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微信公眾號kopleader)機構專欄 瞭望智庫 作者 蘇海南(中國勞動學會副會長)

　　“十三五”規劃綱要里提出要搞全國的基礎養老金的統籌，保證各省的基礎養老金都有保障。可以肯定地說，我國養老金賬面目前現收現付是有富余的，但還存在少數個人不愿繳費的情況。延遲退休有利于緩解養老金支付壓力，但絕不是做出此項決策的基本出發點。

延遲退休不是為了給養老金補虧

　　目前的退休政策是怎么規定的？

　　在退休年齡上，男干部60歲，女干部55歲，男工人60歲，女工人50歲；從事高空高溫有毒有害特殊工種工作的，男55歲，女45歲，連續工作滿10年，可提前退休。

　　這種退休政策是否還適應社會現狀？

　　1951年2月26號我國政務院公布《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保險條例》，1953年再次發布修正案，對我國職工退休辦法做出了法規規定。此后有一些關于離休以及其他的補充規定，但基本上仍是按當時制定的法規執行。

　　從那時到今天，已經過去60多年了，各方面情況都發生了很大變化，至少有以下幾方面不適應：

　　一是人口預期壽命大不相同，1957年大概是57歲，現在世衛組織和我們自己測算大概75歲(男74歲，女77歲)，和原來相比提高了18年；

　　二是勞動力供需情況也不相同，上世紀50年代時我國6億多人口，農民占絕大多數，勞動力供過于求；而2012年我國第一次出現勞動力總量比上年下降了300多萬人，這兩年持續繼續下降，勞動力不再是無限供給，不少地方、行業出現持續性招工難；

　　三是養老制度的覆蓋面大不同，上世紀50年代時6億多人中，5億多是農民，城鎮里國營企業和公私合營企業以及機關事業單位工作人員總量不大，真正納入到養老保險制度里的人大約就幾千萬；而今天城鎮職工有3億4千萬人參保，光企業退休人員就有近5000萬；

　　四是養老金資金壓力不同，當初由于養老保險覆蓋面窄，是由企業自行養老，領取養老金的人少，壓力不大也不集中；而現在我們已經進入老齡化社會，但繳納養老保險費的人員比例只有80%多，未來的資金壓力不容小覷；

　　五是工作勞動條件環境變化，上世紀50年代我國尚處在工業化的初期，惡劣的勞動環境比比皆是，那種狀況下人們工作時間長會受不了，尤其是藍領工人；而現在我國進入工業化的中期并且向后期發展，隨著工業化、機械化、電氣化、信息化的應用，一方面勞動力結構變化，白領勞動者有較大幅度增多，另一方面工作內容的多樣性有趣性增加，因此有部分勞動者愿意延長勞動年齡。

　　基于以上變化，因此今天有必要調整60多年前的退休辦法。

　　延遲退休會加劇當前的就業壓力嗎？

　　現在總就業的壓力還是比較大的，但主要是結構性的就業難，因為畢竟連續出現幾年勞動力總量下降，部分地區、行業已連續出現招工難了。這就好比一個家庭，原來6口之家4個人干活，養活自己和另外兩個人，現在10口之家只有5個人干活，養活自己和另外5個人，這對一個家庭來說壓力就大了，對國家而言也是這樣。

　　當年我國6億人的時候，農民解決自己的生計和養老問題，城鎮職工贍養人口的壓力也小，沒什么大問題。現在我國人口13億多，勞動適齡人口是9億多，全部就業人口是7.7億。2012年勞動力總量下降了300多萬，之后逐年持續下降。換句話說，過幾年我國14億多人口時，不是7.7億人在干活，而是可能萎縮到6億人。那時人均負擔的贍養人口就會大幅增加，再到2050年全國4億多老年人，三個人里面就有一個老年人，干活的就更少了。

　　而同時，人們的預期壽命延長，現在是75歲，之后條件更好了還會增加。人社部尹部長也說，我國平均實際退休年齡是54歲，如果按原來的退休政策，除了極少數因病早逝的，絕大多數退休人員都要拿20多年甚至30多年的養老金，這必然會給社保基金的支付形成巨大的壓力，這將使我們的社保制度無法持續。

