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了,醫美亂象怎么破
需求快速增長之下,對醫美安全性的擔憂也日益增加。
文/《財經國家周刊》記者 楊楊
國慶假期,醫美市場毫無意外再次出現需求小高峰,但需求持續增長之下,對醫美安全性的擔憂也日益增加。
僅過去三個月,醫美領域就發生了多起惡性事故,包括消費者在大連藝星隆胸死亡、河南南陽整形致死事件等。這類“小概率”事件,是醫美亂象最極端的反映。
今年年初,國家衛健委公布的信息顯示,2017年啟動的嚴厲打擊非法醫療美容專項行動,一年多查處的案件超過2700起,涉及非法制售、走私醫美藥品和器械,無證、無資質或超綱行醫以及醫美廣告不合規等。
中國醫美市場于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起步,2003年國內第一位“人造美女”橫空出世,曾一度引發整形美容手術安全性的討論。
相比當年,醫美安全似乎并沒有實質性的改善,當下所有醫美亂象,也都是當年公共關注和引發熱議的話題。
經歷了約30年的快速發展之后,醫美為何還亂象叢生?治亂的著力點又在哪里?
林子大了
“求美者多了,出問題的絕對數量也就多了。”資深醫美整形醫生傾向于認為,醫美也是醫療行為,規模大了,難免有風險和意外。
早在2017年,中國醫美市場規模就躍升到全球第二,僅次于美國。眼下,中國僅正規醫美市場規模就超過2000億元。按照國際美容整形外科協會(ISAPS)估算的2%的滲透率計算,醫美的消費人群超過2000萬。
變化是在30年間發生的,這意味著每年都有數量龐大的新消費者和新需求涌進來。醫美市場的發展歷史,在研究者眼里是從繁榮到更繁榮再到空前繁榮的過程。
1986年,北京黃寺美容外科醫院成立,預示著中國醫美服務機構設立大潮來臨。蓬勃的需求也由此被釋放,1991~2004年間僅北京的一家醫美機構,整形美容手術數量就上升了336%。
2006年《中國日報》一篇文章報道,醫美當時的市場規模約為190億元。2015年,市場規模已經增長到了870億元,是2006年的接近6倍,測算的年均增速是30.4%。
ISAPS認為,中國市場在2015~2017年間,每年的復合增長率高達42.23%,2018年之后雖然有所放緩,但也還有29.35%。
爆發式增長帶來了行業繁榮,也加劇了資源的短缺,尤其是醫生資源。2006年中國大約有2000名注冊整形美容醫生,而現在這個數字是1.7萬,遠不能滿足2000萬消費者的需求。
需求推導之下,大量沒有相應資質的醫生護士甚至短期速成上崗的人員,也加入了醫美服務大軍。按照行業協會的相關統計,中國醫美市場有15萬從業人員,也就是說接近9成“不合格”。這是醫美亂象的重要來源。
這一定程度上是由于醫美市場的起點低,市場的持續火熱并沒有提高醫美專業在體系中的地位。不止一家醫美機構人士抱怨:國內沒有專門培養醫美人才的專業和院校。即使有和醫美沾點邊的專業,“也屬于邊緣學科”。
處于困境中,醫美機構的運營者們也會假想:假如醫美在中國能自然生長,增速能慢一點,今天會不會更為理性而健康一點?
