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裹挾下的養娃軍備競賽:“每年2/3收入用于孩子報班”,還能硬撐多久?
“不給我孩子報班,我就覺得我不是個好媽媽。在報班這件事上,我希望能跟大多數母親是一樣的,起碼不會讓孩子長大有遺憾。”這是李揚(化名)的焦慮來源。這份焦慮促使她在暑假給7歲的孩子報了語文、數學、英語和繪畫輔導班。
暑期輔導班現象在這個夏天如同氣溫一般火熱。事實上,幾乎所有有資本為教育折騰的人都在追求一種精英教育,這尤其體現在暑假孩子們的課外學習上——補課、報班、游學。諸如投資人、公務員,掌握一點財產甚至是實現財務自由的父母,將教育視為幫助孩子實現階級躍升的最后一根稻草。
“教育是抗跌增值的一個砝碼。”一位家長如是說。改革開放四十年里,中國經濟經歷了飛速的發展,而對于教育和知識的認知也在被人們不斷完善。退到二十年前,人們也許想不到,教育產業如今會發展到全民報班的狀態,由此衍生的諸如故事會(一種提升說話能力的課程)、計算機編程、街舞等教育消費品。
人們更加想不到的是,過著無憂無慮童年、鮮少上補習班的“80后”,到了2019年的夏天,會給孩子報這樣多的補習班,盡管孩子成績已經很優秀。“過去是學習成績不好才會去補課,現在是好不好都得補。”李揚說。
競賽
走出海淀黃莊地鐵站,冷不丁被塞到手里的傳單、鋪天蓋地的貼滿墻壁的輔導班廣告、公交站牌上那些“狗皮膏藥”,都在告訴行人們的同一件事——孩子就應該去上輔導班。
以北京海淀區家長為首的忙碌身影,勾勒出了中國社會對于孩子教育最為緊張的一番圖景。在海淀區西三環北路62號新東方花園橋校區一層狹長的走道間,等候孩子放學的的家長擠滿了半個走廊。他們盡量用最小的聲音,談論著課程的效果,分享著彼此報班的經驗。
在北京,這樣的場景并不新鮮。
海淀區西三環北路,密集的教育培訓機構招牌擠滿了寫字樓的天際線。僅僅這一條路上,就集中了學大教育、文都教育、新東方教育三家機構,彼此相距不足500米。車站旁、地鐵里,隨處可見背著書包的孩子跟隨父母穿梭于各個輔導機構中。
這個夏天,李揚的父母公婆傾巢而出,專程帶著孩子跑到山東日照去報輔導班。李揚一家早年于日照購買了住房,孩子在當地生活一個暑假很方便。更何況,小區里還遇到了不少同樣來自北京的、帶著孩子報班的“老鄉”。
每個寒暑假,他們都會從北京來到這里,再在假期結束后回到北京讀書。他們習慣稱自己為“遷徙族”。
李揚曾經自詡是個“佛系”媽媽,她本想讓孩子自由成長。二十年前,在她小的時候,課外輔導班還沒有那么盛行,孩子們大多憑興趣報班。而現在,輔導學校的信息如附骨之蛆粘在廣告牌上,也粘在家長心里。
“未來十多年孩子長大了,別的孩子會鋼琴、繪畫,但我的孩子一無所長,那該怎么辦?如果孩子怪我,說他們班里就他不什么也不會,我該怎么回答他?所以寧可花錢,寧可讓他辛苦點。”李揚說。
之所以選擇山東,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便宜。李揚算了筆賬,山東每門學科1300元左右,數學、語文、英語合計3000多元,再報一個繪畫課程約1000元,一個假期投入5000元左右即可。“北京就很貴了,學鋼琴300塊錢一小時,一個暑假下來不得了。”
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原本不喜歡在北京上輔導班的孩子,到了山東竟然能聽得下去了。“也不知道施了什么魔法,到點就愿意去了。”
