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日，晚上8點。杭州休博園內一間酒店客房里，娃哈哈集團董事長宗慶后坐在記者面前，毫無倦意。盡管這已經是這個63歲的董事長當天的第4個專訪。

　　對一向低調處事的宗慶后來說，這樣的行為可謂破天荒了。

　　2日、3日，宗慶后在48小時之內連續(xù)舉辦了7個媒體專訪、1個新聞發(fā)布會，當年力排眾議重金砸向“非常可樂”的“狂人風格”再次顯現(xiàn)。在這個據(jù)稱超過兩百余人的中外記者招待會前后，宗慶后先后在央視等財經頻道的談話節(jié)目中頻頻露面，并舉辦了3個大型新聞策劃活動。

　　他被卷入風暴后，自己也在制造風暴。

　　做好“中國式離婚”準備

　　按宗慶后的說法，自己卷入風波多少有些偶然。

　　今年“兩會”期間，宗慶后在京接受采訪時透露了與達能的不和諧，此后暴發(fā)了從4月持續(xù)至今100天的口水大戰(zhàn)。這種曝光，對一向低調的宗慶后來說，可能并非心甘情愿。宗慶后自己也對記者表示：“如果沒有當時那篇文章，也許我們會在談判的框架中繼續(xù)”、“沒準現(xiàn)在這個矛盾早已解決了”。

　　宗慶后說，其實4月份他和他的集團還遵從政府之意“封口”了好長一段時間，但最后還是經歷了“開口―封口―開口”的過程。為什么當時愿意委曲求全呢？宗慶后用婚姻來自比，這是一種“中國式婚姻”——不愿意輕言破裂，宗慶后說：“一旦結了，即使不合，也要湊合著過，因為離婚的影響很不好。”

　　不過，一旦將不和諧公之于眾，那么開弓沒有回頭箭。目前的宗慶后似乎已經決定破釜沉舟，雖然他口頭上依然說，如果達能滿足兩個條件，那么繼續(xù)合作的可能性依然存在。

　　哪兩個條件呢？宗慶后說：“一是公開賠禮道歉，二是廢除以前簽訂的一切不合理條約�！�

　　這兩個條件，法國人能接受嗎？如果開出對方無法接受的條件，那么其實無異于宣告決裂的決心，正如湘財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金巖石當面提醒宗慶后的那句話：不要忘了，法國文化的歷史也和中國一樣悠久，法國人一樣愛面子。

　　數(shù)天后，法國人的表現(xiàn)驗證了這位經濟學家的預測：面對記者直截了當?shù)奶釂枴澳�拒絕了他的兩個條件”？范易謀用一個帶有不屑語氣的反問句斬釘截鐵地表了態(tài)：“你覺得我應該接受嗎？”

　　而在7月3日上百家媒體參加的見面會上，宗慶后清晰表態(tài)，不排除與達能決裂的可能。

　　從情、理、法到法、理、情

　　百余天的斗爭中，宗慶后的策略經歷了幾次有意思的轉變。

　　“達－娃”風波開始之初，宗慶后一直是在主打“情感牌”和“民族牌”，4月初宗慶后針對此事最早的一次公眾露面上，宗慶后強調：“我們創(chuàng)造品牌主要是靠企業(yè)，也要靠政府和全民族努力，所以希望大家保護中國的民族品牌�！�

　　到了7月2日的新聞發(fā)布會上，宗慶后甫一開口，還是先揮舞起了民族氣節(jié)的大棒，給達能以迎頭一擊。“他們說我在煽動民族情緒，不過網上上億網友中那么多人支持我，我是沒有這個本事收買他們的，他們應該是出于正義感和民族情結支持我的，因為民族品牌受到法國人欺負了么，如果我們連這點民族情結都沒有，那么我們這個民族恐怕很難復興了�！�

　　不過，宗慶后在進展中發(fā)現(xiàn)，在市場經濟日趨成熟的當代中國，法制觀念和尊重規(guī)則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所以宗慶后也悄然改變了策略，在繼續(xù)從情和理上為自己辯護的同時，日益加大把握“契約精神”這個潮流，更多強調自己在法律上是站穩(wěn)腳跟的。

　　以前的娃哈哈記者會，曾來了一群高管集體亮相，宣稱如果非合資企業(yè)被并購就集體辭職。而此次記者會，沒有了人事上的慷慨激烈，卻來了律師團，引經據(jù)典，表示娃哈哈有各種法律證據(jù)來支持自己的觀點。