　　正是在考慮了這么一系列問題之后，才做出了這樣一個初步決策，而且這個方案也是在反復研究討論之中。明年提交中央審核之后，還要面向全社會征求意見，2017年才會定下來，定下來之后也不會馬上實行，還有幾年過渡期，總的原則是小步徐趨，漸次推進。

　　這頭開放二孩，那頭延遲退休，這兩個政策矛盾嗎？

　　這個不矛盾，對可能存在的問題可通過有關配套措施解決。

　　首先說放開二孩，這是很有必要的。我們的總生育率已經低于發達國家，在1.58%左右，要維持代際轉換的生育率是2.1%，發達國家在1.7%左右，發展中國家基本都在2%以上。我們已經進入了一個未富先老的狀況，現在放開二孩可以延緩未富先老的進程，特別是之后有利于改善整個民族的不同年齡的人口結構，少的青的中的都有，不要到最后都是老人，滿世界都是銀發。所以這次定這個政策是非常必要的。

　　那么，現在中國有很多雙職工家庭，既要延遲退休，又要開放二孩，孩子誰來帶這個問題會比較突出。對此怎么辦？這就需要我們制定相關配套措施來解決。比如說延長產假，產假之后再給1年、1年半的育嬰假，保留生育女職工崗位并繼續發放基本工資，如此等等。

　　據了解，俄羅斯政府就規定，女職工生孩子期間，單位的崗位給她保留，連產假帶育孩休息是三年并發基本工資。我們可借鑒，不一定休三年，這對用人單位的壓力很大，可考慮休兩年或一年半；在待遇上，俄羅斯有英雄母親，多生孩子會給獎勵，我們也可以給生二孩的家庭適當獎勵來扶持。

　　現在一個生孩子沒有問題，之后多一個孩子，無非就是把產假、育嬰的時間放長一些，待遇有基本保證就能解決雙職工生二孩和延遲退休的壓力。現在，老齡化和少子化是社會的主要矛盾，這兩個政策都不能不推行，只是在其他的配套措施上要做好。

　　延遲退休是否意味著政府要把責任轉嫁給企業和職工？

　　這個觀點是片面的。養老問題不應該是單一的政府責任，而應該是政府、社會、勞動者、家庭共同分擔的責任，當然，政府將承擔重要責任。

　　政府主要是建立一種公平合理的養老保險制度，為社會提供一個安全網，為面臨養老困難的群體提供一種制度上的扶持和保障以及必要的資金支持。而資金的來源，大部分來自政府對社保費的征繳和稅收的補充，小部分則來自于勞動者的在個人賬戶的繳費。所以養老事業本來就應該是政府、社會、勞動者、居民等多方面共同合力托起的。

　　現在我們面臨的主要問題是：我國勞動者實際退休年齡偏早，繳費時間不長，繳費人數未全覆蓋，繳費額度不高，但領養老金的人多，領取時間長，這樣就形成了一個養老金收支的巨大矛盾。面對這個問題，需要政府、社會、勞動者、居民、家庭多方共同協力加以解決。

　　這次“十三五”規劃建議里特別強調“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我們要按照“建議”的精神，通過一些創新的制度安排達到協調和共享的目的。從協調的角度講，政府要盡力完善社保制度、籌集社保資金；企業要把全體職工納入社保制度，按規定繳費；我們每個人則也應盡自己應盡的一份義務，一方面要參保繳費，另一方面要按今后國家規定的退休辦法退休；在此基礎上，讓中國的每一個勞動者、中國的每一個居民，都沒有養老后顧之憂，使我們每一個中國人就能夠共享社保成果。

　　所以我們不能把延遲退休片面地定義為是政府把這個責任轉嫁到企業和勞動者身上。

　　延遲退休是為了給養老金賬戶補虧嗎？

　　不是。

　　當前我國的養老金賬面情況，就全國范圍內來看，每年養老金結余3萬多個億。但由于我們現在養老金是省級統籌的，各省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且實行現收現付制，因此，在不同的省市之間很不平衡。部分省市養老金賬面確實是入不敷出的，有的地方則結余很多。

