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烏民企生存現狀調查：能關停的企業都是有實力的

　　李思

　　10月中旬見到丁豐明時，是他辦廠15年來最艱難的時刻。而一個多月后的11月末，當我們再次談起工廠的情況，丁豐明的語氣明顯輕松許多。

　　丁豐明是浙江義烏一家以生產防滑墊、瑜伽墊等日用品為主的規上制造企業的廠主，工廠年產值過億元，雖然不大，但規模在所處行業已排名前列。工廠的產品出口內銷各占一半，但內銷產品最終也將銷往國外，美國訂單占全部出口訂單的2/3；他的工廠生產的產品，此前處在美國增加25%關稅的清單之列；受此影響，已經有美國客戶暫停下單。如果美國客戶停止下單，保守估計訂單量至少下降40%。

　　10月份時的他一度已經開始考慮，如果訂單不足，他的24小時運轉工廠要停掉夜班，如果情況再惡化，一周七天工作日的工廠可能要開始周末雙休。

　　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丁豐明也說：“我不擔心和美國的貿易摩擦，我對自己的產品有信心，沒有了美國市場，還可以開發歐洲的市場。”當時，他已經購入了新的生產設備，準備開發新的產品。

　　如今，他的工廠并沒有停工，仍然滿負荷24*7的在生產。丁豐明工廠的產品，美國當地沒有生產，幾乎全部依靠中國進口，其它國家也沒有替代品。此外，10月中旬后的一個多月時間里，受國際原油價格下降的影響，丁豐明工廠3種主要原材料中有2種的采購價格下降了超過10%，這讓工廠的壓力小了很多。除了這些原因，訂單并未出現此前預期的下降。

　　十月以來，從產業和資本市場等各層面，全方位的助力民營企業的政策相繼出臺。這也給丁豐明和他的企業家朋友們帶來了新的前景。

　　11月1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習近平主持召開民營企業座談會并發表重要講話，強調“非公有制經濟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的地位和作用沒有變，我們毫不動搖鼓勵、支持、引導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的方針政策沒有變，我們致力于為非公有制經濟發展營造良好環境和提供更多機會的方針政策沒有變”。

　　丁豐明說，目前明顯感受到的利好政策是：11月1日開始，出口退稅額度從13%增長到16%，3%的退稅增長對他們來說幫助很大，丁豐明計劃把這3%讓利給客戶。

　　解決之道

　　雖然受關稅影響的燃眉之急得以解決，但丁豐明依然在未雨綢繆。美國客戶正在和丁豐明探討，如果25%的關稅持續下去可能的應對辦法。對方提出的應對辦法中包括，到越南辦廠，到香港辦公司，或者直接把半成品賣給越南的公司，再由越南的公司賣到美國。但是這些方法，丁豐明的成本將增加超過20%，而他的利潤不足以承擔這部分增加的成本。客戶也提出了關稅由 3.8%漲到25%，由客戶、丁豐明、消費者各負擔7%關稅的方案。

　　目前，各種方案都仍在探討中。由于制造業利潤率較低，丁豐明的企業算是經營情況不錯的，由于利潤空間有限，目前的各種方案似乎都會導致丁豐明的企業無法盈利。

　　2018年上半年，在未受關稅影響的情況下，丁豐明工廠的成本一度上漲了5%。今年以來，原材料成本上漲很快，人工成本也以每年400-500元每月的速度在上漲。最近招工時，工資由4300元每月上調到了4500元每月，但是招了十幾天，只招到一個人。丁豐明的工廠現在不到200名工人，人手不足的時候，管理團隊也要全部到一線參與生產。

　　對于制造業的企業來說，成本上幾個點的變動，就很可能讓一些制造業企業由盈利變成微利，甚至是虧損。

　　并不是所有的企業都像丁豐明這樣幸運。一些能夠在其它國家找到替代品的產品，銷售已經開始受到影響。據丁豐明介紹，一些地毯生產企業的訂單已經開始流向印度，這些訂單接收國的產能需要逐漸積累，因此訂單流失需要一段時間，但是，也許半年、一年之后，可以在其它國家地區生產的這些產品，企業的訂單可能會大部分流失。

　　另一家生產紡織品的企業主告訴記者，產品的出廠價格20年來幾乎沒有上漲，但是各種成本已經漲了無數倍。例如，20年前工人的工資是300元每月，而現在普遍要達到5000元以上，而且招工十分困難。再加上原材料價格的上漲，一百多人的企業，辛辛苦苦一整年，最后可能只有100萬的利潤。