　　除了描述自己在法律上的正義性，宗慶后還在法律規(guī)則方面尋找達能的“軟肋”，一是稱達能通過各種渠道向政府喊話，企圖通過政府來施壓；二是稱達能通過聘請偵探公司來偵察公司和他本人；三是稱達能企圖通過獵頭來挖角等等。

　　在和記者的交談中，宗慶后引用了包括《商標法》、《公司法》、《中外合資經營法》等各種法律條文，包括“股東派生訴訟”等專業(yè)術語也被他熟練運用在口頭，他也坦承：“我現(xiàn)在也是依法辦事，通過這次糾紛我學會了很多法律知識，不給人家抓住把柄，一切按法律走�！贝饲�，曾有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教授楊杜說，中國企業(yè)家處事中往往都是“情、理、法”排序，而西方企業(yè)家更多是“法、理、情”排序。宗慶后表態(tài)：我過去的排序也是情理法，而現(xiàn)在，我首先要講法和理。

　　不過，宗慶后的情感攻勢也并沒有減弱。在新聞發(fā)布會的現(xiàn)場，從場內延伸到場外的十數(shù)條大幅標語，紅底黃字，寫滿了“還原歷史真相”、“抗議達能野心”之類的口號，甚至集團請來的經銷商代表，在公開發(fā)言中也對范易謀高聲喊出了“資本流氓”這個詞兒。

　　另一個籌碼

　　宗慶后還有一張牌，就是他背后的1.7萬余名“宗家軍”。

　　他對自己一手打造了十多年的員工和經銷商的隊伍很滿意，“到現(xiàn)在為止，他們都很忠誠，沒有一個叛徒�！睂τ阡N售和生產渠道的強勢控制，一直是宗慶后讓達能頭疼的地方。

　　在7月3日的記者會上，“宗家軍”再次對他們的宗總表達了效忠的決心。

　　一位代表高管發(fā)言的合資公司的中方董事表示，“娃哈哈是個大家庭，宗總就是我們的家長，達能攻擊欺凌我們的家長，比攻擊我們還要讓人憤慨，作為孩子，我們怎能不反抗？”

　　而一位代表普通員工的代表的發(fā)言則更為直白，“我們是宗總的子弟兵，除了宗總的命令，我們誰也不聽，宗總指到哪兒，我們打到哪兒。”

　　此次風波中，全國的娃哈哈員工和經銷商，都曾程度不等地發(fā)表過公開信，力挺宗慶后，批評達能；不過，范易謀對這些信的真實性公開表示過懷疑。

　　當然，員工力挺的背后，還有和他們休戚相關的經濟利益。娃哈哈集團一位高管對記者表示，他每年的一大塊收益，就來自掛在宗總名下的娃哈哈股權的分紅，這一部分遠比他的工資高。在娃哈哈，全員持股早已是員工福利的重要來源。

　　在房價飆升的杭州，娃哈哈竟然還對員工保留了福利分房，在發(fā)布會上口稱“宗家子弟兵”的那位員工代表，就早已分到了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

　　因此，宗慶后自信地告訴記者，我后面有很強的員工隊伍，我怎么能不贏？

　　宗慶后還讓外界和員工聽到一點，自己此次與達能的交鋒，很大程度上是為了員工而不是自身。

　　面對范易謀：誰在說真話？

　　在整個“達－娃”風波中，有一個法國人無法回避，那就是達能集團董事、現(xiàn)任雙方合資公司董事長的范易謀。作為此次風波中的針鋒相對者，范易謀和宗慶后在許多關鍵問題的說法上，態(tài)度迥異。這也讓很不為人知的細節(jié)漸漸浮出水面。而這些說法，也讓雙方的故事越來越清晰。

　　宗慶后告訴記者，“很多合資企業(yè)不成功，是因外方不理解中國文化和市場，達能與我們合作的幾位前任讓中國的管理人員來做事，‘以夷制夷’，所以我們相安無事，他們也拿到豐厚回報。這個范易謀來了一年多，不了解前任的經驗，就出了這個風波，傷害了我們的感情也傷害了中華民族的感情�！�

