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中國
中國經濟在過去30年中取得了非凡的成就,按照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斯蒂格利茨的說法,世界上還從未出現過如此大規模而又持久的經濟增長[9]。我們目力所及的范圍之內,大部分能生產的東西,中國幾乎都成為世界第一,手機、電腦、DVD、電視機、洗衣機,等等,產量均居世界第一。中國成功地從一個落后的農業國,成長為“世界工廠”。我們這一代人,經歷過貧窮的年代,感受到了過去30年物質生活爆炸式的增長。這讓我們想起了狄更斯的一句名言,“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
但也正如他的名言所警示的那樣,事物往往有它的另外一面。今年以來,突如其來的霧霾使大家不知所措,在2013年的第1個月中,北京沒有霧霾的日子只有五天。但天氣糟糕的遠遠不只是北京。2011年世衛組織對全球近1100個城市空氣質量進行了排名,北京排名1035位,進入排名的31個省會城市中,海口排名最好,名列第814位[10]。
近年來,中國創造了一個流行詞叫做“糾結”。今天的中國,可能最不缺的就是“糾結”,它幾乎成為我們時代的特征。我們很容易在一個產品——iPhone5中觀察到這種“糾結”。2012年9月,這一邊,我們看到中國社會熱烈追捧剛剛出爐的iPhone5,在上市的第一天就搶購一空,于是很多人會不遠萬里飛到紐約去搶購,新浪上有一張新聞圖片[11],在紐約蘋果的旗艦店門口排隊的人群里,中國人超過了1/3,這張圖片的標題叫“iPhone5在紐約開賣,美國因華人而笑了”;那一邊,在同一個月,我們看到,生產iPhone5的富士康,其在太原和鄭州的廠區接連發生騷亂[12]。這個糾結的背后是中國在世界產業鏈中嚴重缺乏談判力。在iPhone5近400美元的價值鏈中,富士康只拿到不到7美元的加工費。郭臺銘[13]是個資本家,富士康的管理也無疑存在著很多問題,但一個更加尖銳的事實是,其在全球產業鏈中僅有這樣的談判力,即使郭臺銘變成活雷鋒,大概也不夠分的。而我們大部分的企業,在世界產業鏈中的談判力,遠不及富士康。
同樣不缺“糾結”的,是2012年的國慶黃金周。這一邊,我們看到中國人民興高采烈地涌向全國各地的旅游景點,以及世界各國的購物勝地,幾乎使中國的黃金周成為了世界的黃金周;那一邊,我們也看到,高速公路擁堵、車輛排起長龍,海灘上遺棄的垃圾須以噸計量,在風景名勝因為排隊加塞而撥刀相向,如此等等。這個時候有人去問大家“你幸福嗎?”,難怪會有人說“我姓曾”[14]。這個糾結的背后,凸顯了迅速前行的中國社會遭遇到的各種問題,基礎設施亟待改進,道德水平亟待提高,還有社會激增的期望值與經濟社會的進步速度之間可能產生的落差。
中等收入陷阱之謎[15]
這種落差,或許能幫助我們理解經濟學上著名的中等收入陷阱之謎。所謂的中等收入陷阱,指的是當一國的經濟水平發展到人均GDP達到3000-4000美元之后,往往會進入一個矛盾多發期,比較典型的國家有阿根廷、馬來西亞、墨西哥等等。其中,最有名的是阿根廷。100年前的今天,1913年,阿根廷的人均GDP接近4000美元,隨后不幸地經歷了經濟停滯、民主亂象、貧富分化、腐敗多發、過度城市化、公共服務短缺、就業困難、社會動蕩、信仰缺失、金融體系脆弱等十大社會亂象。100年后的今天,阿根廷依舊步履艱辛。與阿根廷幾乎在同一起跑線上起步的美國[16],今天已經達到48000美元,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關于中等收入也有一些比較寬松的定義,例如世行有一種定義,人均800美元就算是中等收入。按照這種定義統計,1950年的時候,世界上就有將近100個國家跨入了中等收入門檻,但是60年過去了,將近90個國家沒有走出來[17]。
經濟學界關于中等收入陷阱的研究著作汗牛充棟,但問題的本質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簡單。往往在經濟發展的早期,經濟的快速增長與社會的期望基本契合,甚至會超預期,但達到一定階段以后,經濟的發展可能會遭遇瓶頸。例如,要發展創新經濟,往往需要依靠教育水平的提高,科研水平的提高,法律體制的完善,資源配置效率的提高,等等。經濟學上稱之為全要素生產率[18]的提高,而這個提高的過程是一個漫長的過程;而與此同時,社會期望值的增長不會止步,它往往會一日千里,往往會是線性的,或者是加速的。兩者的剪刀差,帶來了很多國家社會的失落乃至動蕩。