　　所以這次的“十三五”規劃綱要里提出要搞全國的基礎養老金的統籌，抽肥補瘦，保證全國各省職工的基礎養老金都有保障。可以肯定地說，我國養老金賬面目前現收現付是有富余的，但鑒于各地均存在一部分用人單位及職工未參保，已參保的單位及職工有漏繳情況，還存在少數勞動者個人不愿意繳費的情況。

　　因此，現在要擴大養老保險的覆蓋面，把應該參保的人員以及應該履行繳費義務的人員都納入養老保險制度。這樣，一方面盡你應盡的義務，另一方面確保你應有的權益。而不是部分人盡義務，所有人享有權益。否則的話，任何國家、任何地方、任何單位都沒法承受。

　　延遲退休有利于緩解養老金支付壓力，但絕不是做出此項決策的基本出發點。

　　有觀點稱延遲領取養老金可緩解養老壓力，為什么最后還是采用了延遲退休的方式？

　　退休之后一段時間不拿養老金，由職工個人繼續養活自己，這不符合我們社會保障的要求。

　　比如之后62歲或65歲退休，到67歲或70歲再領養老金，那這五年靠什么維持生活，是自己就業還是拿個人積蓄養老？如果是拿積蓄養老，不符合我們人文主義關懷；繼續工作，教授或研究人員可以，不拿國家的，自己繼續工作養活自己，67-70歲之后再領養老金是可以的。

　　但問題是體力勞動者，62歲或65歲不領養老金靠自己養活自己，或再去工作，他們只能干粗活，那時已經干不動了。所以，這個建議是不具備可行性的。為此只能延遲退休，對全體勞動者不能延遲領取養老金，只有部分人可以。而延遲退休也只能是小步徐趨、漸次推進。

　　延遲退休，在分職分工種上會如何操作？

　　具體細則要以中央最后批準的方案為準。現在可以設想，既然大家的起跑線不在一條線上，那當然會是在不同起跑線上往前邁進的過程，所以原有職業工種退休起始年限的差別會繼續存在。

　　這次延遲退休政策關系到每個職工的切身利益，是一個政策性很強，敏感度很高的問題，因此一定會深入研究、細致測算、多聽意見、慎重決策。按照中央的精神，要從老百姓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問題入手去解決，而不是相反。

　　據此，我認為延遲退休會從最容易起步的地方起步，比如從從事腦力勞動的女白領起步，女白領屬于坐辦公室的勞動者，現退休年限為55歲，她們大都愿意延遲退休；女工人現50歲退休，也可考慮起動緩慢延遲退休；女職工延遲退休去年有些地方已在處級或副教授以上的群體中實行了。而男干部、男白領特別是研究人員、教師，屬于越老越值錢，他們可以緩慢往后延期。今后如男女干部同時到65歲退休，可設想分別推進或同步推進。如按前者，就一個到位早、一個到位晚；如按后者，假設20年到位，男性每年延遲1-2個月，女性每年延遲2-3個月，若干年之后就追齊了。

　　對體力勞動者一定會綜合考慮勞動環境的改善、勞動強度的降低等來穩妥安排；特殊工種更得慎重。這樣既能化解現在的社會壓力，而且阻力想必也會少很多。

　　對吃“財政飯”的人和私企職工有什么不同影響嗎？

　　基本沒什么不同。

　　在養老金并軌之前，可能會有一些差別。因為企業職工要繳費，機關事業單位職工不用繳費。但在“養老金并軌”政策實施后，大家都一樣，履行同樣的義務，享受同樣的權益。

　　當然利益水平會有一些差別，機關事業單位的要高一些。下一步就是要研究使兩方面退休待遇差逐步縮小到合理的區間范圍內。

　　延遲退休是為既得利益群體提供便利嗎？

　　這個問題就要求我們有相關的配套制度安排，但它不是反對延遲退休的理由。例如一定領導層次的人，可考慮規定他在同一個掌權職位只能干到63歲，然后再干2年非掌權者的工作，這樣也可給年輕人更多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要寄希望于我們的反腐倡廉、廉政制度建設。如果沒有一套整體的制度安排，既得利益群體干三十年和再多干五年，可能不會有太大的差別，都是一樣的貪腐、撈好處，甚至可能時間更短，他貪腐程度更狠，撈得更多。

