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農業科學院蜜蜂研究所 副研究員姚軍

　　新浪財經訊 CC講壇第29期于2019年1月25日在北京東方梅地亞中心M劇場舉行，中國農業科學院蜜蜂研究所 副研究員姚軍出席并演講，題目為《適者生存還是適人生存》。

　　人類的欲望給蜜蜂帶來了滅頂之災，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為了口腹之蜜，我們正在毀掉自己，也許有一天人類滅絕了，地球上的植物除了陽光和水之外第一個需要的就是蜜蜂。

　　以下為演講實錄：

　　姚軍：2000年，我參加工作的第一項任務，就是去房山區蒲洼鄉森水村，去買幾箱中華蜜蜂，回到我們所里做研究用。我對蒲洼鄉的最大的印象是什么，就是這里山多、路窄、還有景色美。2006年的時候，蒲洼鄉建立了華北地區第一個中華蜜蜂的自然保護區。然而在2008年，由于一種叫做中蜂囊狀幼蟲病的疾病，導致了這個自然保護區里的中蜂大量的損失。可能有人會說沒有建保護區之前怎么還挺好，建了保護區之后，還反而出問題了？還有人會說，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我們不用去管蜜蜂，讓它們自生自滅。

　　事實到底是怎么樣的？說到這里就必須要說兩種蜜蜂，在全世界，蜜蜂大約有兩萬到三萬種，包括野生蜜蜂。我們家養的蜜蜂，一般只有兩種，一種是西方蜜蜂，圖片左邊的；另外一種叫東方蜜蜂是圖片右邊的。我們吃到的幾乎所有的蜂產品，都來自于這兩種蜜蜂。在我們國家，我們稱東方蜜蜂也叫中華蜜蜂。在一百多年以前，這兩種蜜蜂，它們都能夠自由自在地在野外歡快地生活。但是現在它們都面臨巨大地困境，它們都在迅速地減少。從1943年到2005年，美國的家養蜜蜂減少了59%，我國60年代，我們國家的中華蜜蜂，減少的甚至超過一半以上，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蜜蜂在大規模地減少？讓我們來看一看，過去我們的農業是這樣的，我們的農村是這樣的，阡陌交通，雞犬相聞。我們每家每戶都有一片小田地，我們在不同的時節，種植著不同的農作物，蜜蜂在這里就可以快樂地生活，它們在不同的時間，都能夠獲得充足的食物。然而隨著我們農業向著集約化、規模化的方向發展以后，我們的農業變成什么樣，變成這個樣子了，這里對于那些野生的蜜蜂，還有我們定地飼養的一些家養的蜜蜂來說，這里更像一個植物的荒漠。我們為什么叫它植物的荒漠，因為在這里蜜蜂只能短時間內獲得大量的食物，假如沒有我們人類的幫助，花期過了之后，蜜蜂是沒有辦法在這里長時間生存的。但是對于那些轉地的蜂場，和那些流動的為農作物授粉的蜂群來說，這里更像是旅途中的一部分，等花期結束之后，它們會和養蜂人一起，去追趕下一個花期。我想蜜蜂的數量是否有可能也和養蜂人的多少有很大的關系。除此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因素導致蜜蜂大量地減少。

　　說到這里，我必須給大家講一個故事，講一講關于西方蜜蜂和我們中華蜜蜂之間的愛恨情仇。從1896年，西方蜜蜂開始陸陸續續地傳入我國，這種西方蜜蜂因為它們個子大，生產性狀好，它們能采更多的蜂蜜，所以很多人就更愿意養殖它們，能夠帶來更多的經濟效益。在我們人為的幫助下，西方蜜蜂和我們本土的中華蜜蜂，在競爭當中它們就慢慢地勝出了，我們本土的中華蜜蜂，慢慢地敗退到了偏遠的山區。在它們兩個相互競爭的過程中，發生了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就像當年西班牙人，到南美洲帶去天花一樣，有一種叫做大蜂螨的寄生蟲，從東方蜜蜂身上轉移到了西方蜜蜂身上。西方蜜蜂對這種寄生蟲是完全沒有任何抵抗能力的，正是因為這種寄生蟲，造成了西方蜜蜂在全世界范圍內大規模地減少，這種寄生蟲是最主要的原因。大家能夠看到，它在蜜蜂身上非常的大，在吸食蜜蜂的血液，如果把它們放大到我們人的身上，就像我們背上背了一口鍋一樣，這對蜜蜂來講是一種多么大的負擔。與此同時，西方蜜蜂也給我們中華蜜蜂帶來了巨大的災難，一種叫做中囊病的疾病，中蜂囊狀幼蟲病專門感染中華蜜蜂的幼蟲，它會讓中華蜜蜂斷子絕孫。我們左邊看到的，這個白白胖胖的就是正常的中華蜜蜂的寶寶，右邊的是生病的。正應了那句話叫相愛相殺，這兩種可愛的小生命在一起，你西方蜜蜂讓我中華蜜蜂斷子絕孫，我中華蜜蜂就讓你西方蜜蜂足不出戶好了。由于這種大蜂螨的寄生，西方蜜蜂在全世界的范圍內，幾乎無法在野外生存了，它們大多數只能靠我們人工家養。但是值得慶幸的是，對于中華蜜蜂來說，在大部分的山區，還有南方很多蜜源植物比較好的地方，它們依然還能夠在野外存活。有人說，能不能給中華蜜蜂，像人一樣研制一種疫苗，但是蜜蜂和我們人類的免疫系統是完全不同的，研制疫苗幾乎不太可能，就算我們研制出了這種疫苗，我們也不可能拿著一個針筒，去追著一只一只的蜜蜂給它們打針。說到這里 我就不禁在想，是不是由于我們人類的貪婪，給這兩種蜜蜂造成了這么巨大的劫難。

