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群發50頁PPT，舉報德勤違規！審計行業被投下一顆“核彈”？

　　本報記者李慧敏 北京報道

　　2月4日，一份關于德勤華永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以下簡稱“德勤”）的長達50多頁PPT的舉報文件和一封致歉信在網上流傳。

　　一名自稱代號為“YW”的舉報人以群發郵件的方式，發起了針對德勤北京分所審計一組的舉報。舉報材料詳細列舉了其在德勤工作4年來所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包括職業發展、項目安排及晉升途徑；文件顯示舉報人曾通過多種方式、多種途徑對所涉及項目的合規性提出異議和規勸，但相關負責人置若罔聞。

　　更為重要的是，舉報人還列舉了德勤在多家上市公司審計過程中存在違規行為。《中國經營報》記者在網傳舉報材料上看到，其中包括發生于2016年的中國外運山東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中外運”）審計項目，“明知客戶內控出現如此嚴重的問題，德勤中外運項目審計團隊仍然可以出具內控無缺陷的審計報告”；發生于2017年的中國博奇環保（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博奇環保”）審計項目“很多庫存實際已經達到減值標準的情況下，德勤經理拒絕計提減值準備”；而發生于2017年的紅黃藍教育（以下簡稱“紅黃藍”）審計除了業務層面存在諸多問題，更有甚者，竟披露有德勤合伙人收受高額美容卡協助上漲審計費并掩蓋存在問題……同時，該舉報所涉及到的德勤人員包括高級經理、高級審計員甚至合伙人。

　　舉報人同時為以這樣的方式與大家見面致歉，表示這份舉報材料的公布，可能會影響公司某些人的利益。但審計職業操守，是所有審計從業者最低的道德準繩。如果底線都無法守住，審計工作將變得毫無價值。

　　專業人士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此舉報不亞于在審計行業投下的一顆“核彈”，所涉業務面之廣、所涉人員之眾、所涉級別之高均令人震驚。如果上述舉報最終被證實屬實或部分屬實，社會對整個注冊會計師行業，特別是對“四大”的認知、認可將會出現嚴重倒退，“四大”的“金字招牌”或將就此坍塌。

　　德勤會計師事務所（Deloitte）是世界四大會計師事務所之一，德勤全球（Deloitte Touche Tohmatsu）在126個國家共有5.9萬名員工。

　　舉報涉多家上市公司

　　網傳一名德勤員工在2月3日晚將一份50多頁的PPT文件群發公司郵件，舉報了4年工作期間發現的、德勤北京分所審計一組審計項目各種不合規的操作以及存在問題的人員。

　　從目前曝光的內容來看，不乏國內上市企業。舉報所涉事的員工，不但含有高級經理甚至合伙人也參與其中。

　　舉報材料詳細列舉了德勤審計過程中的多種違規事項，類似“放飛機”的事情屢見不鮮。“‘放飛機’就是走過場、放水的意思，因為有些東西比如憑證什么的，公司提供不出來，金額又不是很大，可能就算了。”專業人士如是解釋。

　　材料重點提及了對于三家公司審計中存在的問題，包括中外運、紅黃藍以及博奇環保。

　　關于2016年的中外運山東公司的審計項目，舉報材料顯示，明知客戶內控出現嚴重的問題，德勤中外運項目審計團隊仍然可以出具內控無缺陷的審計報告；而且在中外運團隊中，正常溝通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發現問題及時反映與商討解決方法被視為給團隊找麻煩，遇到問題的做法就是掩蓋和隱瞞。

　　而同樣發生于2017年的紅黃藍項目和博奇環保項目，均為舉報人代已離職匿名員工舉報。

　　舉報材料載明：“紅黃藍下屬北京培訓學校的管理費用基本為高管和董事長孩子在海外消費的報銷，如：大量管理層出國購物、奧特萊斯消費、創始人兒子在紐約高消費、學習高爾夫等費用。德勤經理及合伙人在前一年的審計中發現了這一問題，但是在接下來的上市審計中卻將管理費用列為不需要進行細節測試的會計科目，而只是進行簡單的復核。審計流于形式，對投資人及股東不負責。并可能牽扯出許多其他隱藏問題。”

　　同時轉述：“紅黃藍項目合伙人單某某收受紅黃藍價值幾萬元的美容卡，并在第二年的紅黃藍項目上漲審計費，請德勤幫忙掩蓋紅黃藍的一些問題，嚴重違背審計獨立性政策。并可能牽扯出許多其他隱藏問題。”

　　材料還顯示：“博奇環保項目在山西陽城審計監盤中發現普遍性的存貨減值跡象，很多庫存實際已經達到減值標準，然而德勤經理朱某某不相信該同事所發現的這一事實，拒絕計提減值準備，并派人重新監盤，得出被審計單位存貨不存在異常的報告，嚴重違背審計職業道德。并可能牽扯出許多其他隱藏問題。”

　　舉報人稱“德勤雙標嚴重”

　　關于舉報初衷，舉報人在致歉信中作了說明。

　　舉報人稱：“今天的這份舉報材料，我也想了很久，到底應不應該將它公之于眾。如果公布，會影響公司某些人的利益，甚至某些客戶的利益；但是如果不公布，那么職業道德何在，作為報表預期使用者的更廣大的社會公眾的利益又由誰來負責？而我們審計工作的初心，不就是為作為報表預期使用者的更廣大的社會公眾的利益負責嗎？否則，我們所做的審計，意義何在？難道，僅僅是為了會計師事務所合伙人口袋里每年增長的那點利潤嗎？”

