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湯敏
一些輿論說,中國西部非常需要基礎設施的投資,還有兩億多貧困人口,為什么不把這些錢投到西部,投到貧困人口上去呢?我覺得這種輿論是一種短視,亞投行本身跟我們自己利益息息相關,中國應該是亞洲經濟發展最大的受益者。
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的成立,開創了由中國發起,由中國主導推動的第一個多邊的國際金融機構,從這一點來說,應該是亞洲的一個勝利,也是中國的一個勝利。當然,圍繞亞投行的創建過程,也是有著很多的博弈。
根據今年早期的報道,當時好像認為所有的發達國家,幾乎都不會申請進入亞投行,而從今年3月開始,由英國率先開始申請加入亞投行,而后像德國、法國、意大利等大國都紛紛申請加入亞投行,到目前為止已經有57個國家,申請成為亞投行的創始成員國。
從國家的數目來看,遠遠超過了我們當時的預期。我在亞洲開發銀行工作了17年,1989年,當中國加入亞行兩年以后,我就成為了亞洲開發銀行的職員,那時候,從我們自己,到中國政府的有關部門,對這些國際金融組織還是一個學習、掌握、消化的過程。
20年過去了,沒想到,中國今天能夠主導成立這樣一個國際金融組織,作為我來說非常感慨,一方面這說明整個的世界金融、經濟的變化,同時也是中國改革開放的一個成績。
那么亞投行為什么能成功?亞投行成功創建之后,未來它的運作過程中,還有哪些挑戰?而又怎么去應對?最后,亞投行帶給我們中國什么樣的啟示?今天我想就這三個問題,跟大家一起來探索,來探討。
第一個問題,亞投行為什么能成功?根據中國的傳統文化,認為一件事情能夠成功,一般要有三大因素,第一個因素就是天時,第二個因素是地利,第三個是人和,從天時來看,現在的國際金融秩序,世界金融的結構,正需要一次大的手術,一次大的變革。
天時
目前的國際金融秩序是70年前、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前夕,在美國的布雷頓森林會議上確定下來的。當時全世界的政府都派官員到美國去參加討論未來國際金融、國際經濟的結構應該是什么。
當時英國派了非常著名的經濟學家凱恩斯,拿出了他的一整套方案,中國的孔祥熙也帶了一個龐大的代表團出席,中國政府也拿出了一套方案,但結果在這個會議上,還是美國財大氣粗,最后采取了美國的方案:一是把美元作為國際貨幣、國際儲備貨幣,美元跟黃金掛鉤,然后其他各國的貨幣利率跟美元掛鉤;第二是成立了三個非常重要的國際組織,一個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微博],一個世界銀行[微博],第三個是國際貿易組織。這三大組織在而后的70年里對穩定和推動世界經濟增長,起了非常好的作用,應該說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是到今天看來,這70年間造就的世界經濟的結構,所產生的國際經濟秩序的一些安排,已經暴露出很多的弊病。特別是2008年國際金融危機以后,大家發現,美元“一幣獨大”,而美國的貨幣政策又是以它本國的利益為主要出發點來推動的,這與它在世界經濟中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職能發生了很大的沖突。
第二,像剛才我們說的這幾個國際組織是主要由美國引導、美國主持,美國甚至在這些國際組織里都有一票否決權。這樣的安排也暴露出很多弊病,因此國際組織、國際金融機構都需要一些革新,需要一些改革,那么我們的亞投行應運而生。
地利
從地利的角度來看,亞洲正處于快速發展的階段,而在快速發展階段的最大瓶頸就是基礎設施。亞洲開發銀行曾經做過一個預測,從2010年到2020年,亞洲國家的基礎設施建設不需要太高要求,只是要達到世界的平均水平,就需要8萬億美元的投資。每年就是8千億美元。
這一資金需求非常大,而各國拿不出這么多錢。有趣的是,亞洲其實不缺錢,到去年年底,亞洲國家外匯儲備有7.3萬億美元,占了全世界外匯儲備的三分之二。一方面我們基礎設施非常缺欠,一方面有很多錢沒用上,那么這里頭就缺一個機制:怎么樣把外匯儲備變成投資基金,怎么樣能安全地有效地把它投出去,從而幫助我們自己。我們說亞洲的錢用在亞洲,那么這也需要一個機制。
人和
從人和的角度來看,中國快速增長了30年,現在正處于轉型時期。轉型時期的一大特點就是,中國的企業開始大規模地走出去。去年,中國的企業走出去對外直接投資就有1200億元。1200億美元是什么概念?就是現在亞投行法定資金的1.2倍,而這筆錢中相當多的一部分就投在亞洲。