　　蜜蜂究竟應該適者生存，還是應該適人生存。

　　在我們貪婪地攫取蜜蜂的蜂產品的時候，在我們發愁怎么售賣這些蜂產品的時候，還有一些地方正在發愁另外一些事。在美國加州的春天，每年都有上百萬群的蜜蜂會到這里，給一種叫做扁桃的農作物授粉。這種扁桃又叫做美國大杏仁，大家吃到很多的果仁里面都有。這里每一箱蜜蜂的租金，甚至可以高達200美金，我們人和蜜蜂之間的關系，究竟應該是怎樣的？難道我們大規模地養殖蜜蜂，僅僅就是為了那一口蜂蜜嗎？蜜蜂生下來就是專門給我們人類生產蜂產品的？蜜蜂應該是為了植物授粉而生的。我們忽略了一個重要的事情，就是蜜蜂授粉的這個重要的自然屬性。與蜜蜂給我們帶來的這些蜂產品相比，蜜蜂能夠給很多的農作物授粉，給它們提升價值，蜜蜂給農作物授粉帶來的價值，遠遠地超過了蜂產品本身的價值，甚至是蜂產品價值的幾十倍，甚至上百倍之多。在歐洲他們評價家養動物重要性的時候，蜜蜂排在了第三位，正是因為蜜蜂對農作物授粉的這種重要性，它的排名超過了禽類，所以蜜蜂的重要性是無庸置疑的。

　　再來看看我們國家，現在給農作物授粉又是一個什么情況呢？這是老百姓在給梨樹授粉，很多時候我們仍然在使用人工的授粉方法，在很多的大棚里，我們仍然在使用涂抹激素的方法促進果實發育。

　　我們對比一下，美國和中國在養殖蜜蜂，還有蜜蜂授粉都有哪些區別。美國養殖蜜蜂的數量大概是兩百多萬群，我國有八百多萬群。但是在美國這兩百多萬群的蜜蜂，幾乎全部都是用于授粉的，它們可以多次地授粉，但是在我們國家只有大概5%用于給農作物授粉，大概相當于40萬群。美國蜂產品的產值只有20億，我們國家的蜂產品的產值是300億，美國授粉的產值就是授粉的租金，大概一年是20億，我國沒有統計，我想這個數值是很低的。美國農業部統計出來蜜蜂為農作物授粉，帶來增產的產值是多少，大約是200億美元以上，那就相當于人民幣1300多億。我們能夠非常清楚地看到美國和中國之間的區別在哪里。那就是在美國養殖蜜蜂，它們主要是用在給農作物授粉，而在我們國家，主要用在了生產蜂產品方面。美國種植的扁桃，中國種植的梨，還有沒有一些有意思的故事。在美國種植的扁桃，一般都會在扁桃園里，配制5%到10%的，不同品種的扁桃，因為扁桃是自交不親和的，我們用大白話講就是，它們必須要雜交才能夠結果，如果不雜交的話，扁桃幾乎是沒有收成的。在我們國家的梨樹，同樣是自交不親和的，梨農很少會種植這10%的不同品種的梨樹，這是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因為正常的梨樹，每斤梨大概能賣幾塊錢，那么用于授粉的這些梨樹，它們結出來的梨，可能每斤大概只能賣幾毛錢，所以農民是把這筆賬算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是他們又忘了算另外一筆賬，那就是一個人一天，才可以授粉一萬朵花，那么一群蜜蜂一天可以授粉多少朵花呢，答案是三百萬朵，那就相當于一群蜜蜂，能夠頂得上300個人一天授粉的工作量，遲早有一天，隨著我們人工成本的增加，蜜蜂會回到我們的梨園里。