這可能是為什么往往是在經濟發展到了一定的階段之后,而不是早期,社會容易出現問題的根源。當然,這個經濟增長的瓶頸期,或者飽和期、平緩期究竟是出現在人均GDP800美元還是1000美元、還是2000、3000、4000美元時,可能會因為國情或時代不同而有所不同,卻是任何國家發展道路上必經的一個階段。
2010年底,中國的人均GDP達到了4000美元,但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是一只腳已經跨入了中等收入陷阱的門檻,現在的問題是另一只腳怎樣盡快地跨出來。我們清楚地看到有些問題在我們的社會已經顯現,需要面對的是,怎樣以最快的方式平穩地渡過這么一個危險的階段。
或許,唯一正確的答案應該是,加快改革的步伐,加快經濟社會發展的步伐,使之趕上社會期望值的激增。盡管管理社會預期也是國家治理的必要舉措,但在這方面努力的結果往往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從中國社會內部的發展驅動力來說如此,外部亦然。
【釣魚島事件的偶然與必然】2012年,釣魚島問題在中日之間擱置60年之久,突然浮出水面,似乎有點匪夷所思。我回憶起2006年去日本訪問,出席一個關于中國經濟和資本市場的國際研討會。當時中日關系正處于比較友好的時期。其實中日兩個經濟體之間的互補性比較強,日本資金富余,技術也相對先進,但缺乏市場和增長的動力,而我們對資金和技術總體來說是有需求的,當時也正處于中國股市高歌猛進的時代[19],所以當時會上有大量的日本機構投資者對投資于中國趨之若鶩。我們在會上介紹了中國資本市場的情況后,他們都熱情地來和我們攀談。很驚訝的是會上還有很多日本的實業家,因為日本的市場前景不好,他們急迫地希望他們的企業能被中國企業家并購。
訪日期間,我們利用空閑時間,與在東京的中國留學生做了一些交流。有一位在日本工作生活了很多年的留學生說,日本社會有兩種人,反差非常鮮明:一種對中國非常友好,愿意促進中日之間的友好交往和經濟融合;而另一些人,對中國經濟的快速發展非常恐懼,他們擔心,如果某一天中國經濟總量超過了日本,日本人將永遠生活在一個強大中國的陰影之下,他們對這個前景感到不寒而栗。2006年的時候,所有人覺得這樣一個前景還比較遙遠,沒有想到,兩年之后爆發了一場國際金融危機,2009年中國經濟總量就超過了日本,這一前景提前成為了現實。盡管釣魚島事件的直接誘因,是日本右翼政客的短期政治投機行為,但從野田政府的購島行動,到石原慎太郎的極右言論,再到安倍右翼政府的當選,其背后多多少少折射了日本社會的某種民族心理,釣魚島事件的出現應該是偶然中的必然。
釣魚島事件,也折射了在相當長一段歷史時期里中國將面臨的國際環境。今天的中國,和歷史上的另外一個國家有點兒相似,那就是100年前的美國。過去若干年,國際社會此消彼長不斷出現“中國威脅論”,而100年前,世界上最流行的理論叫“美國威脅論”。1900年前后,美國正以最快的速度超越歐洲,當時歐洲遏制美國的急先鋒是德國和英國,而英國跟美國還是同祖同宗。當然,他們和美國的關系也不是一種簡單的遏制,遏制不住還要跑過去投資,分享成長,所以是一種忽冷忽熱的鋸齒般的關系。
歷史給我們很好的啟示,我們由此可以想見,在中國未來發展的幾十年中,與很多發達國家之間也會是這么一個復雜的拉鋸式的博弈關系,既不會天天是蜜月期,也不會降到冰點。中美關系就是如此。我們的領導人訪美,雙方氣氛非常友好,但一回來,美國總統可能就會見達賴,前后也就相差不過一個星期。美國總統到中國來訪問,也相談甚歡,但一回去可能就臺灣軍售。這背后是兩種政治勢力和政治情緒的博弈。中日關系也是如此,降到冰點后有時也會有轉暖的跡象,你會發現,右翼的野田政府突然會任命兩位中國通的大臣,以示友好。
在這種局勢下,無論是面對社會激增的期望,還是應對世界的壓力,對今天的中國來說,最重要的是自己堅定不移地成長,保持發展,保持穩定,推進改革。
每天晚上電視上關于釣魚島事件的討論很多,我聽過一位國際關系研究所所長的觀點。他說,我研究了中日關系30年,相對于中國自身的改革和發展來說,中日關系只是一個小問題,如果我們能把13億人的問題解決好了,中日關系就不再是問題。當然,這是他的一家之言,但有一定的道理。如果中國能夠堅定不移地向前發展,經過一段時間,我們的談判力就又會有所不同。當然,與此同時,與其的斗爭和博弈也是必須堅持的,這兩者并不矛盾。
資本市場:中國經濟轉型的支點
未來十年,是中國經濟和社會轉型最為關鍵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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