　　舉報人還表示：“追求公平、正義、真理，是永恒不變的普世價值。而審計職業操守，更是所有審計從業者最低的道德準繩。如果連最后的底線都無法守住，那么我們的審計工作將變得毫無價值。”

　　在舉報材料中，舉報人又詳述了與管理層交涉的過程。

　　材料顯示，舉報人從2018年至今，已與德勤管理層、德勤聲譽與綜合風險管理部（RRG）進行長達2年、超過30次的溝通，要求德勤方面就審計質量舉報事件作出恰當處理、就相關事件對于本人績效評分的影響重新作出公正評估。但截至目前，所有舉報事件中仍在職的涉事人員仍在從事A股、H股及美股的審計項目工作，并獲得相應的晉升。

　　舉報人認為，以上關于德勤對審計質量問題涉事人員的姑息縱容和包庇隱瞞的行為，嚴重破壞國內外金融市場秩序，影響審計報告質量，為國內外報表預期使用者的投資決策帶來巨大風險。

　　舉報人表示自己因舉報問題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德勤方面全面暫停其職業發展、項目安排及晉升。

　　舉報人認為，在同樣問題上，德勤雙標嚴重。

　　同樣舉報審計質量問題的北京分所其他審計組同事，因2020年10月未獲晉升，便以舉報所參與“某大型項目涉嫌1.4億巨額偷逃稅”事項，向德勤管理層施壓，管理層及聲譽與綜合風險管理部（RRG）則通過重新處理和評價該員工績效將事態平息，而相關項目審計質量問題則被德勤掩蓋且并未對外公布。隨后，該員工于2020年11月在審計咨詢部門晉升為經理。

　　而且北京分所審計一組每年通過“德勤內部績效改善計劃”在審計忙季后強制勸退數十人，達到人員與成本平衡，嚴重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

　　舉報人最后表示，德勤（不包括特定方）收到本文起10日內，若仍未作出相應的對等公平處理，將視情況采取后續行動（包括但不限于：擴大德勤中國內部影響范圍，與除中國證監會外的海內外其他相關監管機構溝通，通過國內外媒體輿論進行維權等），直至問題妥善解決。

　　審計公信力被質疑

　　這份長達50多頁的PPT舉報材料一經傳播，在業界引發廣泛關注和討論。

　　對于舉報人的勇氣，業內大多表示高贊。有網友表示，發現假賬的能力并不高深，難的是有勇氣揭露假賬。可以說，揭露假賬并非能力而是擔當。

　　之于舉報人的能力，業內多認為，從舉報的PPT看，這位舉報人中英文表達、邏輯和正確的職業道德價值觀都是“四大”標榜的“目標人才”。舉報文件內容翔實、證據充分、邏輯清晰、程序分明，是一份優秀的底稿。能寫出這份文件，不應因為業務能力受到質疑。

　　更多的專業人士認為，此舉報是一面之詞，還需要聽取其他方面的看法。舉報的事情本身并不見得特別嚴重，但確實是違反審計準則。

　　知名財稅審專家、資深注冊會計師劉志耕對舉報材料中所涉及“紅黃藍”和“博奇環保”兩個重要案例做了分析。

　　“這兩個案例不僅涉及到企業對具體經濟業務的會計處理，而且更是涉及到對會計處理是否正確的職業判斷問題，由于涉及到職業判斷，這就很可能因判斷人本人的職業經驗和專業勝任能力問題存在判斷是否正確或恰當的問題。當然，舉報問題事實存在，判斷正確、恰當固然是一種可能，但相反的情況也可能存在。”劉志耕表示，例如，“博奇環保”項目中“德勤經理拒絕計提減值準備”，對是否應該計提減值準備問題的職業判斷就很可能因人而異。

　　劉志耕認為，在未經權威機構據實際情況作出結論之前，對舉報所涉及的問題是否確實存在，判斷是否正確和恰當應該保持必要的謹慎，最起碼不能簡單認為舉報內容一定屬實、正確。

　　“一方面，我們固然不希望這些是事實，這樣可以不會因此影響到注冊會計師的行業形象和社會公信；另一方面，從舉報的情況和內容來看，該舉報虛假的概率應該不是很大，最多是職業判斷是否正確和恰當的問題。如果舉報情況大多真實，這將使得會計師事務所存在的根基嚴重受損，注冊會計師的社會公信力嚴重坍塌。”劉志耕表示，此事件如果屬實或絕大部分屬實，對德勤在整個世界的形象產生多大的負面影響尚難估量，但此事極有可能成為一段時間以來德勤最為巨大的信用和形象危機事件。

　　更值得擔憂的是，此事存在引發連鎖反應的可能。

　　“如果舉報的情況還帶有一定的普遍性，則該舉報更可能成為導火線，即可能會在不久的將來因對相關問題出現連鎖舉報，直到該問題在一定程度上消除。”劉志耕表示，如果真是這樣，社會對整個注冊會計師行業特別是對“四大”的認知、認可將會因此出現嚴重倒退，“四大”的“金字招牌”有可能坍塌。

　　劉志耕最后表示，如果舉報屬實或者絕大部分屬實，德勤所唯一的應對方法是實事求是、積極面對、認真整改，別無他路。同時，其他會計師事務所也應該從中吸取經驗教訓，認真自查，對存在的相關問題及時整改糾正。

　　（編輯：夏欣 校對：顏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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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梁斌 SF0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