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荒農墾改革進行時：農工何時才能享改革紅利

　　北大荒的隱憂，不僅在于農墾系統的制度弊端，更在于內部官民生態能否和諧，土地權屬糾紛、農場與農工的矛盾能否妥善解決。

　　文｜《小康》·中國小康網記者 郭煦

　　7月9日，農業農村部組織召開深化農墾改革部門協調推進會，部署今明兩年各部門協同推進農墾改革發展重點工作。會上，各部門介紹了三年來支持農墾改革發展工作情況，并討論制定深化農墾改革2019—2020年部門責任清單。

　　黑龍江省的北大荒農墾集團總公司作為此次改革的重點單位，正在有序進行改革。此前，黑龍江省委十二屆五次全會討論通過的“意見”提出了許多與農墾改革發展直接相關的重大舉措，給墾區帶來了新的發展機遇。

　　從北大荒到北大倉

　　1947年，北大荒人第一次創業，他們承擔起屯墾戍邊、發展生產、支援國家建設、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重要使命。經過70多年的開發建設，黑龍江墾區已經具備440億斤的糧食綜合生產能力和400億斤的商品糧保障能力，起到了保障國家糧食安全的“壓艙石”作用。

　　北大荒到北大倉，是結果更是過程，“農墾制”這一特定歷史時期的產物從被確立到被改革，見證了墾區創新機制的艱難探索歷程。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胡鞍鋼曾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插隊。他認為，“農墾制”在當時是最佳選擇，也是最有效率的體制，正因如此才開創了北大荒大開發、大生產、大發展的黃金時期。

　　胡鞍鋼表示，這一體制模式是根據墾區的實際情況探索、試錯并創新了“大農場套家庭農場”“大集團套大農場”的管理體制和經營方式。 “北大荒模式”是一種調動不同主體積極性、基于激勵相容機制的“統分模式”。此后，這一模式趨于穩定，形成“北大荒優勢”，為后來墾區的跨越式發展提供了“制度紅利”。

　　經過三代北大荒人的艱苦奮斗，黑龍江墾區糧食綜合生產能力達到450億斤，足以保證京津滬渝四大直轄市、解放軍全軍、港澳地區和青藏甘寧西部四省區一年的口糧供應。每當國家出現糧食短缺特別是糧食調運出現困難時，作為國家重要商品糧儲備基地，黑龍江墾區都發揮了重要作用。 2003年非典期間，北京一度出現糧食短缺，墾區在3天內即向北京調運了30000噸大米，及時緩解了糧食緊張局面。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墾區緊急加工2460噸優質大米運往四川災區。

　　如今，為了積極服務國家戰略、打造國際化大糧商、參與全球農業競爭，北大荒人又踏上了“二次創業”之路。黑龍江省農墾總局黨委在黑龍江省委、省政府和農業農村部的領導下，帶領墾區廣大干部職工一手抓深化改革，消除體制機制障礙，一手抓加快發展，提升企業競爭能力，開啟了北大荒改革的破冰之旅。從“告別舊體制”到“擁抱新體制”，從“建設大基地、大企業、大產業”到“形成農業領域航母”，黑龍江農墾作為中國農業領域的國家隊和主力軍，始終發揮著農業的示范和引領作用。

　　北大荒雖然有113個農(牧)場，還有一批省級、國家級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但它們目前均處于單打獨斗狀態。建設現代農業大產業，既要認清墾區的獨特優勢，也要整合國內外各大集團優勢，通過“借船出海”補短板、拓市場，實現互利共贏的發展目標。目前，北大荒集團正廣泛謀求合作，與中信集團、招商局集團、華潤集團、中化集團、京東集團、國開行等大型企業集團和金融機構進行洽談，建立了戰略合作關系，在糧食和農產品營銷、開發生物質能源、肉食品加工及分銷渠道建設、金融及資本運作等方面，形成了實質性合作項目。其中推進較快的華潤集團秸稈綜合利用項目，計劃3—5年內在墾區投資約120億元，建成200個項目單元。2018年先落地八五三農場秸稈綜合利用試點項目，華潤已注冊資金4600萬元，成立黑龍江省紅興隆農墾德潤生物質開發有限公司。

