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議會選舉已基本塵埃落定。
據央視新聞報道,當地時間7月5日,根據計票結果,執政黨保守黨遭遇滑鐵盧,反對黨工黨在議會下院選舉中贏得超過半數席位,獲得選舉勝利。工黨黨首基爾·斯塔默將出任新一任英國首相并組建政府,這是英國在8年間迎來的第6任首相。此外,據央視國際時訊消息,英國現任首相、保守黨黨首蘇納克當日在唐寧街10號發表講話,宣布辭去首相職務。
“工黨的勝利并不出乎外界意料。”中國歐洲學會歐洲政治研究分會會長,現任中國社科院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田德文在接受新京報記者專訪時表示,就整個選舉格局來看,與其說是選民支持工黨,不如說是選民徹底地拋棄了保守黨。
這主要與英國“政治衰敗”有關,田德文進一步解釋稱,現在的選民與其說他們不喜歡保守黨、支持工黨,不如說他們在兩黨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在兩個都不甚喜歡的政黨中,他們更討厭保守黨。英國選民的政治信心普遍降低,他們可能并不相信有任何一屆政府可以切實改變英國的經濟狀況以及提升英國的國際地位。
談及工黨政府未來執政,田德文指出,預計以“改變”為競選口號的工黨還是能給英國帶來一些直接的改變。不過,競選時的主張與上臺后的行動,兩者間或有巨大的落差。此前牽制保守黨施政的因素同樣會影響工黨的執政,工黨能在多大程度上實現對選民的承諾,也都有待進一步觀察。
英國選民利用工黨懲罰保守黨
新京報:你如何看待工黨在選舉中取得的壓倒性勝利?
田德文:議會選舉結果和此前民調結果比較一致,工黨的勝利并不出乎外界意料,相對應的保守黨的失敗也已成為定局,這是自保守黨成立以來都非常少見的慘敗。就整個選舉格局來看,與其說是選民支持工黨,不如說是選民徹底拋棄了保守黨。另外,在選舉中,改革英國黨也起到了一定的“攪局”作用,奪走了保守黨更偏右的部分選民支持。
新京報:連續執政14年的保守黨為何在最后遭到選民“徹底拋棄”?
田德文:回顧保守黨14年來的執政歲月,從2010年卡梅倫上臺領導聯合政府至今,保守黨還是取得了一些成績,給英國帶來的變化也是非常巨大,例如他們帶領英國脫離了歐盟。而且從保守黨自身來講,這一代的保守黨又與此前的保守黨有很大不同。
用卡梅倫的話來說,他們追求的是一種所謂“有同情心的保守主義”,在自由放任和政府干預間達到基本的平衡,對中下層低收入階層的照顧也比以往做得要好。即便如此,英國選民還是近乎決絕地拋棄了保守黨。這主要和英國的“政治衰敗”有關。
所謂“政治衰敗”,意思是政治并不像原來那般有用。現在的選民與其說他們不喜歡保守黨、支持工黨,不如說他們在兩黨之外沒有更好的選擇,在兩個都不甚喜歡的政黨中,他們更討厭保守黨。“政治衰敗”一方面體現在英國選民的政治信心普遍降低,他們可能并不相信有任何一屆政府可以切實改變英國的經濟狀況以及提升英國的國際地位。
另一方面,英國的政治體制其實有些“過時”了。這種“過時”體現在英國的“鐘擺政治”中。中右翼的保守黨和中左翼的工黨的連續執政時間都很長。政策從投入到見效,需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選民們也不想折騰,因為折騰會帶來不確定性,還可能會侵害到自己的合法權益和既得利益。
英國的政治制度也會讓兩個中間派政黨愈發趨同,保守黨和工黨各自有相對穩定的基礎選民,在穩定好自己的“盤子”后,兩黨都要想辦法爭取中間選民,這會讓他們的政策必須不停往中間靠,導致的結果就是兩黨區分度越來越低。
保守黨恰恰在此處犯了一個大忌,在英國公投“脫歐”之時,支持“脫歐”的比例略高于51%,“脫歐”對金融業、貿易業等其他行業群體的英國選民而言,都帶來了很大的麻煩,他們的利益都受到了損害。此前,他們并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因為在斯塔默擔任黨首以前,工黨經歷過一個極左的時期,在不靠譜的保守黨和更不靠譜的工黨之間,他們仍選擇了保守黨。斯塔默領導工黨后,工黨回到了較為穩健的立場,這就吸引了不少中間選民的選票。各種因素的共同作用下,英國選民利用這次選舉的機會表達了自己的不滿,通過選擇工黨來懲罰保守黨。
當地時間2024年7月5日,英國倫敦,已經宣布在英國議會下院選舉中落敗的英國首相蘇納克在唐寧街10號發表他作為首相的最后一次演講。圖/IC photo
蘇納克在錯誤的時間承擔了難以完成的使命
新京報:自2022年10月上臺至今,蘇納克執政已有20個月的時間。你如何評價蘇納克不到兩年來的政績?他原本是否有機會替保守黨挽回頹勢?