　　像延遲退休這種宏觀政策，肯定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但是現在的社會現狀要求我們推進這項政策，其他層面的相關問題就要靠配套措施去解決，而不是讓它成為反對當前政策的借口。

　　延遲退休對社會有哪些影響？

　　可從國家、單位、個人三個角度看，各個角度都有利好。

　　從國家層面來看：

　　一是延遲退休有利于我們應對老齡化這樣一個“未富先老”的重大沖擊；

　　二是有利于緩解我們勞動力總量逐年下降的沖擊，原來60歲退，現在可以干到65歲了，那我們的勞動力參與率就不會很快的下降；

　　三是保持這樣一個勞動力總量的投入，將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社會財富的產出，這對于我們保持中高速的經濟增速，把社會財富蛋糕繼續做大、做好提供人力資源或者人才資源的支撐；

　　四是有利于擴大內需。一般來說，在職的時候，人們的消費可能比退休的時候要多一點，因此對于擴大內需是一個間接的支持；

　　五是緩解養老金基金壓力。延遲退休有利于緩解社保基金今后收不抵支的壓力。

　　所以從國家層面會有多個利好。

　　從企業層面來看：

　　一是有利于用人單位人才資源的發揮。如果是科研機構、事業單位或者科技型企業，很多科研人員是越老越值錢的，他們的智力財富能夠得到更充分的發揮，就像我們現在的“兩彈功勛”于敏，80多歲還在把關，他一個人可以頂好多個50歲、60歲、70歲的人，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講，對企業是一個利好；

　　二是有利于用人單位人力資源隊伍的穩定。延長退休以后，如果我們其他措施也比較妥當的話，有利于用人單位的隊伍的穩定，因為職工一般不會到50多歲以后到處去亂跳槽，他一般肯定是在原有單位繼續工作，發揮余熱，這對于一個可持續發展的用人單位來說也是一個利好消息；

　　三是有利于用人單位人力資源的規劃和安排。延長退休以后，企業可以做更長期的人力資源規劃，從整個員工隊伍的穩定性考量，合理安排人力資源結構；

　　四是有利于保持并提高勞動生產率。人才的繼續沿用，有利于督促用人單位提高勞動生產力水平，同時，這也是用人單位履行社會責任的一個體現。

　　從個人層面來看：

　　一是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從生存需要發展到更高的個人價值實現。延遲退休為這些有心人提供了更長的時間和更寬闊的舞臺，尤其是科研人員、高級技師，勞動的智力因素越多，創造性的因素要求越強，對于研究和創造領域的人來說，勞動年限越長就越有幫助；

　　二是對于勞動者尋找與自己相匹配的工作崗位，這個政策提供了更長時間的考慮和選擇，這也是一個利好。隨著勞動力市場的自由有序流動、障礙消除，優化勞動力資源的配置，為個人尋找好的位置也提供了一個好的機會。現在50歲以上的人一般不敢換崗跳槽，就剩幾年了，沒必要承擔風險，也沒有那么大動力了。實行延遲退休政策后，工作年限被延長，個人可以更好地尋找適合自己的工作崗位；

　　三是由于個人繳費年限拉長，單位繳費年限增加，工作時間越長，社平工資基數也越高，因此只要是能夠達到預期壽命，拿到手的退休金的絕對數，應該比早退的更多；

　　四是勞動年齡延長，終身學習目標可以定的更高，更有持續性，對于個人的成長和發展也是一個利好。

　　(本文作者介紹：瞭望智庫是新華社批準成立的、立足于國情國策研究的智庫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