　　農墾區獨特的“規則”

　　然而，2014年11月，黑龍江農墾總局原黨委書記隋鳳富因涉嫌嚴重違紀違法接受調查，而這只是黑龍江農墾系統塌方式腐敗中的一環。隨著隋鳳富的落馬，農墾體制的弊端顯露無遺。 墾區內部有著自己的獨特運行方式，集行政、司法、工、商、農大權于一體，既承擔企業經營職能同時又承擔著社會和民生職責，亦城亦鄉、亦農亦工、亦政亦企。也因此，墾區被學術界稱為“獨立王國”。

　　農墾系統政企合一的體制弊端，是導致系統性腐敗的根源，這一獨立體系沿用至今業已病疾纏身，到了必須再次改革的時候，也只能徹底改革，才能讓北大荒續寫傳奇。 當然，北大荒的隱憂，不僅在于農墾系統的制度弊端，更在于內部官民生態能否和諧，土地權屬糾紛、農場與農工的矛盾能否妥善解決。

　　上世紀80年代，隨著“家庭聯產承包制”的改革浪潮席卷中國廣大農村。墾區號召廣大農工積極創辦家庭農場，以土地、機械由農工承包經營的方式，將所屬113個國有農場，分解為上萬個家庭農場。家庭農場實行“兩自理”，即“生活費自理，生產費自理”，并自主經營、自負盈虧。這是北大荒發展史上一個重要的歷史節點。

　　為保障農工基本生活、激勵農工創業和支持家庭農場的生產經營，當時農場給予了必要的支持，農場預先借給農工部分生活費和生產費，秋后再扣除。此外，墾區還規定，每個在職農工配給一定數量“基本生活保障田”；家庭承包的其它土地叫“生產田”，僅收取較低的承包費。這被稱為“兩田制”。 彼時，農工們沒有了工資更沒有積蓄，創辦家庭農場都是白手起家，很多人靠舉債度日、維持生產。當時由于糧價低、基礎差，一旦遭遇天災，很多人難免傾家蕩產。

　　在外部看來，北大荒是一片欣欣向榮，繁榮昌盛，但近年來，內部卻是農場與農工的矛盾重重、量廣面大，且難以調和。梳理北大荒的歷史不難發現，在國營農場艱難的時期，實行“兩自理”，是把發展的重擔壓在了農工身上；經過30多年的發展，北大荒取得了巨大成就和驚人進步，而廣大農工卻沒有享受到改革帶來的好處。

　　如今，農墾改革再次提速，政策層面在關注糧食產量的同時，更要關心種植糧食的農場工人和種植戶。

　　土地是農墾的最大優勢，也是農墾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根本所在。長期以來，很多農場存在著未確權地、爭議地、被侵占地等問題。農墾土地確權登記發證的有序推進，則是墾區集團化、農場企業化改革的關鍵環節。

　　農工何時才能享改革紅利

　　2006年起，我國全面取消農業稅，標志著延續了2600年的農業稅從此退出歷史舞臺。這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件大事，也是惠及億萬農民的一大德政。此后，政府逐年加大對“三農”和農資綜合直補等資金投入的同時，進一步加大對種糧農民的補貼力度，給廣大農民帶來了千載難逢的大好機遇。

　　出人意料的是，同樣在土地上勞作的黑龍江墾區的農工們，他們的負擔不但沒有減輕，反而從此變得更重了。

　　問題出在了哪里？

　　黑龍江農墾建三江管理局下屬八五九農場，以中國人民解放軍8509部隊的代號命名，地跨饒河、撫遠兩縣。據八五九農場農工艾海英講述，在黑龍江農墾，因為地多，種地的農戶絕大多數需要從銀行貸款種地，銀行的貸款不是交給農戶，而直接交給農場，農場先扣除地租、歷史欠款甚至種子、化肥、農藥等等各種費用，才將所剩無幾的貸款發給農戶。

