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營權健大豐園區：雙面藥師佛，寶馬導師和勸退的加盟商

　　澎湃新聞記者 王去愚

　　“12月26號還是人山人海，門外停滿大巴車，突然一下子人就散去了。”12月28日下午，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權健華東國際會議中心正門前，一名出租車司機說，這樣的年會在往年一直要開到年底。

　　一批又一批的加盟商，讓大豐權健國際會議中心熙熙攘攘，直到2018年12月25日，自媒體“丁香醫生”那篇《百億保健帝國權健，和它陰影下的中國家庭》稿上線。

　　幾天前，這家擁有直銷牌照的公司，還在它們的華東總部，也就是鹽城大豐，送走了前來視察省市各級官員。如今，趕來大豐的記者們成了這里不受歡迎的人。

　　12月28日上午，權健國際會議中心13樓，一名加盟商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說，本來會議還要持續幾天，為了避開記者，這種洗腦會議提前結束了，26號一直開到深夜12點，禁止與會者攝影、攝像。

　　這個男人來自貴州，他的妻子在家鄉經營一家權健火療店。“權健讓我們發展親朋好友做下線，他們做了下線后，再找其他人做下線。這就是騙人啊，我不想讓老婆再干了。”

　　12月28日下午，送走最后一批加盟商后，號稱能同時容納3000人住宿、開會和就餐的權健國際會議中心，變得空空蕩蕩了。昔日人流攢動的大廳、客房和地下停車場里，只看見在崗的工作人員。

　　站在這棟17層高的酒店上俯瞰，權健的痕跡印在這塊濱海平原中部土地上。尚未更新的高德地圖顯示，它曾經是長安村的農田和菜地。

　　開寶馬的“老師”：權健經營目標與西南扶貧政策一致

　　2017年初，百度貼吧“國安吧”里，有人發帖：“出差路過權健華東總部”，內文只有一行字：“在江蘇大豐，這樓是權健國際會議中心，賣鞋墊的真牛X。”

　　文字下方是兩張圖片，一棟灰色建筑群的正中間有十層樓鏤空，鏤空處有一座鎏金雙面佛像，它矗立在同是鎏金的蓮花上。

權健“老師”說，雙面藥師佛造價超過2000萬元。本文圖片 澎湃新聞記者 王去愚

　　跟帖里有人說：“看這樓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經公司。”也有人說：“這是有多虧心，恨不得天天拜佛保佑。”

　　那時，除了偶有媒體質疑其販賣的天價保健鞋墊和負離子衛生巾，這家保健品帝國尚未引起如今這樣的公憤。

　　在其公開文宣中，這是五星級大酒店，17層樓，高90米，總投資8億元，總面積超過10萬平方米。最讓權健老板束昱輝自豪的是正中間這座大佛，一名權健“老師”說，這是價值2000多萬元的雙面“藥師佛”，“寓意普渡眾生，救人于疾病，幫人于危難。”

　　“老師”在權健的食物鏈里處在較高位置，他們負責傳播束昱輝的思想和經營理念。在同鄉的記憶里，束昱輝初中畢業即遠赴他鄉打工。依靠直銷暴富后，他更希望別人認可他畢業于清華大學。

　　在實際操作中，“老師”們通過開會宣講的方式，說服更多渴望改變命運的底層商販成為權健的加盟商。各自線下加盟商的多少，決定了“老師”們在權健的地位和收益。

　　雙面大佛下方的酒店大堂在12月28日安靜下來，遠道而來的加盟商陸續退房離去，許多人離開前與大堂正中間的一座白犀牛標本合影。這是一頭成年雄性犀牛，2013年采集于南非，編號Sp75/13/K/81115255。

　　輿論讓這里成為焦點，影響了往來的每一個人。

　　一名來自東北的加盟商對權健“老師”的觀點深信不疑。他對記者說：“這是好事啊，這樣權健的名氣更大了。只要撐過這一關，一切都會變好的。前些年，媒體不是報道過權健有問題嗎？結果權健越來越強大，這是最好的證明。”

　　酒店大堂的下方是車庫，在經歷幾次送別后，也空起來了。幾輛懸掛魯V車牌的寶馬和奔馳車邊，“老師”們與加盟商們互相道別。

　　“老師”們一身奢侈品，這種物質上成功的宣示，讓他們成為學習的榜樣。一名“老師”對幾名貴州加盟商說：“說得好不如做得好，我們權健的所作所為有目共睹，我們的經營目標與國家對西南扶貧是一致的，我期待你們的成功。”

　　她是在與加盟商們合影時說這番話的，接著坐進一輛懸掛魯V車牌的寶馬轎車駕駛室，由眾人目送離去。

前天熙熙攘攘的咖啡廳如今空無一人。

　　勸別人退出的經銷商和百億生命科學產業園

　　南通人老魯年過半百，他在老家經營一家權健火療養生店，100多平方米，7500元加盟費，“當然加盟費也不是白交，給你7500塊的中藥。說是中藥，其實全是騙人，1000塊都要不了。”

　　老魯說，前前后后從權健那里買了三萬多中藥，“也沒有什么用，更沒賺到錢。你想加盟？我勸你還是不要干了。”

　　權健提供的藥物包括麥芽精、本草精液。在權健“老師”們的口耳相傳里，這些藥物能排毒、減肥、消炎、甚至是抗癌。老魯不信這些，現在不想做了，用錢買的扔了可惜，“留著自己吃，反正毒不死人。”

　　老魯想不通，既然是騙人，為什么能做得這么大？他能看見的是，權健在大豐2000多畝土地上漸次生長的建筑群。

　　在權健公園的一幅“共建家鄉，尊享健康”的廣告牌里，權健聲稱，2016年5月9日，江蘇省商務廳正式批準設立江蘇權健大豐生命科學產業園，產業園占地面積2000畝，建筑面積達70萬平方米，投資超百億元。權健許諾，產業園將打造一流的特色健康小鎮。

　　作為健康小鎮的核心單元，江蘇權健腫瘤醫院正在建設中，圍蔽的建筑群里有數棟建筑同時封頂。其外圍的招牌上注明該醫院總投資20億元。

　　在接受澎湃新聞記者采訪時，一名鹽城企業主稱，束昱輝在大豐甚至在鹽城受到歡迎，原因是權健沒有坑害本地人，卻能給當地帶來經濟利益，地方政府沒有理由拒絕幾十億的投資。

　　政府公開資料顯示，2017年大豐區全年實現地區生產總值647.48億元，按可比價計算，同比增長7.5%。人均地區生產總值92220元，較上年凈增9808元。與此同時，人口總量持續下降。全區年末戶籍人口71.45萬人，比上年減少2078人，年末常住人口70.21萬人，與上年持平。

　　權健官網顯示，幾天前的2018年12月20日下午，江蘇省、鹽城市、大豐區的相關領導一行，來到權健足球俱樂部大豐訓練基地調研體育文化建設工作。權健集團副總裁、權健（華東）總經理陳漢權陪同參觀。

　　這位企業主認為，“等這陣子過去，媒體和公眾不再關注這些，消失的人群還將回到這里。”

責任編輯：萬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