7月23日,當李揚的孩子在山東日照學習語文的時候,674公里外的北京,雄浩天正在北京學鋼琴、計算機,學繪畫、薩克斯。雄浩天的父親是公務員、媽媽是郵政銀行的職員。他們對于后代的教育態度是借由一些輔導,為孩子在日后升學中尋找一些加分項目。
早在孩子5歲的時候,雄浩天的媽媽趙然已經讓孩子學習鋼琴和小號,現在她的兒子已經在鋼琴和小號的路上學習了七年。“什么興趣,真的練習都是很累很苦的,到最后都是硬逼著才養成的習慣。”趙然說。
學習樂器可以幫助孩子提升樂感,也被她視為可以提升孩子競爭的砝碼。與李揚相比,趙然并沒有給孩子在學科上多做花費。她羅列了這些理由,“現在競爭壓力這么大,奧數這些學科競賽雖然已經停了,但名校還是想招優秀的孩子。擠學科的路,風險太大。學習樂器,可以陶冶情操,等級越高,不少學校也會有特長生通道。樂團的經歷肯定會對他有幫助,每年還有出國演出的機會。”
性價比是她考慮只選擇樂器的重要原因,相比于編程、舞蹈、游泳,她覺得學習樂器的花費雖然不便宜,但是比起沒有目的的胡亂報班,還是節省了不少開支,更有指向性。四年級時候,雄浩天入選了學校的鼓號隊——吹小號。接下來,他們想讓孩子在鋼琴晉級的路上加把勁。
就在像李楊一樣的普通媽媽憂慮升學壓力的時候,上東區貴族媽媽(精英階層)想的則是,美國的輔導機構是什么樣的?
這個假期,王妮娜夫婦帶著她兩個孩子來到了位于美國西海岸的西雅圖游學。作為中國TOP2學校之一畢業的她,有著熠熠生輝的職業履歷。
本科畢業于清華大學,就讀過長江商學院,曾在中國銀行出任重要職務,但還是為了孩子的教育放棄了自己的職業規劃。
現在夫妻二人包括孩子已經拿到了國外綠卡,出于丈夫工作的考慮,兩個孩子暫時在北京就讀于國際學校,大兒子即將上小學二年級,小女兒剛上幼兒園。夫妻二人,屬于大部分人眼中的“成功人士”。
在選擇報班時,夫妻并沒有給兩個孩子報太多輔導班。盡管他們的孩子,已經有了鋼琴、游泳、芭蕾、數學、英語、演講、圍棋等課程。
一周時間,王妮娜被兩個孩子的輔導班忙的團團轉,周一大兒子數學、周二小女兒舞蹈、周三大兒子圍棋……鋼琴和游泳更多采用的是約課,但即便如此,她認為,這都很正常。“報數學,是為了鍛煉孩子的邏輯思考能力。數學是未來學科奠定的基礎和生存技巧。英語不能少,因為遲早要去國外念書。”
王妮娜對現在家長給孩子報班,表示“非常”理解,在她看來,孩子的愛好,孩子的發展方向,很多是從這些課外班中發掘出來的。“我不會因為周圍人都報而感到焦慮,更想參與到孩子的成長中來。”觀察孩子的表現,有需要就繼續投入,她愿意把報班看做是發現孩子未來發展方向的一種渠道。而每個月兩萬多的教育輔導投入,在王妮娜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活著最重要的不就是為了孩子嘛”。
每個假期,甚至是平時,王妮娜都是“游學派”積極的參與者。在她的朋友圈里,意大利、法國、英國,世界多地的版圖中都出現了她和孩子們的身影。“盡快熟悉國外風土人情,這些投入很重要”,為了能讓她盡早發現孩子的興趣所在,她計劃給孩子再多報一些輔導班。“沒興趣的停掉,有興趣的要一直堅持。”
彎道超車
在北京,多個城區對孩子的輔導也呈現非常大的差異。西城區的父母比較“佛系”,本地人多、政府人士多,對報班并不特別熱衷;海淀區高知多,作為第一代北京人,對于教育的重視程度更高。
爸爸和媽媽的參與點不一樣。爸爸們想得比較長期,更多是對孩子習慣的養成,性格的培養;媽媽們則普遍焦慮,指向性更為明顯——課程的學習能否成為升往名校的進階石。
不同階層對于教育的需求是不一樣的。公立校更強調教育公平性,推行中的互聯網+教育,更多是把公立教育指向了普惠式發展。而公立校的家長寄希望通過學科輔導鞏固自己孩子在日常考試中的成績排名。精英家長們則更希望往外搬,他們在孩子小時候就確定了另一條通往國際學校的道路。
