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者 肖瑜[微博]
北京這個城市太多人,地面永遠在堵,地下常常擠到讓人沒形象沒尊嚴,通勤時間動輒三四個小時,朋友間想約個飯,得提前一周……你站在這個城市的門口,透過門縫往里看,以為抬腳跨進去,你就是這城市的一員,它卻給你迎頭一盆冷水。
前段時間,跟進公司品牌廣告拍攝,講一個在北京工作的男人功成名就后回到西南邊陲小鎮的故事,手法比較抽象,創意溝通的過程倒是出奇順利。怎么能不順利呢?這分明是另外一個我的故事,區別只在于,他是功成身退,我是落荒而逃。
北漂青年大抵都有過被房東掃地出門的經歷,漲房租,要賣房,兒子要結婚⋯⋯諸如此類的理由,不管是真是假,有沒有合約,總之,讓你搬,你就別無選擇。
托朋友各種打聽求合租求直租無果,房子到期前一個周,在五星級酒店參加完某個高端經濟學會議后,我踩著細高跟提著筆記本電腦開始看房。
作為一個方向感糟糕的女青年,為了找到某樓某號,時常要繞上一大段冤枉路,結果卻發現中介寫的一樓,其實是個半地下室,所謂寬敞明亮,家具齊全的主臥,只有一張污跡斑斑行跡可疑的床和掉了一塊紙皮的書桌。而就是這樣的房子,租金還得我月收入的四分之一。
那天看完房,坐在出租車上,依窗看著這城市,氤氳的燈光從初冬的霧霾中透出亮來,我不爭氣地抹起眼淚——這不是我的北京我的家,這萬家燈火沒有一盞屬于我,我干嘛非得賴在這兒?
離開北京,是認慫,也是從心。
2010年七月,我拖著行李從香港投奔北京的朋友。當出租車從東邊穿過城市,到達塵土飛揚、充滿城中村氣息的霍營時,我霎時就想調頭離開。
但最終我還是留了下來——在就業市場不景氣的年頭,對于一個沒背景、沒太多過人之處的應屆生而言,北京至少還給你留了一條門縫。
只是,當你慢慢對這個城市有了更多期待和希冀,才發現它真實的溫度。
這個城市太多人,地面永遠在堵,地下常常擠到讓人沒形象沒尊嚴,通勤時間動輒三四個小時,朋友間想約個飯,得提前一周,欺騙和背叛的成本變得很低……
如果只是人多,只是有限的資源要靠市場經濟規律分配倒也罷了。更讓人難過的是,你站在門口,透過門縫往里看,以為抬腳跨進去,你就是這城市的一員,它卻給你迎頭一盆冷水:你在這里工作納稅,創造GDP,但你買房要限購,買車要搖號,如果將來有了孩子,從幼兒園開始,就是無止境擇校費贊助費,臨到高考了還可能被遣回原籍⋯⋯
對平凡的異鄉人而言,北京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看不到邊摸不到底,你只有被裹挾著一圈一圈的打轉,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停下來喘口氣。這樣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或者說我沒有信心在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
在我決定離開后,同樣被房子擺了一道的朋友“二手藍山”寫了篇名為《帝都房事》的文章,引得一眾人唏噓不已,她說:“我沒有多愛帝都,我也不是愛面子,只是單純地不能回家⋯⋯ 越沒有資源的人越不能回小城市,馬太效應,死路一條。”
不過,當時積攢了很多情緒的我,完全沒有細想將要面對的問題,就辭去了工作。老東家和前領導給了我一個回鄉做駐站記者的機會,但小地方的局限性很快就顯現出來。
之前,我跑的是金融口,可云南兩三個月都難出來一則全國性的金融新聞。在北京,各大部委、金融機構和企業,基本都具備一套成熟的信息公開和采訪應對機制,一個新手記者未必能挖到什么猛料,但完成正常的采訪工作不會有太多困難。而在這里,政府機構大多對媒體唯恐避之不及,企業接到采訪電話的第一反應就是“要錢嗎?”
我是一個特別怕被拒絕的人,每次打電話約采訪之前都要做心理建設,到后來,我覺得自己都快抑郁了。
所以,三個月后,我再一次辭去了工作,割斷了與北京最后的聯系。
中間賦閑的三四個月,我完成了回鄉后的第一件大事——買房子。父母是這件事最積極的推動者。到現在,我也沒問過他們,為什么當時一直催促我買房子,但能猜到大概的原因。
父母對我一向開明寬容,從大學時代到處瘋跑,到后來去香港,去北京⋯⋯他們從未說過一個“不”字,雖然他們其實是希望我留在身邊的。買房子這個事情,是因為離開北京前,我為房子在電話里的哭訴,也像是一個儀式,一個建立我和家鄉聯系的儀式。
我一直堅持分期付款,但最終爸爸還付了全款,理由是:“你知道一個人還房貸負擔有多重嗎?”
當開始找工作,我也發現自己之前過于樂觀了:小城居,也不易。昆明是個典型的低收入高消費的城市,除了房價,其他消費不見得比北京便宜多少,而為了獲得那些收入并不高的工作,我還遭遇過HR或因無知或因傲慢的羞辱:
“這個,香港什么會大學,是正規院校嗎?”
“高材生啊,怎么會想到我們公司工作?”
⋯⋯
大部分起念離開北京的人,最難面對的除了格格不入的環境,應該還有“可能性”。當一個城市集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為一體,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足為奇。在你隔壁桌敲打鍵盤的某某,跟你一起圍堵采訪對象的某某,未來的某一天,他們都可能成為那個金光閃閃的某某。
這也是我當初難以釋懷的問題,只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這個問題越來越少的出現在我腦海里。
可能因為我本質上還是個小鎮青年吧,沒太大壓力又可以一定程度上隨性的生活,已經可以給予我足夠的幸福感:有一份專業對口又符合個人興趣的工作,早上騎著自行車沿河邊綠蔭道,晃晃悠悠二十來分鐘就能到公司,下班換條道還能順便在路邊買個菜;下班前興起,就召集三五個朋友一起晚飯;哪個周五想爸媽了,下班了坐一個半小時車就能回家⋯⋯
當然,問題也不是沒有。跟大城市相比,小城市的人結婚生子總是早一些,中學同學、大學同學陸陸續續開始走入婚姻,動作快的或者發生意外的已經抱上孩子了,而我呢,來來去去,始終沒有遇到對的人,開明的爸媽也有點坐不住了,開始不時旁敲側擊的“逼婚”。理論上,大城市基數和概率都要大一些,社會輿論壓力也相對小一些,可這事兒,終究不是城市的問題。
拉拉雜雜寫了一堆,發現整個調性已然不符合“特別揪心,特別虐,特別有號召力,特別讓人想要逃離北上廣的”約稿要求了。原來的那些怨氣,消散不見,沒有時光是被浪費的,沒有北京冬天那些難捱的日子,哪有現在的自己,文藝點講,你付出的每一顆糖、流過的每一滴眼淚,都會去到該去的地方。
(本文作者介紹:前媒體人,現公司人,從香港到北京,回到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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