企業的對外直接投資,需要一個安定的繁榮的快速增長的環境,那么也就是說,亞洲國家的經濟表現好壞,直接影響到中國企業走出去,或者影響到中國經濟的效率。
因此,怎么樣讓亞洲國家能發展得更好,政治更安定,經濟發展得更快,這也是跟我們自己的利益息息相關的。更加上基礎設施投資本來就是中國的強項,那么把這個結合起來,把亞洲的需要、世界對金融機制改革的需要,和我們中國本身自己的利益需求結合起來,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就應運而生,就是一個最好的抓手。
亞投行運營存三大挑戰
當然,我們常說,萬里長征走了第一步,而亞投行到目前為止,也只能說是萬里長征走了第一步。因為我們剛剛籌建出來,籌建的情況比較好,但未來的路還非常的長,在這里我認為至少有三大挑戰:
運營挑戰。亞投行籌建成功了,它怎么運營?它的機制是什么?怎么樣來建立一套行之有效的機制,能把錢很好地貸出去?怎么把57個國家以及可能更多參與者的利益訴求擺平?怎么樣讓國際社會現有的憂慮(或者說美國、日本一直在詬病和擔心的)—比如說亞投行的環保標準不高,反腐標準不高—變成一種多余,這都需要我們拿出一個很好的運行機制來。
關于這套運行機制,我們可以首先采取“拿來主義”。因為世界銀行已經運營70年了,亞洲開發銀行也存在五十多年了,它們在過去的長期發展中已經積累了很多有效經驗,有很多好的規章制度,咱們先把它拿來,把它稍微改革一下,我們就可以先用著。所以這一點,我覺得我們應該采取“拿來主義”。
另外一個挑戰就是創新的挑戰。我們現在把它這套機制拿來還不夠,我們還要進行改革,要改善。我們并不是想顛覆目前的這套機制,但是我們要改善它。
像世界銀行、亞洲開發銀行和聯合國[微博]等國家組織,在世界范圍內都受到很多詬病,其中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龐大的國際官僚機構。為了反腐,為了平衡各國利益,就會產生很多很多細節,很多很多規章,這些規章就造成了運作效率非常緩慢。
我曾有一段時間在亞洲開發銀行負責規劃工作,比如說一個國家向我們提出說,我們需要某個政策,需要一些好的建議,你們能不能找一些專家來給我們提供很好的建議?亞州開發銀行有一個專門的技術援助項目,是贈款的,但是從立項到把項目設計好,再到把國際專家找來,國際專家再研究,最后出報告,往往都要三到四年時間。
三到四年前提出的問題,三到四年后才能給答案,很多國家連政府都換了,需要解決的問題可能都是新的問題了,這樣效率就很差。所以能不能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里頭進行一些改革?
還有,在亞洲開發銀行里有執董會,各國都要派代表,有的是幾個國家派一個代表,長期待在亞行。事無巨細,都要通過執董會的批準,這也造成很多效率低下的問題。這一點能不能進行改革,我覺得對亞投行來說也是一個挑戰。
需要制度創新以平衡57個成員國的利益訴求
此外,在這些創新里面,我們亞投行提出來,是要做一個準商業銀行,它要介于原來的純政策銀行,跟商業銀行之間的一個機構。特別是亞洲的基礎設施投資需求極大,一年就八千億美元,而亞投行現在只有一千億美元,還得分好多年才能投下去,所以這點錢是不夠的。怎么樣用亞投行的一些小錢去四兩撥千斤,從而把民營企業的民間資本引進來,這就需要智慧,需要機制。
現在大家都在談的PPT就是公私合伙制,把政府的錢跟民間的錢結合在一起。從過去的經驗來看,這一方法對基礎設施投資來說不是很成功,為什么呢?因為一項基礎設施建設的回報期需要20年到30年,20年、30年已經換了好幾屆政府了,以前政府承諾的比如回報率等等,過了好幾屆政府它就不承認了,所以對于民間投資來說風險非常大,所以怎么樣建立一種機制能減少這些風險也需要智慧。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互聯網世界,現在我們談到互聯網+,那亞投銀行能不能用“互聯網+”的思維來重新設計?能不能在這方面有所突破?現在都談眾籌,把大量的小規模投資最后聚集成一大筆錢來進行投資。
還有,怎么樣把電商這些新的東西帶進去?這些都需要創新,而這種創新就需要我們亞投行,要以跟過去其他金融機構不一樣的方式運作。
還有一點我們稱之為打“組合拳”的問題。中國有句話叫“要致富,先修路”,但是這句話反過來說就是“修好路,就一定能致富”。因為中國快速的經濟增長,我們的市場已經建起了,群眾已經調動起來了,所以把路修通人們就能致富了。但是這個用到別的國家是不是一定成功呢?很難說。
