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陳志龍[微博]

　　什么最難，說真話最難，實事求是最難！面對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重重艱難險阻，一味聽“中國式好聲音”，根據上級需要填報不負責的數據，這不是自信，而是怯懦。其實，有些不同的聲音是善意的忠告，這花錢是買不來的，多聽聽不要緊。

數據失真不僅在外貿領域，一些地方冒出的百億鄉鎮快把牛皮吹炸。

　　一間不到10平米的辦公室，兩臺電腦，三個人，刻些假公章，就開張了。每天只需坐在辦公室打打電話，一年便可以賺到成百上千萬元……

　　上周末，有文章揭露深圳文錦渡海關大樓里一家騙子公司的營生——幾個騙稅高手，3年時間伙同進出口貿易公司、貨代公司和報關行，偽造10億元的出口數字，竟騙取國家出口退稅1.8億元。而就在這幢7層樓里，從事相關業務的公司大約有200多家。

　　一起巨額騙稅案，揭開了附著在出口退稅政策上隱蔽的騙稅利益鏈。類似案件呈高發態勢，蘇南某縣級市，近來掀開蓋頭的一起騙稅案，涉案人員上百人。長長的利益鏈條上甚至有監管層的身影，除了國家利益受損，所有人似乎都是贏家。

　　央視《經濟半小時》近日的一檔節目揭開了深圳福田保稅區里騙取出口退稅案的冰山一角。福田保稅區海關對通關車輛的一次突擊檢查顯示，一輛裝載著同規格同型號集成電路的貨柜車，4月1日到4月11日的10天時間里，反復進出了54趟，甚至每次申報的數量和金額都一樣。

　　往返保稅區和香港之間“兜圈”的車無需裝卸，出去一趟很快回來，重新再排隊，有時候一天甚至要“兜”十幾趟。公開數據顯示，2012年深圳出口退(免)稅額總計達到945億元。做這種“大買賣”的越來越多，造成交通大擁堵。過去半小時的車程，現在要兩三個小時才能挪進去。

　　樂此不疲的“兜圈”可不是鬧著玩的，背后潛藏著誘人的利益鏈和貿易套利。因為保稅區視同“境內關外”，貨物進出保稅區一次，就按實際進出境一次，據現行海關統計辦法，進出口貨值就要被統計一次。以這批突擊抽檢的申報價格為5973375美元的集成電路為例，如果以600萬美元計算，10天時間反復進出口50次，統計的進出口數據就增加了3億美元。

　　也正因為這樣來回“兜圈”貨物的增加，進出口數據一度被推高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海關總署廣東分署的數據顯示，第一季度，廣東進出口總值2891.6億美元，扣除匯率因素后同比增長了37.7%。其中，廣東對港貿易達到842.6億美元，增幅高達91.6%，而深圳對港進出口貿易總值增長150%，而福田保稅區對港進出口增長則達到了600%。這組“麻煩數據”的比對引來了海關總署和商務部的關注，調查組進入后，畫皮終于揭開。

　　全球經濟復蘇緩慢，而傳統考核體制下，進出口、招商引資都是剛性指標。通過“兜圈”來虛增進出口數字，既完成考核任務，又騙取退稅，這種“公開的秘密”在多地上演，在虛增了對外貿易數據的同時，又用納稅人的血汗錢來“補貼”騙子們。

　　歐美經濟復蘇過程中因“再工業化”而出現去“全球產業鏈化”的脫鉤現象，但詭異的是，在外需不振情況下，進出口數據大幅度提升。今年一季度，進出口總值同比增13.4%，出口增18.4%、進口增8.5%。其中，最“不靠譜”的是對香港的轉口貿易數據，相關部委介入調查后，高漲的水位才回落。5月份外貿出口同比僅增長1%，增速較上月大幅回落13.7個百分點。

　　數據失真，不僅僅在外貿領域。一位縣里領導同志告訴我，這些年一些地方冒出的“百億鄉鎮”、“千億產業園”都快把牛皮吹炸了。某企業明明只有一兩個億銷售，地方為沖刺“百千億工程”，要他按二十個億向統計部門報銷售。稅收怎么辦？“地方會給他個東西”，要么退，要么補，要么獎——幫地方完成任務，有獎勵。

　　這個年財政收入只有20多億的欠發達縣，財政局長告訴我，每年財政要拿出2—3個億來“獎補”這種“開票有功”，引進外資(相當一部分是假外資)單位，“這么多年左鄰右舍都是這么干的”。近日審計署披露包括格力和經銷商蘇寧在內的多起在“家電下鄉”中騙取數億元財政補貼的行為，有人戲謔，財政部門的錢真是好騙！在騙子們眼里，國庫的守門人都睡著了嗎？

