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專欄（微信公眾號kopleader）專欄作家 夏斌

　　在當前，如果實體經濟改革不力，市場不出清，僵尸企業(yè)不出局，過剩的產能、資產泡沫不解決，僅靠放松金融，并不會使資金這個資源在全社會得到非常有效的配置。

　　10年前，來自美國的金融危機對包括中國經濟在內的全球經濟都產生了重要影響。從2007年到2017年，中國經濟增速從10%以上下降到了7%以下。在中國經濟孕育經濟增長新動能的過程中，如何完善和深化金融改革、提高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和效率再次成為重要議題。

　　然而，金融一方面能夠服務實體經濟，另一方面也能傷害實體經濟。比如10年前的金融危機，就導致了實體經濟的重挫。國務院參事、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名譽所長夏斌指出，在實體經濟改革不到位時，金融改革超前了，就是在自娛自樂。他認為，金融改革與實體經濟改革不可分割，不管是哪一項改革滯后，都將使得金融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的目標落空。在實體經濟改革沒有到位的情況下，放松金融并不會使得資金資源得到非常有效地配置。

　　為何世界經濟還在衰退與復蘇的搖擺困境中？

　　在經歷2007年前的世界經濟繁榮后，2008年大泡沫突然破了，來勢兇猛，“百年一遇”，當時世界一片恐慌。但當時，前有1929-1933年大蕭條教訓，大家認識到大蕭條是由于過于信奉了古典經濟學市場出清理論，針對當時的有效需求不足，政府未及時干預。后來凱恩斯主義也由此興盛起來。

　　因為有了那次教訓，當又一次“百年一遇”大危機來臨時，美國立即慫恿各個大國齊力放松貨幣政策，總算在2009年前后未讓世界經濟出現大蕭條時那樣的恐慌局面。大蕭條時，美國國民收入下降幅度超30%，失業(yè)率上升8倍，高達25.2%。2008-2009年美國單個季度GDP也快速下降，但是各主要大國失業(yè)率還能維持在10%左右，沒有出現大蕭條時期那樣的慘烈景象。

　　最難熬的日子是過去了，但是上次大蕭條從1929年開始，歷經五年，到1934年美國經濟就恢復到了兩位數的增長。這次大危機自2007年迄今已10年過去了，世界經濟還在衰退與復蘇的搖擺困境中，確實時間夠長的。而且，迄今全球經濟復蘇的基礎并不牢固。特別要看到的是，世界各地由危機而產生的反全球化浪潮，以及由經濟問題而產生的社會動蕩似乎此起彼伏。

　　為什么？經濟大蕭條時期的教訓告訴人們，當危機來臨時，主動動用擴張的貨幣財政政策是有必要的，但是從今天看，擴張的貨幣財政政策作用是有限度的。要讓經濟真正從危機中復蘇，經濟增長內在動力的形成，還是要靠基于市場基本出清基礎上的結構調整，要靠技術創(chuàng)新。

　　在貨幣信用問題上，不能走極端。長期的、過度的貨幣擴張刺激，對實體經濟的發(fā)展是無濟于事的。因此，如果說2008年危機爆發(fā)至今已長達10年的時間最大的啟示是什么？就是要當心出現“教訓之教訓”，既要吸取過去過于緊縮的教訓，又要吸取基于過去緊縮教訓基礎上的過于寬松政策的教訓。經濟持續(xù)增長的真正出路不在于政府人為調控的貨幣信用手段，而在于一國的經濟結構調整和技術創(chuàng)新。

　　實體經濟改革不到位，金融改革超前只是自娛自樂

　　聯系當前中國經濟和金融關系，確實是金融穩(wěn)，經濟才能穩(wěn)。這是因為經過前一周期經濟“超級繁榮”階段后，現在經濟增速減緩，面對較大規(guī)模的貨幣存量，必然要市場出清，要結構調整，要去過剩產能，但是我國目前這些任務并沒完成，自然存在系統(tǒng)性風險隱患。因此，防范金融風險是當前中國經濟穩(wěn)定發(fā)展的重要矛盾。從這個意義上說，金融不穩(wěn)，經濟不可能穩(wěn)。

　　反過來，如果經濟結構不合理，經濟自身存在不少制度性、結構性問題，此時不管是采取寬松還是緊縮的貨幣政策，經濟都不可能得到穩(wěn)定增長。因此可以說，人類經濟從實物經濟發(fā)展到復雜的信用經濟后，兩者是相互作用的。

　　因此，在當前，如果實體經濟改革不力，市場不出清，僵尸企業(yè)不出局，過剩的產能、資產泡沫不解決，僅靠放松金融，并不會使資金這個資源在全社會得到非常有效的配置。實體經濟改革不到位，金融改革超前了，只能是在自娛自樂。

　　“脫實入虛”是現在大家經常議論的一個經濟現象。我認為對于這個問題，需要探討的是，為什么近幾年會發(fā)生這種情況？在2003-2008年此現象為什么沒有那么突出？