比如說70年代咱們去幫助坦桑尼亞、贊比亞建了坦贊鐵路,但從后來的情況看,他們沒有很好地利用。像這些巨大的基礎設施投資如果用不好的話,甚至會造成這些國家的債務負擔。那么怎么樣才能讓基礎設施投資做到有效呢?這就得把企業結合起來,把產業結合起來。中國的發展經驗就是如果路修好了,產業發展起來了,那么路又能起到作用,產業可以發展的更好,這是一個相輔相成的關系。
那么在亞投行的未來,在亞洲的基礎設備建設過程中,能不能順便把產業帶進去,能把亞投行的投資跟中國的勞動密集型產品結合起來,這樣既在當地把路修好了,產業也發展起來,就業也好了,這樣雙方都會得利。
怎樣把這個當成一個組合拳推出去,我覺得這些都需要有我們亞投行的機制創新。
防風險是第一要務
最后一點,亞投行作為一個金融機構,防風險是它的第一要務,這里頭的風險還是非常大的,包括運營的風險:項目設計好不好,路修得好不好,質量高不高,這個國家還得起錢還不起錢;還有國家的風險:國家突然發生政變了,突然發生經濟危機了,還不起錢了。
比如90年代初的緬甸,當時緬甸找亞洲開發銀行借了很多錢,后來緬甸軍政府上臺,西方國家對他進行制裁,緬甸政府就說我不還錢了,所以緬甸政府在很長時間內不還亞洲開發銀行包括世界銀行的錢,這就產生很大一筆壞帳。
那么這種情況會不會再發生?像最近的希臘經濟發生很大困難,所以它也很難還國際組織的錢。怎么來防范這些風險,怎么設計一些好的機制來防范這些風險,對于一個金融組織來說,你的信用是非常重要的。
亞投行注冊資本說是一千億美金,但實際上這些成員國只有20%的實繳資本,也就是說亞投行真正的資本金大概只有兩百億美金左右,剩下的八百億(美金)是通過到資本市場發債和籌資獲得的。
機構的信用就變得非常重要,像亞洲開發銀行、世界銀行都被評為三A評級。你有那么好的信譽,你的利率自然就低,你再把錢借給發展中國家的利率就比較低。但如果你的運作有問題了,國際評估機構認為你有風險,把你降級,那你的發債成本就會高,你貸出去的錢的利率就會高,你的信譽就不高。
所以怎么樣來創造和保護一個好的信譽,怎么樣來減少風險,也將是亞投行面臨的一個很大的挑戰。
兩億貧困人口 為啥要搞亞投行?
最后一個問題,我想講亞投行的籌建成功,對我們有什么啟示。我聽到一些輿論說我們中國還有西部,還非常需要基礎設施的投資,我們中國還有兩億多貧困人口,我們為什么不把這些錢,哪怕是500億美元投到我們的西部,投到我們的貧困人口上去,先解決我們自己的問題。
這種輿論是有一些的,我覺得這種輿論是一種短視,首先,中國現在正在走出去,中國的企業拿出去的錢遠遠超過這500億人民幣,中國政府在亞投行里的投資是每年1200億(美金),而且每年還有15%到20%的增長,這些錢用好了,或者說這些錢的回報多和少,對我們的經濟有極大的影響。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把亞洲的經濟做好了,把基礎設施做好了,也是保護我們自己利益,也就是說,亞投行本身跟我們自己利益息息相關,中國應該是亞洲經濟發展最大的受益者,那么我們亞投行本身也是非常需要中國的參與。
另外,中國在基礎設施的投資、建設方面有經驗,在這方面能發揮我們的優勢。牽頭亞投行,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非我莫屬。更重要的就是,國際間也在競爭。
大家可能知道,美國現在正在推動TPP,也就是跨太平洋(行情601099,咨詢)伙伴關系協定,在歐洲推動跨大西洋(行情600558,咨詢)貿易與投資伙伴關系協定,這兩個協定未來有可能替代,或者說顛覆WTO[微博],即現在已經形成的國際貿易體系,國際投資體系。而這兩個協定都故意把中國排除在外。
也就是說如果這兩個談判成功以后,中國將會被排除在這個兩大貿易和投資體系之外,這樣我們的發展空間就會大大減少。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亞投行也是為了加強我們跟周邊國家的伙伴關系,能夠擴大我們企業、我們的國家對國內、國外兩個市場資源的利用。在利用國內和國外兩個市場上我們應該起到很大的作用。所以從這種意義上來說,亞投行在戰略上是非常重要。
(本文作者介紹:國務院參事,友成企業家扶貧基金會常務副理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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