　　宗慶后對范易謀的意見很大，甚至用“缺乏道德水準”一詞來評價他，他對記者引用了2005年范易謀簽訂《商標許可修訂協(xié)議》，表示當年范易謀用了“一橫兩豎”來簽名，和他護照上的簽名一模一樣，“他簽字認可了20余家非合資公司可以使用娃哈哈商標，但現(xiàn)在卻表示不知情，是不是在說謊？他說謊的東西太多太多了�！�

　　兩天后，范易謀的回答是：“事實上是宗先生違反了我們以前所簽訂的非競爭性的協(xié)議，之后我們共同商量簽訂了解決的協(xié)議，并且也執(zhí)行了。但是宗先生最后沒有竭盡全力來執(zhí)行我們的協(xié)議，相反他是竭盡全力來不執(zhí)行我們的協(xié)議。”

　　宗慶后還認為自己前期上了范易謀的圈套，“他找到我們政府協(xié)調，讓我們不要打口水仗，但他上午去找政府，下午就開了記者會攻擊我們。”宗慶后甚至說，自己和范易謀不熟：“我跟他見面不多，他來中國也就一年多時間，一個季度一次董事會，也就見了三四面的樣子，一直不算了解。”

　　但這個宗慶后自稱不了解的、見面不多的法國人，卻宣稱自己正是幫宗慶后的愛女赴美留學的介紹人。7月4日，范易謀對媒體提及一個細節(jié)：“我想在這里和你們分享一個悲傷或是遺憾的故事。為什么他的女兒能夠在美國讀書？事實上是七八年以前，我個人幫他的女兒在加利福尼亞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大學讀書，當時我們非常樂意幫助他，因為我們像一個大家庭一樣�！�

　　范易謀還詳細解釋了為什么在美國起訴宗慶后女兒這一關鍵問題。此前宗慶后一直表示，這是一個無關緊要且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丛诿绹�起訴，我唯一可以理解的，就是我女兒在那里讀了幾年書，有個美國身份而已。”范易謀卻表示這件事并不簡單：“是宗慶后自己將他的家庭帶到了這個法律事務中來，因為他任命了直系親屬擔任了非合資企業(yè)的法人代表。很多公司的資產都是注冊于英屬維爾京群島的公司名下，這些公司的注冊地址是在美國，他任命了他的直系親屬作為這些公司的代表，他女兒也是其中之一�！�

　　一百天中的反思

　　多年苦心經營，突遇生死存亡，置身風暴眼中的宗慶后，是如何度過這一百天的呢？

　　面對記者“你這一百天想得最多的是什么”的提問，宗慶后笑了一會兒，字斟句酌地說：“我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打官司，把以前的事情好好梳理，法律證據(jù)找清楚，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很強，我的睡眠很好，我后面有很強的員工隊伍，我怎么能不贏？”

　　他也否認這一百天會對娃哈哈的品牌有何影響，“也許我們老百姓傳統(tǒng)想法里，認為你吃官司了不大光彩，會對品牌有負面作用，但其實這個概念要轉變，打官司就是文明社會解決商業(yè)糾紛的一個再正常不過的解決糾紛的辦法，大家有理說理嘛。”

　　不過，宗慶后說這一百天還是帶給自己一些反思，他沒有提及國內一些法律學者對“娃哈哈陰陽合同欺騙國家于前、不愿尊重規(guī)則合同于后”的契約缺失的質疑，他說自己的反思是，“以后法制觀念一定要增強”，“天上是掉不下餡餅的，還是要靠自己，當年借合資來換資金、換管理、換技術的愿望都落空了，還是要像老祖宗說的，訂好規(guī)則，先小人后君子�！�

　　他也對以前沒有重視達能的控股權表示遺憾，“這次糾紛之前都是我說了算，盡管我控股49%，都是我說了算，所以沒有感覺到達能這個51%的力量，這個糾紛出來之后，才感覺到他這個51%的問題來。……這個確實是一個很深刻的一個教訓，確實很深刻的教訓�！�

　　“達－娃”風波開始之初，宗慶后一直是在主打“情感牌”和“民族牌”，i 不過，宗慶后在隨后事件的進展中發(fā)現(xiàn)，在市場經濟日趨成熟的當代中國，法制觀念和尊重規(guī)則才是真正的人心所向，所以宗慶后也悄然改變了策略，在繼續(xù)從情和理上為自己辯護的同時，日益加大把握“契約精神”這個潮流，更多強調自己在法律上是站穩(wěn)腳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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