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步軒,可能是中國最著名的屠夫了,他身上有兩個反差很大的標簽:高考文科狀元,北大第一個賣豬肉的畢業生。
考上北大,當屠夫,出名,是陸步軒像過山車一樣起伏的前半生繞不開的三個轉折點。
30年前,曾經的北大才子混得灰頭土臉,干過裝修,開過小賣部,甚至專職打過麻將。
那時的陸步軒想著,這就到底了,這輩子不會比這更差吧?結果他去殺豬賣肉了。
躋著拖鞋、穿著短褲,在小縣城里隱瞞學歷賣豬肉為生的陸步軒,回想起在踏出北大校門的那一刻,大概怎么都沒想過從北京回來后,把人生過成了這樣——原想當個文人,卻成了屠夫。很少有人多嘴問一句,后來呢?
01
廟堂無作為,肉案寫春秋
最近,抖音上冒出了一位特殊的“網紅”。
戴著一副眼鏡兒,身材微微發福,一笑就能看到被煙和茶染出褐色的門牙,他只拿著扇子說了一段話,就引來51萬贊。
乍看上去這人也沒啥特別的呀,直到瞅到了他的名字,原來,鏡頭面前的半百老人是那個曾經飽受爭議的“北大第一個賣豬肉的”陸步軒。
陸步軒抖音上一個18秒的視頻51萬贊
時光退回到16年前,2003年,一則“北大畢業生‘淪落’街頭賣豬肉”的新聞報道,將陸步軒推到整個社會跟前,伴隨著嘲笑和蔑視,很多人說:“北大畢業還不是照樣賣豬肉?讀這么多書有什么用?”
開始有人喊陸步軒“北大屠夫”,這四個字,硬生生成了他心底的刺。
十年以后,陸步軒被請回母校北京大學做演講時,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仍舊是:“我給母校丟了臉、抹了黑。我是反面教材。”
“廟堂無作為,肉案寫春秋”,即便陸步軒把豬肉案上的事也搗騰出了名堂,即使他給母校北大捐了9個億,他還是覺得自己是母校歷史長卷上不光彩的一筆。
2013年陸步軒在北大演講
人只要活著,就一定有后來。但很少有人問一句,后來呢?
過去,陸步軒是北大第一位賣豬肉的,對于“屠夫”這個身份,他都是會回避的,認為自己給母校丟了臉;
今年11月,《北大屠夫20年后還在賣豬肉:年銷售額18億》的新聞連續兩天上了新聞熱搜。
再次出現在公眾視野的陸步軒,似乎已經對北大學子賣豬肉這件事釋然多了,他調侃自己是“最有文化的豬肉佬。”
他在抖音上發布的第一個短視頻里說,“我曾被政府招去做了12年的公務員,之后辭去公職,重新回到肉案,希望利用有限時間,做好豬肉這篇大文章。”
北大人身上的那種自信,又回來了。
一晃就是30年,隨著時間,命運也跟著浮浮沉沉,曾經的及冠少年,如今已年過半百,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陸步軒的故事,就像這個故事并不是一句“北大畢業生賣豬肉”就能概括得了的。
02
1966年,陸步軒出生在陜西省長安縣東部一個小村子里,家里幾代都是耕田種地的,父母文化水平都不高,小學時母親因為意外去世,讓本身就貧窮的家里處境更艱難了。
窮到什么程度呢,小時候的陸步軒每天就只吃兩頓,早上玉米粥,中午玉米粥就面條,晚上不吃飯扛過去;初中離家遠住校,每周他回家拿一次烘干的饅頭,到學校泡稀飯或者白開水就著吃,能撐一個星期。
天氣不好,饅頭霉了餿了,還是忍著吃下去,窮啊,沒辦法,不然只有餓肚子。
對陸步軒來說,上學就是為了能夠改一改自己的“窮”命,那時大學都是統招統分,只要能考上大學,一畢業就是吃公家糧的人了。
小伙子好強,第一年高考他就考上了西安師專,結果拿到手就把通知書給撕了,“我有個親戚在國防科技大學讀書,他父親總是跟我父親炫耀,我不服,堅決要考個更好的學校。”
接下來的一年,陸步軒全憑自學,沒日沒夜地拼命,眼睛一睜就學習,困得不行就閉上眼睛睡會兒,夏天小村子里蚊蟲遍地都是,用不起蚊香只能點蒿草驅蚊,熱得滿身汗,煙又熏人,這種條件陸步軒依舊在用功。
1985年,陸步軒考了531分,位列陜西省第十四、長安縣第一,這一次,他收到的通知書,來自北京大學中文系。
鄉里鄉親的都說他了不得,是文曲星附體,一向節約的父親,特意為兒子擺了兩天的酒席。
至今,陸步軒仍舊能記得8月28號那天,他拿著北京大學的通知書,啟程去北京,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出遠門,父親攙著奶奶在他身后送了好久好久,才轉身離開。