田德文:事實上,蘇納克做得還算不錯。在約翰遜因丑聞辭職后,保守黨高層原本更屬意蘇納克擔任黨首,但當時的黨首選舉是通過保守黨代表大會舉行的,將自己打造成下一個撒切爾夫人的特拉斯顯然更受到保守黨群眾的歡迎,蘇納克在第一次黨首選舉中落敗。
誰也沒有料到的是,特拉斯在不到50天里執政一塌糊涂,最后蘇納克直接由保守黨議員推選上臺。保守黨高層執意推舉蘇納克,主要在于他比較穩健,屬于技術官僚,懂得經濟政策。事實也確是如此,蘇納克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讓英國經濟從特拉斯留下的爛攤子重新走向正軌。
但蘇納克采取的審慎的財政政策和從緊的貨幣政策,對于英國普通民眾的切身利益或經濟體感而言,都非常不好。他在施政期間,對于公有雇員包括整個中下層的民眾的不妥協態度,也讓他們非常不滿意,加之蘇納克本人又是一個億萬富翁,保守黨基本上失去了中下層選民的支持。工黨此時又采取了代表中下層利益的競選策略,一失一得,也導致了如今的議席上的懸殊。
蘇納克選擇提前大選,是因為如今的經濟數據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水平,繼續推遲選舉,只會輸得更慘。從保守黨內部來說,蘇納克已經把能做的都做了,但仍沒能扭轉頹勢。或許可以說蘇納克是在錯誤的時間,承擔了他根本難以完成的使命。
新京報:蘇納克已經發表講話承認敗選,并稱要對失敗負責。未來保守黨領導層會有怎樣的變化?
田德文:蘇納克已經成功在自己的選區中當選,他仍然可以留在議會。在這種情況下,蘇納克繼續擔任保守黨領導人也是有可能的,因為蘇納克并沒有做讓保守黨高層非常不滿的事。不過,整體來看,對于保守黨高層而言,此次慘敗恰好是一個可以進行人事調整的機會,讓更年輕的、個人形象更好的、更能夠代表保守黨未來的人進入領導層,帶領保守黨做好反對黨。
新京報:經歷選舉失敗后,有聲音認為,保守黨或將戲劇性地“右轉”,甚至有保守黨成員認為,應該“在保守黨的帳篷里給法拉奇(改革英國黨領導人)留下一個位置”。保守黨未來的發展方向將更向“右轉”嗎?
田德文:保守黨的定位是中右政黨,用美國政治概念來說,它更偏向自由派而非保守派。而法拉奇領導的改革英國黨,具有一定民粹色彩,也不能完全說它屬于極右翼,他們只是在右派中更多打民族主義的牌。
如今歐洲出現了這樣一種政治變化,比中右派更偏保守、更偏民族主義的政黨被貼上“民粹”“威權”等標簽。在我看來,這些群體恰恰是對主流政治偏中間化的一種反彈,由于中右政黨不斷靠近中間,右派色彩變淡,自然有其他政黨會去占領這部分空間。
我認為,保守黨未來繼續向右偏,甚至直接將法拉奇改革英國黨的部分政綱拿進保守黨,都是有可能的,但在“政治衰敗”的大背景之下,競選時的主張與上臺后的行動,兩者間有巨大的落差,口號和空頭支票往往會吸引選民的支持,等到上臺之后,才會發現操作空間是很小的。保守黨將來或更趨于保守,但如果說他們會走法拉奇的路,讓法拉奇無處可走,還是不太可能。
工黨的例子近在眼前。2010年保守黨剛剛上臺時,工黨經歷了一段極左的時期,十分激進,也得到了許多中低收入階層的支持,但難以贏得大選,甚至在2019年遭遇了自1935年來最嚴重的失敗,工黨正是在這種情況推出了中間派的斯塔默。如果保守黨吸取工黨的教訓,他們最終應該不會與改革英國黨“同流合污”。
斯塔默須在意識形態和務實執政中取得平衡
新京報:斯塔默在4年前出任黨首以來,對工黨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將其重新帶到了英國政治舞臺的中心。與此同時,他也因在競選黨首時承諾左翼立場,但在借此贏得黨內領導權后,又放棄了這些承諾,被批評為“機會主義”。你如何看待外界對斯塔默的批評?