　　制造業的特點是利潤率比較低，過去幾年，不少制造業的企業主覺得制造業賺錢太慢，那時貸款也比較方便，便貸款進行轉型升級或投資，不少人跨界投資了一些可以賺快錢的行業。這種情況尤其在自身屬于落后產能，盈利能力不佳，亟待轉型升級的行業表現得更為突出。

　　在當地，一些企業主的債務杠桿放得很大。記者也了解到，當地一些工廠規模不及丁豐明的企業主，融資規模可以達到億級。“民營企業守在那里，專心做一件事情是很不容易的，外面有很多的誘惑。”丁豐明說。

　　不少企業主選擇了跨行業投資，他們對于這些所謂的能夠賺快錢的行業并不熟悉，因此，其中不少投資最終血本無歸。甚至有些企業，因為投資不利，導致原有企業流動性不足，經營出現問題。這是今年以來不少傳統企業爆發債務危機的原因之一。

　　在采訪的過程中，記者了解到，因為賺不到什么錢，一些有一定財富積累的企業主，會考慮逐漸的把生產停下來，避免工廠每年虧損一些，慢慢的將自己的積蓄耗光。而一些經濟條件已經很差了的企業主，即使不賺錢，也不得不堅持讓工廠繼續生產，因為一旦工廠停下來，企業主的個人基本生活可能都無法維持。

　　義烏當地一位從事經濟發展工作的政府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能夠關停的企業，說明還是有實力的，一些停不掉的企業是因為沒辦法，只能依靠融資繼續做下去，也不知道能維持到哪一年。

　　信心與被尊重

　　對于生意的成功與否，丁豐明的心態比較坦然，“生意做不好，自己判斷失誤，這是怪不得人家的，要愿賭服輸”。

　　當我們走訪浙江的民營企業，諸多小企業主的一個共識是，當下關鍵的問題是丁豐明這樣的小老板們“繼續再做下去”的信心。這是一個有能力，有財富積累的群體。

　　在采訪中我們能夠清楚地發現，對于這一批“小老板”民營企業家來說，他們主要是兩方面的訴求——穩信心和提高社會地位。要穩信心，在一些問題上政府要做的是監管；此外，要尊重企業家，讓企業家做企業有安全感，如果能做到這些，企業家的心就能夠定下來。“對于民營企業應該多一些正面的宣傳，林子大了各種人都有，偷稅漏稅、奸商其實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丁豐明說。“尊重”是在采訪中被提到的高頻詞匯。一位企業主對記者表示，“繳納了那么多稅款，提供了很多的工作崗位，我們希望得到相應的尊重。”

　　幾年前，丁豐明的廠房沒有買下來，貸款沒有償付完結的時候，他的心也不是很安定。但是偶爾生意做得郁悶的時候也會灰心：沒錢賺也沒有關系，但是如果做得心情郁悶，大不了關掉工廠，廠房可以租掉或是賣掉。

　　丁豐明工廠的環境和設備條件都比較好，因為產品以出口為主，客戶在下單前要進行嚴格的驗廠，工廠的環境、設備、環保等都達到歐盟的標準。現在的廠區是丁豐明在2015年1月，以4000余萬的價格買下的。工廠占地面積大約25畝，2萬平方米的地上建筑，這筆投資花掉了之前幾年工廠的利潤，還貸了一部分款。丁豐明說，買地的時候是很糾結的，因為有一部分貸款，工廠盈利情況雖然不錯，但未來的盈利沒法保證。現在買地的貸款已經全部清償，丁豐明和他的工廠沒有其它任何貸款。

　　丁豐明是矛盾的，有了足夠的財富積累，關掉工廠也可以保證富足的生活，有時受了委屈難免想要放棄。但是同時，對工廠的感情，對工人的責任，又讓他難以放棄。

　　誰都不愿意讓自己建立起來的產業，看著它死去，這是最心疼的。“我和我兒子說，你是我的一個孩子，工廠也是我的一個孩子，十幾年下來，是有感情的，不是做到很郁悶，誰都不愿意放棄。”丁豐明說道。

　　眼下，丁豐明覺得還能夠承受，工廠里還有這么多工人跟著自己，所以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做轉型升級也好，開發新產品也好，都希望把工廠做下去。

　　現在，丁豐明新訂的設備正在車間里調試安裝，這種設備生產的產品目前在國內沒有生產，新產品生產出來后，如果試銷順利的話，丁豐明計劃逐漸添置新的設備。

責任編輯：張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