　　“空轉”游戲實為經濟泡沫，其由來已久，不過這兩年尤為突出。實體經濟低迷，稅收增幅不理想，為完成關鍵數字，一些地方一幢政府老辦公樓在幾個政府平臺公司之間倒來倒去，兩三個月高頻買賣5—6次，頻繁交易就是為了“做出稅收”，其實都是財政買單，與保稅區門前的“兜圈”并無二致。

　　賣完樓，賣水庫，賣公園，賣船閘……轉一圈再回來。地方官員解釋說，現在基數大了，考核任務更重，上面逼得緊，大會小會訓斥“不換思路就換人”。

　　為了保烏紗，為了不丟人——“會玩的人”戴大紅花，坐第一排，上主席臺，不會玩的坐最后一排，還要上臺“自我解剖”，如何“從靈魂深處爆發革命”，逼急了自然要挖空心思想辦法，用新思路“調節”數字。反正都這么玩，誰不玩誰傻子，任務完成，獎金入袋，皆大歡喜，“明年再來”。

　　假數字泛濫到了什么程度？最近，人民日報的一篇文章批評部分高校在就業率問題上造假。今年699萬 畢業生面臨“最難就業季”。一些高校為邀功報喜，完成所謂的就業簽約率指標，讓“八字還沒一撇”的畢業生填報假就業信息，不填就不給發畢業證書。

　　什么最難，說真話最難，實事求是最難！學生畢業時，還要再“配合”撒一次謊，給他們留下終生難忘、刻骨銘心的記憶，他們還會做一個正直誠實的人嗎？這是中國高等教育的悲哀、恥辱和失敗。當不說真話成為社會的潛規則、當造假撒謊從不臉紅時，這種悲哀、恥辱和失敗又不只是教育部門的。

　　中國這個全球第二大經濟體的規模日益龐大，但臃腫的軀體內，長期激素式、打雞血式的催肥，追求數量型擴張，超高強度的投資和高外貿依存度，片面強調“彎道越車”，“賽車式趕超”的背后，是規則和安全意識的淡薄。

　　由此導致的經濟失衡、結構扭曲、貨幣超發、資產泡沫、資源錯配、效率低下等問題日益嚴重，而數字失真是這些矛盾的集中反映。一個經濟巨人雖膀大腰園，滿面紅光，但氣喘吁吁，不堪重負，患有高血壓、高血脂、動脈硬化等頑疾，甚至會引發致命的冠心病或心臟驟停。

　　有人說，全世界都在誤讀誤診中國，有人說西方人是巫婆神漢，掐著指頭算“不好，中國要出事”。其實，有些不同的聲音是善意的忠告，這花錢是買不來的，多聽聽不要緊。

　　面對經濟和社會生活中的重重艱難險阻，一味聽“中國式好聲音”，根據上級需要填報不負責的數據，這不是自信，而是怯懦。只要你足夠健康，心電圖、血 液、血壓、呼吸、心跳指標都是真實的，巫婆神漢怎么掐著指頭誤診，你盡可不用理會。但是，如果指標有異常，多種疾病纏身，卻還諱疾忌醫，用修正審查過的假數據掩蓋自身問題，就必然禍及己身，誰都救不了你。

　　舊的增長方式難以為繼，水在不斷升溫，而青蛙仍在一如往昔地游弋。這是一場靜悄悄的危機，但卻是一場足以引發歷史巨變的危機。 中國經濟最大的風險不是主動減速檢修，而是過度依賴、沉溺于舊的方式中不能自拔，帶病開快車，終有一天要么在高速上散架，要么傾覆翻車。從歷史角度看，“四小龍”有過奇跡，也有過失去的二十年，這是過度依賴舊的增長方式的必然結果。

　　最近，讀日本著名經濟學家、曾任內閣總理經濟顧問的竹中平藏[微博]的書，他說，經濟高速增長過程中，各種問題被隱藏起來，當經濟增速減緩時，各種問題就漸漸浮出水面。亞洲文化的傳統是不敢面對，百般遮掩，有問題不敢面對，把頭埋在沙子里做駝鳥，誤導當局，這將埋下災難的種子。因此，負責任的當局要制訂一套評估系統，以厘清真實的數據。

　　另一位經濟學家小林英夫說，日本的教訓說明，通過失真的數據制造的繁榮和需求總有一天會破滅，這是泡沫經濟產生的原因之一。中國經濟體量已經相當巨大，一旦泡沫破滅，比當年的日本要恐怖得多，意義也將完全不同，那將是一次巨大的海嘯。而著名經濟學家許小年[微博]教授在最近一次演講中也明確表示，基于對統計數據真實性的懷疑，將不再對經濟行為作任何預測。

　　面對轉型時期經濟工作中的棘手問題，勇于面對，敢于擔當，是負責任的表現。而這一切，當從還原數據的真實性開始，敬畏常識，實事求是，應該成為各項工作的一個基本要求。

　　(本文作者介紹：陳志龍，財經專欄作家，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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