相比于被環境逼迫的“佛系家長”,“主動選擇型”的家長并不是很焦慮。教育消費品方面,不同階層的人有不同的消費層次。
但無一例外——不讓自己的孩子被時代拉下,成為了這些父母的共同訴求。
根據智研咨詢發布的《2018-2024年中國教育行業分析與投資決策咨詢報告》顯示,國內中產家庭家庭教育投入較10年前提升100%以上的比例達到54%,提升200%比例達到了29%,國內中產家庭教育支出占家庭支出占比提升兩成以上的比例達到54%,提升五成以上的比例達到了32%。十年之間,國內教育競爭的日益激烈,家長愿意以更高的溢價購買的優質的教育資源,同時家長愿意以更多的支出購買更多的教育資源。
隨著孩子進入二年級,李揚在假期開始時就囑咐在山東的父母給兒子選擇一門樂器,鋼琴是初步選擇。盡管在她看來,自己的孩子可能更喜歡游戲里“我的世界”,更沉溺于星空里有多少外星人,但是身邊朋友的孩子已經在國際學校,學的鋼琴、舞蹈、KET。“起點都不一樣了,必須得追。”
而暑假,被她們視作了“彎道超車”的好機會。每年假期開始,多家輔導機構就已經滿員,奧數班、拔尖班、“一對一”均已呈現爆滿狀態。中國家長對教育的狂熱催生了教育培訓市場的火爆,教育培訓市場的營銷又作用于家長產生更為焦慮的心情,如此循環。
一線城市的家長相比杭州、長沙等二線城市顯得更為焦慮。文都教育的一位周老師介紹,北京的家長們為了讓孩子進入“海淀六小強”和“西城四金剛”,拿出了“削尖了腦袋拼命往里擠”的架勢,從小學開始,學生的課余生活就被英語、奧數等各類輔導班、興趣班填滿了,輔導班的費用也在逐年上漲。
“由于進入中學需要面試,家長們會提前規劃好孩子在哪個節點拿到多少證書、在哪個節點拿到多少獎項。很多學生很小就已經通過了劍橋英語考試(KET、PET),初中生的英語水平就可以達到能參加高考的程度,”周老師說,能進入“海淀六小強”等優秀中學的學生較少參加培訓機構的常規銜接班課程,因為他們基本上已經在學校里學習了相關銜接課程,主要參加“一對一”輔導進行提升。
“意識到教育重要性的群體還是比較幸運的群體,那些意識不到教育重要性的人基本上放棄了孩子的未來可能性。”趙然介紹,在中國的廣大農村,依然存在對于教育不重視的情況,比如在福建的農村,干農活代替了興趣班,成為孩子們的暑假活動。這意味著他們將與城里的孩子差距越拉越大。
國家統計局和教育部發布數據顯示,2017年,全國共有在校大學生人數為2695.8萬,應屆大學畢業生795萬,普通本專科招生748.6萬人,全國共有具有大學教育程度人口為1.9593億人。
人們印象中似乎參與高考的人很多,大學生滿街都是。但實際上,中國所有大學生在13億人口種占比并不高。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中,趙然說道,可這樣的軍備競賽能撐到幾時呢?一定會有撞到南墻的時候。她認為,現在有很多家長在硬撐,每年的2/3收入用于支付孩子的舞蹈、芭蕾課程,但是這能撐多久呢?
在場的幾個媽媽,同時沉默了下來。
一個月后,李揚的兒子即將從山東回到北京;趙然的兒子也將步入六年級,面臨升學的選擇;王妮娜和她的兩個孩子則結束游學繼續忙碌于各個輔導班間,周而復始,但三條不同的路徑已經決定了三個家庭及孩子的未來。
責任編輯:張國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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