陸步軒用“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形容到北京時的心情,他還專門去天安門拍了張照片,和家書一起寄回家去了。
只是,這種驕傲很快被“自卑”取代了。
北大的同學里有不少是城市同學的,見識和眼界都比他廣,他們臥談會時討論哲學,陸步軒根本搭不上話,好強的他第二天一爬起來,就去圖書館借哲學書“補課”,好讓自己能盡快融入其他人。
大學四年,陸步軒都是在“追趕”,別人說了啥自己不知道的,他就趕緊去學,在北大他基本是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宿舍,飯堂,教室,別的同學偶爾會翹課,就借陸步軒的課堂筆記來看。
陸步軒則不會逃課,他每天除了上課,去圖書館看書外,最喜歡就是去聽各種講座。
那時的他讀了很多書,對未來充滿希望,他和周圍的每個人都覺得自己是天之驕子,以后出了象牙塔就能改造社會。
右一是陸步軒
誰能想到呢,四年過后,陸步軒并沒有如當初所想地留在北京,北大也沒能成為他改變命運的契機。
畢業前,曾有一所學校向陸步軒發來面試邀請,他拒絕了:“如果要當老師,當初考上師專就能去了。”他想干點更大的事業出來。
然而,到畢業分配時,他的派遣證是開到西安市人事局的,參加二次分配,這意味著,學生的個人能力退居次要地位,把家庭背景、社會交往推到了前臺,自家幾代務農,自然是兩眼一抹黑,只能憑自己闖。
原本又有一次去中學教書的機會,他還是希望有一番更大的作為,放棄了,結果,陰差陽錯被分到一個快要破產的長安縣柴油機配件廠,上午去報道,陸步軒下午就走了。
最終他是以臨時工身份在計經委落的腳,還沒有編制,當時社會正處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下,他卻進入計劃經濟體制,但那時陸步軒已經沒得選了。
從此以后,陸步軒晚上就住在單位家屬院的門房里,白天到單位打掃衛生,端茶倒水,就這么過了三年,始終不得志,薪酬只有正式工的一半,還得不到應有的尊重,不久后,陸步軒“下海”了。
他搞過裝修,找人借錢挖過金礦,開過小賣部,但沒有一行能做得下去,還欠了一屁股債。
他回憶說,“我把牛養成了羊,把羊養成了雞,越來越瘦。”
妻子也和他離了婚,那是陸步軒最消沉的一段時光,他成天喝酒買醉,還喜歡上了打牌,滿心覺得“牌桌上的規則比人生規則公平。”
“我再也不跟人提北大,也不準朋友提。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在我身上就像一個笑話。”
后來經人介紹后,他認識了第二任妻子,不久女兒降生,為了謀生,養老婆孩子,他開過小賣部,進的五號電池都是假貨,他不好意思賣,都留下來自己用了。三個月下來,虧了將近一萬塊錢。
走投無路下,在妻子的建議下,他租了個門面,賣豬肉。前面的肉鋪占了一半面積,一家三口在剩下的10平方空間生活。
做豬肉生意投入少,周轉快,對想要翻身的陸步軒來講是個不錯的選擇,但在內心,陸步軒覺得自己是個文化人,殺豬賣肉是“殘害生命”的勾當,白天掛在檔口里的豬肉,到了晚上就成了一個個尸體入了他的夢。
“肉攤上當時都是蒼蠅亂飛,血水橫流,肉腥氣刺鼻……”那時的陸步軒,和其他賣豬肉的沒有什么區別,除了他戴著一副眼鏡,他給自己的豬肉檔口取名“眼鏡肉店”。
但除了這幅眼鏡和北大有些許關系外,他的生活中正極力將自己與北大撇開關系,從北大帶回的8箱書,他再沒翻過,也從來不讀書看報。
他一直心里覺得北大出來賣豬肉挺丟臉的,就索性對外說自己是個文盲,就連整個人的模樣都越來越靠近賣豬肉的,起初他殺完豬還會洗掉手上的豬油,后來太麻煩就不洗了,行頭也成了短褲、拖鞋,豬肉佬的標配。
當陸步軒的老父親從鄉親們嘴里得知,自己的兒子在開肉鋪賣肉,氣得找上門來,爺倆兒對坐著悶了一口酒,對面的老父親就流下了眼淚。
陸步軒說,“我做的是良心的生意、不害人。”
生意,他的眼鏡肉店肉好,價格便宜,又因為曾經接受“北大”精神的熏陶,陸步軒從來都不缺斤少兩,生意越來越好,年營收過萬,還開起了分店。
那會兒,中國平均一個豬肉檔能賣1.2頭豬肉,而陸步軒的豬肉檔能賣12頭,甚至有同行眼紅他生意好,氣他搶生意,還找人揍過他。
但陸步軒確實是因為賣豬肉奔小康了,他還了債,還買了車,買了房子。
原本生活就這么按部就班地過下去,2003年,記者的一次造訪,陸步軒的北大畢業生的身份才暴露了——
“北大四年影響了你什么?”
“這個我不好說。”
“你以后想干什么?”