田德文:對于斯塔默來說,他必須在兩個方面取得平衡,一是工黨的意識形態,二是執政的務實理念。在意識形態方面,工黨必須和保守黨有所差別。這體現在對自由市場經濟的國家干預方面。其實,從卡梅倫到約翰遜,他們也做了不少國家干預,尤其是國家對于發展經濟的公共支持以及就業和教育,但工黨在意識形態上就要比保守黨更加激進。
另外,考慮到上臺執政后不能完全給選民開空頭支票,工黨同樣需要務實。斯塔默看起來有些“左搖右擺”,主要在于西方政黨都是“選舉黨”,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通過選舉當政。類似的批評在工黨時任黨首托尼·布萊爾于1997年上臺時也出現過,形容布萊爾是“打左燈,向右轉”,實現長期執政,斯塔默在某種程度上可能也會借鑒布萊爾的經驗。
新京報:工黨打出的競選口號就是“改變”,正如你之前提到的,競選時的主張與上臺后的行動,兩者間可能有巨大的落差。在你看來,預計斯塔默能給英國帶來多少改變?
田德文:斯塔默還是可以帶來一些比較直接的改變。工黨的競選綱領主要圍繞此前提出的5個國家使命展開,可以逐一分析。首先是要把英國建設成為七國集團(G7)中增長最快的經濟體,我認為這點很難做到,因為這不僅要求英國經濟增速變快,還要保證其他競爭對手沒有變得更快,這一項更多是努力的方向。其次是將英國發展成為清潔能源大國。在清潔能源上全世界產能最強的是中國,如果英國看著美國的臉色,在清潔能源領域避開與中國合作,在現有條件下,他很難在這一領域做出多大改變。其三是修復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NHS),斯塔默或對其加大投資,但低效、破敗的服務體系是否立即就可以被修復,仍有待觀察。
最后是減少犯罪率和改革教育和兒童保育系統。這些方面還是可以切實采取一些行動,例如增加警力,提高警察待遇,給教育機構更多補貼,但這方面又很難有絕對可度量的標準。
由此來看,工黨與保守黨的區別在于強調國家的作用。至于能否針對所有領域都給予支持,需要打一個問號。另外,即便增加投入和支持,能否完全改變被動局面,也需要打一個問號。如果這些目標同步推進,公共財政畢竟有限,彼此間也難免相互牽制。當初牽制保守黨施政效率的因素同樣會影響工黨的執政。
英國“政治衰敗”的一方面在于,無論哪個政黨上臺,最后治理國家的成績都很難說。斯塔默更多偏向中低階層利益的承諾,能在多大程度上真正做到還要繼續觀察。
斯塔默本人或傾向采取務實的對華政策
新京報:工黨的政綱主要關注國內事務,對國際外交少有著墨,你如何看待未來工黨在國際舞臺上的外交政策?
田德文:斯塔默沒有將外交政策作為一個重點,主要在于工黨想要修改的內容不多,和保守黨不能形成明顯的區別。
就對歐盟關系而言,與約翰遜相比,斯塔默肯定會更注意減少與歐盟的沖突,更多展開合作。在對華政策層面上,現在英國的自主性還是比較“可疑”,即便英國有主動發展對華務實合作的意愿,他也需要看美國的臉色。美國同樣在下半年面臨著大選,總統選舉之后,美國的對華政策實際上對英國以及歐洲的對華政策都會有一定影響。斯塔默本人應該會傾向于采取務實的對華政策。各方都清楚,這將有利于英國經濟發展,雙方的矛盾也都可以通過磋商來解決,而貿易戰等負面手段只能導致兩敗俱傷。
新京報:最近英媒也注意到,選民對于英國政治的信任度有所下降,英國國家社會調查中心最新調查發現,有58%的人表示,他們“幾乎從不”相信任何政黨的政客“在危急關頭會說實話”。未來斯塔默想要重建選民對政府的信任,需要采取哪些措施?
田德文:對于政客的不信任是西方民眾中很普遍的一種情緒,這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首先,政客的唯一目的無非是最后當選,只要可以當選,說什么都可以,承諾后也未必做到。其次,即便政客有心去做,也未必能做成,受到多種利益集團的相互牽制,最終施政如何,也很難由政客自己來決定。他或許并非有意撒謊,只是事先也沒想到會做得這么差。只能說受到政治體制的限制,他們的行動能力也十分有限。這也是西方“政治衰敗”的一個根本原因。
想要取信于民,還是要切實地改善民生。任何國家的普通民眾都是通情達理的,他們也清楚有些事情政府是做不到的,但只要他們盡力,選民也看得到。
新京報記者 欒若曦
編輯 張磊 校對 李立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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