　　除此之外關于蜜蜂授粉，在我們國家還有哪些問題呢？首先是，我們對蜜蜂授粉的認識是嚴重不足的，我們忽略了蜜蜂授粉的這個重要的自然屬性。我們很多農業的種植者，包括我們的消費者并沒有意識到，蜜蜂授粉能夠給我們的農作物帶來產量上還有質量上的巨大的提升，同時很多的農作物，還在花期噴灑農藥。這個情況在美國是很難想象的，因為在美國農作物授粉需要花錢請蜜蜂來，然后你再花錢買農藥把這些蜜蜂毒死，我覺得這個事情是很可笑的。但是反觀我們國家是什么情況呢，我們很多都是小農經濟，你家一片田，我家一片田，今天你家打完農藥我家打，養蜂人是不愿意來這里給農作物授粉的。曾經就有一個消費者問我，他說現在打農藥這么嚴重，蜂蜜里邊會不會也有混進去農藥？我說你大可不必擔心這個問題， 因為蜜蜂就像養蜂人的寶貝一樣，他們要靠它來養家糊口，他們根本就不愿意帶著蜜蜂，到那些打了農藥的農田里面去采蜜和授粉的。我們國家養蜂人和種植戶之間，沒有形成一個有效的互惠機制。在美國非常清楚，養蜂人帶著蜜蜂去給農作物授粉，農場主給養蜂人授粉的租金是天經地義。在我們國家呢，有可能會發生一些有意思的故事，曾經就有養蜂人，帶著他的蜜蜂到農田里去，結果這些種植戶不但沒有給他授粉的錢，反而要問他收錢。這個種植戶說，你的蜜蜂到我這里來，是不是要把我花朵里的精華給采走了，還有可能會把我的花朵給咬壞，所以我要收你的錢。雖然聽起來是一個笑話，但是這確確實實發生過。

　　朋友們說，能不能給我們講一講，我們身邊的能夠切實看到的蜜蜂，給我們帶來的有哪些好處。大家都吃西瓜，左邊的是正常的西瓜，大家在夏天的時候，一定能買到右邊的這種空心的黃瓤的西瓜。我管這種西瓜叫爸爸西瓜。因為我們家特別喜歡吃西瓜，在夏天的時候我買了一整個西瓜，回家以后打開一看，空心的、黃瓤的，這時候，我夫人，還有我們家的閨女，是絕對不會去吃一口的，這時候就由我一個人把這個西瓜全吃了，所以我叫它叫爸爸西瓜。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最主要的一個原因不是蜜蜂授粉的，因為這個西瓜授粉不充分。再來看看西紅柿，冬季我們大家都能吃到西紅柿，是左邊的這種西紅柿，大家可能吃到的最多。因為現在冬天，你們吃到的這種西紅柿，干巴巴的沒有水分也沒有籽，是不是完全沒有夏天吃到的那種西紅柿的味道，為什么？就是因為沒有蜜蜂來給它授粉。

　　我們再來說說草莓，現在我們大家可能會覺得，草莓的味道非常非常的好，這里我必須要說，我們都要感謝蜜蜂，因為在全國范圍內，現在草莓的授粉幾乎全部都是用蜜蜂來授粉的，但是在十幾年以前，草莓還有很多是用激素的，那時候的草莓特別大、里面是空心的，可能有些人會有感覺，是不是還有一股怪怪的味道。那么現在的草莓的味道都非常的鮮美，非常的甜，到底是什么原因，讓這些草莓的種植戶，愿意用蜜蜂來授粉呢？最重要就是經濟的原因，使用蜜蜂比使用人工來得便宜，來得合適，而且使用蜜蜂授粉，草莓的果型會更漂亮，草莓的味道會更好。

　　隨著社會的進步，我們會有更多由蜜蜂授粉的瓜果和蔬菜進入到我們的餐桌上。隨著人類的認知，我們發現應該和自然和諧共處。在我們追尋經濟發展的同時，我們應該找回綠水青山，我們也應該找回兒時的那口西紅柿的味道，那口洋柿子的味道。只有我們利用好了蜜蜂授粉的這個自然屬性，我們才能夠發揮出蜜蜂為農作物授粉、為植物授粉這種月下老人的作用；只有我們利用好了蜜蜂授粉的這種自然屬性，我們才能讓更多的養蜂人，種植戶之間形成利益的互惠，才能讓農業和養蜂業雙豐收，才能夠實現更大的收益；只有我們利用好了蜜蜂授粉的自然屬性，我們才能夠，讓像我這樣的一些吃貨，吃到更多的美味的，由蜜蜂授粉的瓜果和蔬菜，才能實現更大的社會效益；只有我們利用好了蜜蜂授粉的這個自然屬性，我們才能夠讓蜜蜂給更多的植物去授粉。

　　蜜蜂它這個小精靈只有50天的生命啊，它能夠將我們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生態效益有機地結合起來。2017年的12月，聯合國宣布每年的5月20日為世界蜜蜂日，呼吁我們大家關愛蜜蜂、保護地球。

　　我想不僅僅是蜜蜂，我們人類除了要和蜜蜂和諧共處，我們也要和自然界的所有的生物和諧共處，我們在討論蜜蜂，我們在討論適者生存，還是適人生存的時候，我們一定不能忘記，我們人類本來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假如說有一天我們人類從地球上消失了，我們地球上的植物，除了需要水和陽光之外，它們可能更需要蜜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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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