存量行業前10名

　　從投資地區來看，外商投資多以胡志明市及河內為中心，并向其四周輻射。 東南部及紅河平原地區為FDI投資聚集地。 近些年，九龍江平原、中北部和中部沿海地區資金流入開始增多，南海地區開發項目投資也吸引了大量外資。

　　表2：吸引外資流入前九位地區

　　三、越南吸引FDI 的優勢

　　近年來，流入越南的外資不斷攀升，反映越南投資環境具有一定的吸引力。越南吸引FDI的有利優勢，包括資源豐富，勞動力性價比高，生產出口所受限制較少，政府扶持力度較高等因素。

　　首先，越南位于中南半島東部，海岸線長約3260公里。很多城市沿海，有許多天然的優良港灣，地理條件優越。如前所述，越南有豐富的石油、天然氣、煤炭等資源。據估測，石油可采儲量高達2.5億噸，可供開采20年。天然氣約為3000億立方米，可供開采35年；煤炭為38億噸，可供開采95年。 已探明的鐵礦、鋁土礦、稀土礦、鈦礦、銅礦等非常豐富。

　　其次，越南勞動力年齡結構較年輕，而且人均工資較低，平均月工資約為200美元。 低廉的人工成本吸引國外投資者將生產、加工基地遷入越南。而且，越南處于亞洲文化圈，其文化與東亞各國文化近似，對這些國家的投資者來說，工人相對便于管理。

　　第三，越南加入世貿后，近年來又陸續與歐美國家簽訂了多項自貿協定，例如越南-歐盟自貿協定，在投資、貿易方面享有很多互惠待遇。相對于中國來說，越南在國際貿易、市場銷售方面的限制較少。這使得越南出產的貨品不需交納某些關稅，一定程度上鼓勵外商投資越南。

　　表3：越南已經締結的自由貿易協定

　　另外，越南沒有采購配額限制，也不受限于歐、美等國的反傾銷限制政策。 這為受制于配額限制的外國生產商帶來了機會，他們紛紛將其制造基地遷移到越南，巧妙避開本國的限制。例如，中國紡織業受到進口美國棉花的配額限制，一旦不能進口美國優質棉花，生產就會受到影響。但如果遷入到越南，便沒有此進口限制。 又如，中國的光伏產品經常被美國裁定為“傾銷”，給企業出口帶來巨大影響，但將制造基地轉移到越南后便沒有這些顧慮。

　　越南政府近年來放寬了外商的投資限制。2006年，越南頒布了《投資法》，取消了之前對外商投資的諸多限制。新法規對國內外投資實行統一管理，進一步開放市場，并在土地稅收方面給與諸多優惠政策。在一些特定領域，如高新技術領域，越南政府對FDI也實行特殊鼓勵政策。我們將在下節中詳細討論這些政策措施。

　　四、越南外商投資相關法規

　　目前，越南實行統一的《投資法》，以規范國外投資?！锻顿Y法》規定，除了少數涉及國防、國家安全等領域的行業外，普遍實行內資、外資同等待遇。 越南主管投資的部門為計劃投資部，主要負責對全國“計劃和投資”的管理；制定經濟社會發展和經濟管理政策指導； 負責管理國內外投資；管理工業區和出口加工區的建設，并負責部分項目的招標。

　　在投資方式方面，外商可以選擇采用直接投資、間接投資、并購方式進行投資。外商在投資領域、投資形式、投資地點、投資伙伴及投資期限方面可以自主決定，自由度較高。投資者可以經營一個或者多個行業，并可以自主決定其企業的經營活動。

　　表5：投資越南的各種方式

　　為了鼓勵外商投資高新技術行業，越南政府在下列領域采取了一系列的優惠措施。 請參考表四。

　　表4：越南目前鼓勵投資的行業

　　對于涉及優惠領域的項目，政府給予稅收、虧損彌補、土地使用、辦理手續等諸多方面的優惠措施。例如，越南對一般性企業普遍采用28%的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對資源開采、經營企業按照28%-50%的稅率征收企業所得稅。 但對于符合條件的優惠行業、地區投資項目，政府給予外商企業10%、15%、20%的優惠稅率，稅收優惠期為經營開始起10年之內。 對于特別鼓勵投資的項目，所得稅率為10%，減免期限為4-15年； 鼓勵投資項目所得稅率為15%，減免期限為2-10年。對于投資額達到3億美元，或者年銷售額達到5億美元，或者提供就業崗位3000個以上的企業，越南實行“四免九減半”的特殊優惠政策。越南規定所有優惠稅率最長不得超過15年，之后按普通稅率征收。