　　為了減輕農工負擔，黑龍江農墾總局2007年出臺了《關于推進黑龍江墾區國有農場稅費改革操作方案》，規定國有農場通過降低土地承包費的方式，落實免除農業稅、農業特產稅政策，降低農工社會負擔。農工承擔的類似農村“鄉鎮五項統籌”收費也給予全部免除。

　　該文件還規定，農場不得通過提高“規模田”和社會化服務等方面的收費標準，變相增加農工負擔。凡通過提高土地承包費或其他形式變相加重農工負擔行為，一經查實，將按照中央《關于對涉及農民負擔案（事）件實行責任追加究的暫行辦法》的相關規定嚴肅追究有關責任人的責任。

　　但現實中，這些政策在農場根本就沒有執行。盡管可以享受國家補貼，但農工們仍覺得承包費太高。據了解，農場調整收費標準和增加收費項目，必須經農場職工代表大會討論通過，報總局審批，并報農業部農墾局和財政部農業司備案。

　　每年年初，農場會召開職工代表大會確定租金，并以文件形式下發，但農場農工們并不認同職工代表大會的公正性?！斑@不是職代會，是官代會。開會之前都已經定好了，一個小小的農工反對也沒用。”

　　由于地租漲價而引發的矛盾非常突出，而且較為普遍。鑒于農工反映問題量大面廣，早在2013年5月，國務院綜改辦派調研組赴黑龍江進行了專題調研，指出墾區確實存在“土地承包費上漲過快”的問題?；咎锍邪M一年一定，需負擔全部農工和農場管理人員社保支出的增長部分，與農民責任田實現零負擔相比存在不均衡。規模田承包費增長速度過快，規模田承包費價格并未達到低于機動地價格20%的標準。

　　國務院綜改辦提議黑龍江農墾總局“完善制度，嚴格控制土地承包費上漲”，改變無論什么開支都攤入土地承包費的做法。對因物價指數變動等因素影響，確實需要調整土地承包費項目和標準的，要確定合理的增長幅度，嚴格控制土地承包費過快上漲?；咎镏粦摀N地農工本人的社保費用中應由企業承擔部分，以實現農工基本田零負擔，并確?；咎锍邪M相對穩定，一定3—5年不變。要督促各農場貫徹執行規模田承包費低于機動地價格20%的標準。

　　據了解，此后一年，農場確實沒有漲地租。但近幾年，農場的地租又開始上漲。

　　黑龍江墾區各農場農工反映的地租問題，其核心在于開發性家庭農場所開發的國有土地使用權歸屬問題。

　　據了解，墾區家庭農場主要分為兩類：一類是以承包國有農場原有耕地的方式形成規?；a的，另一類是私人投資開發國有荒地形成規?；a的。

　　七星農場農工溥義介紹稱，1986年，各農場將場房和機械全部賣給個人，農場無能力開墾“國家未利用土地”，放棄開墾權。農場土地使用權是耕地，他所投資開墾的土地，是未利用土地。按國務院和相關法律規定，未利用土地“誰開發，誰投入，誰受益”的原則，誰就有使用權。

　　連國才向記者證明，未利用土地都是個人開墾的，而且經過派駐國土資源科批準。1996年農場土地管理科通知收回舊證換新證，結果省廳駐農墾總局國土資源局建三江分局將農工投資開荒的開發性家庭農場土地上報國土資源廳，并劃到北大荒分公司土地證內。

　　在今年全國兩會期間，全國人大代表、北大荒農墾集團總公司(農墾總局)黨委書記、局長、董事長王守聰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北大荒愿意通過改革，使國有農場真正成為獨立的市場主體。同時，將行政管理職能全部移交出去，擺脫權力依賴、債務困擾，輕裝上陣。黑龍江農墾多位農場農工接受記者采訪時稱，“改革的愿景非常美好，但愿能通過改革，首先確認土地性質，讓最普通的農工享受改革的紅利，享有公平的待遇”。

責任編輯：鮑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