“ 我不敢說,命運基本上不掌握在我手里 。”
“那掌握在誰手里?”
“我不知道。”
“如果十年后你還在賣肉,你會不會難過?”
“那也沒什么難過的,我本來就是賣肉的。 ”
這次報道之后,“北大畢業生賣豬肉”的標題出現在了全國的新聞媒體上,引起了社會大討論。
有一些工作單位也拋來橄欖枝,最終,他選擇了去長安縣檔案館進行縣志的編纂,這一回,陸步軒有了編制。
等了15年,他終于有機會進入體制,擁有了“公家人”的身份。
“這不是錢的問題,是身份認同的問題。”年過四十,陸步軒才終于能挺直腰桿對外說,自己是從北大出來的文化人。
檔案館工作的日子里,他參與了2部年鑒和1部地方志的編纂,其中一部,還獲得國家級獎項。
但豬肉還是沒有從他的生活里淡出,雖然鋪子已經交給徒弟和弟弟在打理,他還是會去從前的檔口轉悠。
后來,因為機緣巧合他還認識了北大的師兄,同為豬肉佬的陳生。
陳生畢業于經濟學系,家里也是單親,母親一個人拉扯五個孩子,從北大畢業后,陳生去了廣東辦公廳當秘書,寫了篇支持市場經濟的文章,結果遭到領導批評,就有了離開的念頭。
那會兒廣東沿海剛剛開放,陳生白天在辦公廳當秘書,晚上去街上賣衣服,做點小本生意,靠著幫朋友做房地產發家,在沒有一分錢投資的情況下,陳生在三年里掙到了一個億。
頗有經商頭腦的他,后來創建了天地食品集團,一家涉及飲品、土雞的公司,因為遭遇禽流感,就開始嘗試做豬肉生意,這才和陸步軒有了交集。
“我一個檔口平均賣1.2只豬,陸步軒能賣出去12只,是我的十倍,不過我的是規模化,他是精細化。”陳生在接受柴靜《看見》采訪時說道。
同為北大豬肉佬,兩個人合作了一把,一起創辦了豬肉品牌“土豬壹號”,還開辦了“屠夫學校”。
作為名譽校長的陸步軒,親自編寫了《豬肉營銷學》講義,這些年,屠夫學校已經培養出了6000多名賣肉人才。
而在這創業期間,陸步軒前前后后捐給了母校達9億多的捐款,他和陳生還一起被邀請登上了北大職業素養大講堂。
2018年,他和陳生共同創辦的豬肉品牌在全國近30多個主要城市,當年銷售額達18億元。
盡管因為“覺得賣豬肉給母校抹黑”這件事,曾在社會上掀起一陣波瀾,陸步軒回歸到現實生活里,還是腳踏實地,和師兄一起把豬肉的生意越做越大,從線下賣到線上。
“將賣豬肉做到極致,應該也不算給母校丟人了。”
今年4月份,52歲的陸步軒開通了抖音,平時在網上普及豬肉相關的知識,或是分享自己的來時路。
最火的一期視頻,點贊突破了51萬,妥妥的“網紅”一枚了。
在陸步軒拍攝的一則視頻下面,有一條評論讓人印象深刻:曾經,媒體把陸步軒當做一個“噱頭”,現在,媒體再報道他卻是把他作為北大的榮耀。
03
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
曾經,“北大”曾是陸步軒改變命運的救命稻草,后來他成了屠夫,名校的光環又成了壓在心頭的石頭。
好些年陸步軒都覺得讀書沒有用,他甚至消沉到拎著酒瓶走進賭場,后來的故事劇情卻接連反轉。
“北大畢業還不是照樣賣豬肉?”這句話曾經是他心頭的一根刺,現在他開始反駁,“北大畢業賣豬肉都能賣成連鎖店。”
生活永遠沒有回頭路,人這輩子啊,不怕前路險阻,不怕窮,最怕的是沒有希望。
回望過去,陸步軒用了快三十年才與“北大”和解,他在抖音里說,“現在我想明白了,讀書不一定改變命運,但是讀書能改變思維。”
“北大豬肉佬”的新聞猶在昨天,嘲笑聲依然真切,但陸步軒已不是當年飽受爭議的大學生,如今的他年過半百,是兩個孩子的父親,離婚又結婚過,遍嘗人生滄桑后,他成了屠夫學校的名譽校長,如愿進過體制做文職,還給母校捐過9億......
最后的最后,他選擇回到了肉案,這一次不是迫于生計,而是主動選擇。
即使從天之驕子變成豬肉案上的屠夫,也能絕處逢生,活得漂亮。陸步軒用自己另類的前半生,讓我們看到一個勇于做自己的大寫的人,更證明了:讀書無用論,是最大的謊言。
本文圖片主要源自柴靜《看見》,其他源自網絡
參考資料:
[1]魯豫有約 :北大屠夫陸步軒成名后的生活 對話大學生村官
[2]柴靜《看見》:北大屠夫
[3]陸步軒:屠夫看世界
責任編輯:張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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