　　為了鼓勵外商對欠發達地區投資，越南政府亦對投資者采取鼓勵措施。鼓勵投資的地區分為特別艱苦地區和艱苦地區兩類。在前者的企業享受特別鼓勵優惠，后者享受鼓勵優惠政策。 特別艱苦地區的投資企業享受4年免稅優惠，免稅期后9年征收5%，接下去的6年征收10%的優惠稅率。艱苦地區的投資企業享受2年的免稅優惠，免稅期滿后4年征收7.5%，下面8年征收15%。在土地租用費用方面，特別艱苦地區的免租期為15年，艱苦地區的減免期限為11年。

　　除了所得稅外，在越南的外商企業還要繳納增值稅及印花稅等各種稅費；員工要繳納個人所得稅。在這些稅收方面，外商也會享有一定的優惠。對于高新技術項目，投資者可以根據相關規定享受最高的優惠政策待遇。此外，外籍員工與越南籍員工在繳納個人所得稅方面享受同等待遇。對于涉及高新技術研發及高科技人才培訓項目的投資，可以根據政府規定免繳土地使用租金。

　　在貸款方面，外國投資者和國內投資者一樣，可以使用土地使用權價值及與該土地使用權相關聯的財產作為抵押，向金融機構獲取貸款。 按規定，外資企業必須在授權的當地銀行或央行核準的外國銀行開立直接投資資本賬戶，并且所有交易必須通過此賬戶進行。而越南對外資企業匯出資金卻有多項限制，例如規定外企業在將其所得匯出越南時，必須統一通過授權信貸機構所開設的外幣資本賬戶進行。

　　五、投資越南存在的風險

　　雖然越南在資源條件及政策措施上有諸多有利的條件，但我們不能忽視投資環境中的風險因素，例如，落后的基礎設施、缺乏效率的管理體制，以及不穩定的金融市場。這些有可能成為妨礙外商投資越南的絆腳石。

　　首先，越南的城市基建比較落后。這表現在運輸道路欠開發，道路狹窄，居民密集，堵塞嚴重。部分公路的限速在40-60公里/小時。水利、電力不足，由于供給缺口大，有時會出現停水、停電的事故，影響正常的生活及生產活動。另外通訊基礎設施落后，電信費用高昂。

　　其次，行政體制效率低下，而且腐敗現象嚴重。 外商投資往往要經歷繁雜的審批手續。雖然名義上投資審批期限為5-30個工作日，但實際操作中往往要拖到幾個月。而且在企業建立及運行方面，有時政府會施加干預，擾亂正常的投資、生產計劃。 另外，腐敗問題尤其嚴重，而且非常普遍。根據“透明國際”數據，越南的清廉指數為2.4-2.9之間，全世界排名112/183． 屬于嚴重腐敗國家的行列。

　　金融市場方面，發展較為落后，融資、投資效率低下。 越南自身的金融基礎薄弱，一旦外部發生波動，經濟難免遭受沖擊。雖然，越南盾實行浮動盯住美元的政策，但在金融危機時，外商依然要承擔貨幣貶值的風險。在2008年金融海嘯時， 越南大量熱錢流出，股市暴跌，越南盾迅速貶值，在越外商損失嚴重。

　　最后，工人技術水平參差不齊，罷工現象時有發生。根據外商反應，越南的工人效率普遍較低，高技術水平的工人十分稀缺。近期，由于通脹上升，員工對工資水平不滿，外商企業頻現罷工風潮，平均每年超過300起。紡織成衣業罷工現象尤為頻繁，占整體數量的28%；木制品行業及制鞋業等罷工率也較高。另外，外資企業員工向心力弱，跳槽現象比較頻繁，也是讓在越投資者頭疼的事情。

　　六、越南的工業化尚待發展

　　越南經濟發展模式與中國頗為相似，由對外開放、吸收外資開始推動經濟發展；在世界貿易一體化的潮流下，外資帶動出口，進一步拉動經濟增長。通過對越南FDI發展歷程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越南在FDI扶植和管理政策方面與中國極為類似。目前，越南還處于吸引外資的初級階段，相當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的中國。

　　如果從出口規模角度比較，越南制造產品與中國的產量和規模相距甚遠，確實離所謂的“世界工廠” 的距離還遠。但這里我們討論的世界工廠并非以規模而論， 而是從該國的經濟結構出發，衡量其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分量，或者該國工業化的程度。只有等該國的制造業成為主要經濟支柱，并將其產品較多出口外國時，方可將其歸為“世界工廠”的行列。

　　中國借助FDI流入，大力發展制造業，將“中國制造”成功推向世界。未來，越南能否復制中國道路，成功地推出“越南制造”呢？2016年，越南74%FDI流入了制造業，制造業對GDP增長貢獻比約為12%。對比下，中國在1990年制造業對經濟成長的貢獻率已達到11.5%；2002年入世后，工業和出口飛速發展，工業增長對GDP貢獻率一度超過60%。而工業中制造業占比約為50%，所以中國制造業在國民經濟中占比已經接近30%左右。2008年后，由于中國大力發展服務業，以第二產業為代表的工業GDP占比才逐年下降，2014年時已下降至36%?？梢?，目前越南雖然絕大部分的FDI 流入制造業，但總體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度還不高，接近于中國90年代初的水平。