　　如果仔細分析就會發(fā)現，在2009年前甚至在2011年前，在中國經濟高速增長之時，一是投資很旺盛，有多少資金都能通過傳統(tǒng)的金融商品直接進入到實體經濟，金融創(chuàng)新似乎也沒之后那么緊迫。二是相對于當時的實體經濟發(fā)展，資金總嫌不夠。

　　但2012年后，經濟進入深度調整，增速放緩，投資增速也在放緩了。這時候，第一，市場上投資預期減弱，有些理性投資者找不到好的投資項目，實體經濟接納不了那么多資金；第二，房市在當時仍是偏重于資產屬性，有誘人的投資投機需求；第三，政府為了防經濟下行過快，貨幣政策又一直是中性偏松。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再加上金融監(jiān)管協調不力，缺乏統(tǒng)一的宏觀審慎理念，各種金融機構都在積極鼓勵大膽創(chuàng)新，打破分業(yè)經營和利率的限制，自然，一些資金就會繞道逃避監(jiān)管，創(chuàng)新出各種各樣交易結構復雜的金融產品，放大杠桿、自娛自樂、層層賺錢。金融交易結構越復雜，賺錢的層次越多。

　　要逐步釋放風險，不去主動引爆系統(tǒng)性風險

　　到底如何理解金融創(chuàng)新與金融監(jiān)管的關系呢？應該看到，這兩者的矛盾不是近幾年才出現的。中國改革開放快40年了。在過去的40年中，每當宏觀經濟運行遇到較大矛盾與問題時，這個問題往往被大家提起，引起爭議。說明這一關系在改革實踐中確實不容易把握好。

　　抽象來說，實體經濟是本，金融為實體經濟服務。經濟改革加快了，金融跟不上，會拖經濟發(fā)展的后腿。金融改革與創(chuàng)新過快了，同樣會引起經濟的不穩(wěn)定。

　　就金融作為一個子系統(tǒng)看，要很好地為經濟發(fā)展服務，必須了解到，這個子系統(tǒng)不僅僅是金融創(chuàng)新越快越好，也并不是加杠桿、加快貨幣流通速度的金融產品就越好。

　　一個好的金融體系應是什么樣的金融體系？我在和陳道富合著的《中國金融戰(zhàn)略：2020》一書中曾提出，應該是一個包括四要素在內協調平衡的金融體系，四要素包括貨幣政策、金融監(jiān)管、微觀金融行動、涉外金融（匯率和涉外資本流動）。只有四要素協調平衡發(fā)展了，經濟才能穩(wěn)定發(fā)展。

　　然而，四要素的協調平衡又是動態(tài)的，可以有多種的組合。在一定的時期，一個相對獨立于實體經濟的金融體系，是適應還是不適應，是好還是壞，往往取決于這四要素的共同作用。這個觀點在西方金融教科書中從沒提過，但可以說被中國近40年改革開放實踐中的一個又一個案例、一段又一段歷史所證明。

　　說具體點，今天國家講金融穩(wěn)、經濟穩(wěn)，是告誡我們要保持中國經濟持續(xù)穩(wěn)定的發(fā)展，必須首先強調防范金融風險，因為當前經濟領域中突出的問題，是金融風險問題。“一行三會”各個監(jiān)管部門監(jiān)管力度加強，意味著前幾年的監(jiān)管特別是協調監(jiān)管不夠得力，滯后了，出現了不少“無序金融創(chuàng)新”。

　　基于前幾年部分的無序金融創(chuàng)新和已積累的不少風險，當前加強監(jiān)管是必需的，是有利于實體經濟發(fā)展的。即使在短期內對實體經濟發(fā)展會有所影響，也是必需的，長痛不如短痛，對實體經濟的長期、持續(xù)發(fā)展是有利的。

　　當然，釋放風險要講究策略，防止在進一步加強監(jiān)管中引爆更大的風險。

　　金融具有“天生”的不穩(wěn)性。且由于受利潤所驅，微觀金融一直具有內在的、主動的、持續(xù)不斷的創(chuàng)新動力，而監(jiān)管行動往往又是被動的、被引致的。因此，在實踐中要處理好金融創(chuàng)新與監(jiān)管這對矛盾，確實要講究藝術，要向我們歷史上自身積累的而不是西方教科書所指向的經驗學習。

　　在當今中國，既要強調監(jiān)管者關注市場發(fā)展，主動向市場學習，逐漸放松有利于經濟穩(wěn)定發(fā)展的金融限制，不當市場的尾巴。又要強調市場要依法創(chuàng)新，要監(jiān)管立規(guī)在先，金融活動在后。要采取逐步釋放風險策略，不去主動引爆系統(tǒng)性風險，在中間找一個平衡點。這不是一個理論問題，是相當難的實踐問題。

　　(本文作者介紹：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金融研究所名譽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