　　吸引外資只是第一步，而借助FDI帶動自身制造業發展，將FDI流入內生為本土制造業的發展動力才是關鍵因素。 從發展經驗來看，中國在吸收FDI同時，自身的工業化及產品競爭力也在高速提升。雖然，中國前期FDI流入也是以加工貿易拉動出口為主，但出口結構中由初級產品到中高級技術產品的升級速度也是驚人的。中國1985年初級產品出口占比為35%，到1995年這一比例已經迅速降低至7%。在1990年至2010年的20年中，工業人均制造業增加值增長7倍，人均制造業出口值增長17倍，而制造業附加值占全球的比重從1990年的2.6%升至14.1%。

　　而且，中國的FDI流入始終伴隨產業結構升級變化：20世紀80年代，中國制造業以輕工紡織為主，主要滿足居民生活需要；90年代開始，中國轉向基建設備、家電產品制造； 2000年后，主要以住宅、汽車、通訊等為主導，并帶動鋼鐵、機械、建材、化工業發展。所以，在中國的發展模式中，FDI不只推動出口，更重要的是促進了居民的消費結構升級，并由此推動產業結構升級。

　　FDI帶動產業升級對本國資源稟賦及頂層設計能力均有一定的要求。例如，中國豐富廉價的勞動力，巨大國內市場，高儲蓄率都是有利條件。特別是人力資源上，中國人總體學習能力強，能夠吃苦耐勞。這些特質為制造業從FDI 中汲取先進經驗和技術，迅速內化成自身發展動力提供了條件。而且，中國政府在吸收FDI時，充分發揮了行政效力。在工業發展戰略和產業政策設計方面起到主導作用，引導投資、升級產業收效良好。而越南要完成這一升級過程，有待在人力資源、基礎設施及頂層設計方面進一步提升。

　　目前，越南FDI多以來料加工的代工模式進行，產品多屬于低附加值行列。產成品中除人工要素外，其他本地的投入要素較少。而且越南本地的制造業較脆弱，外資進入對本土廠商產生明顯的競爭沖擊。出口產品中，農副業及加工品占比較大，雖有手提電話等技術產品，但均為加工裝配產品。而且，從出口產品結構來看，越南并沒有呈現出明顯產業升級的趨勢。所以，越南FDI暫時還不具備“由外強內”的內生轉化實力，也沒有出現如中國華為、海爾等本土知名品牌?？梢哉f，越南FDI帶動“越南制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短期內，越南的外商投資仍會以加工貿易的方式為主。未來，隨著外資流入，經濟發展，越南會更加注重外資質量的提升?；诖耍畬Ω咝录夹g產業、新型產業及環境友好型外商投資的吸引力度將加大，而對低端勞動密集型產業的扶持力度將逐漸降低。 長期來看，越南的FDI也會相應地逐漸向價值產業鏈上游移動。

　　為了吸引高質量的外商投資，越南的投資環境應逐步同世界接軌，以符合國際標準。事實上，當越南加入WTO 及FTA 期間，政府大力完善其法規體系建設，修改了包括勞動法、土地法、企業法、投資法、稅法等在內的一系列法律框架，以提高投資環境的公平性，信息的透明度，以吸引更多高質量的外商投資。

　　近期，越南加大了開放力度，旨在為外商提供更為友善、自由的投資環境。例如，近期越南房地產市場及股票市場已經大幅度地對外開放，外籍人士可以購買并擁有土地、住宅的所有權；并且可以持有上市公司100%的全部股權。

　　2016年底，越南宣布成立三個經濟特區：云屯沿海區（廣寧?。?，文豐（慶和?。┖透粐鴯u（堅江?。Ｏ嘈盼磥碓侥蠒梃b中國經濟特區的成功模式，大力建設越南的經濟特區，發揮地區優勢帶動周邊地區的發展。特區將擁有較大的自主權，行政管理將更為高效、透明，并實行更為開放、包容的招商引資政策，為外資提供更為優惠的稅收及租金政策?？梢灶A計經濟特區將成為越南外商的新聚集地區。隨著投資環境的提高，相信未來越南對外商投資的吸引力會進一步加強。

　　(本文作者介紹：黃少明博士現任海通國際宏觀研究部董事總經理，曾任海通國際戰略發展部主管兼首席研究員、中銀香港高級經濟研究員。研究領域包括中國經濟、貨幣理論和國際資本流動。香港中國金融協會副主席，中國國際金融學會理事，華中科技大學、湖北大學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