資本混戰
四五年前,各路資本掀起了對醫美的追逐。隨之而來的,是一大批新醫美機構、連鎖品牌的出現。
醫美看起來確實是個很適合“資本”圍獵的領域,不僅有足夠的發展空間,市場上也還沒有出現足夠強的玩家。全國性品牌剛剛出現,即使其中的佼佼者,單家的市場占有率也僅為個位數。小而散的機構,占據了大半市場份額。
然而想象中的行業整合并沒有出現,醫美江湖反而掀起了一波“惡性價格戰”。沒有穩定客群,也缺乏差異化的定位,新進玩家大多走回了“以超低價招徠客人、生造概念”的老路上,比如“99元做一項面部手術還送韓國進口面膜”。
這將全行業拖入了盈利困境,一多半的醫美機構不掙錢,同時也讓行業更亂。超低價手術的主刀團隊很有可能是速成的,使用的材料和藥品也可能不是在正規渠道采購的。
與其他醫療領域不同,醫美領域高度市場化,民營資本很早就介入并在其中占據主導地位。2006年前后公立醫院在市場中還有4成的占比,現在已收窄到10%左右。
福建莆田的民營資本是其中的先行者。拋開后來的種種亂象,多位業內人士認為,他們有很多開創性的做法,也確實是醫美在中國發展的重要推動力。
當醫療廣告還是禁區時,莆田系就開始做起了“醫美”的廣告。聯合麗格董事長李濱在一篇文章中提到,這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
最初這很可能是不得已,沒有技術、缺乏專業,不得不依賴營銷。與此配套形成的,是醫美機構迥異于傳統醫院的職稱體系,“過度包裝”,可能所有人都是專家,求美者也無法從職稱上判斷誰更有經驗、誰的專業水平更好。
從結果看,這種做法解決了獲客問題。到今天廣告已經是醫美機構的標配,不僅成為了主要導流入口——百度的重要收入來源,也養活著醫美APP們。
但與此同時,五花八門的過度包裝和宣傳虛假也成了醫美亂象重災區。國家衛健委公布的數據顯示,從2017年5月到2018年4月,市場監管部門檢查醫療美容廣告29878條次,其中查處的違法醫美廣告251件,另有743條責令改正,51家機構因此停業整頓。
追趕中的監管
醫美廣告到底要怎么做?
一種觀點認為,醫美不應該做廣告。醫美也應該像疾病醫療一樣,用口碑和專業來積累用戶。但李濱認為這不成立,“醫美是完全市場化的。”
那么什么樣的醫美廣告才是合適的?迄今并沒有明確答案。“行業發展了30年,但醫美廣告還停留在原地。”一位業內資深人士說,沒有人研究醫美廣告該怎么做,關于醫美廣告的監管和政策“也并不適應行業現實”。
行業的直接管理規范,還是2002年頒布的《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對于醫美廣告的管理,參照的則是新廣告法。
在很長一段時間內,醫美發展處于寬松的政策環境中,它創造了巨大的經濟利益和大批就業機會,但伴生的各種亂象,并沒有匹配到對應的執法資源。
“目前行業出現的問題,正在倒逼政策加快法律法規的修訂。”中整協副會長張楊蓉婭說,比如《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就在修訂中。
修訂之路同樣考驗智慧,最近上海的醫美新規定就引發了爭議。今年8月27日,上海市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上海市衛健委等部門,發布了醫療廣告的負面清單,“瘦臉針”“水光針”等非規范用語就在其中。
但在一些行業人士看來,其中很多詞已經是約定俗成的,甚至被專業學術性機構引用。如果硬要采用專業術語,不僅影響廣告本身的效果,消費者的認知也會受到影響。
比修訂監管法規更受關注的,是執法能否在全國統一。對于醫美的監管,各地的執法力度不同,從業者普遍都知道,哪里管得嚴,哪里相對寬松。由此產生的是“從業者的博弈心理”,“黑醫美”大可以到監管偏松的地方落戶。
監管跟不上市場需求,醫美廣告的混亂只是其中一個案例。不合規產品、走私進口國外的藥品和器械,“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國內的產品少、價格貴”,各地都有醫美機構人士認為,醫美相關的藥品和器械獲取難度高,也是醫美亂象的一個推手。
以玻尿酸為例,國內上市的合法產品僅23款,其中進口的6種。但“有些求美者會想用在國外已經上市,但還沒經過中國監管部門批準的產品”,更多求美者則希望價格上能更優惠,這給了水貨和假貨可乘之機。
求美者需要“進化”
求美者群體的消費意識和理念也是亂象的成因之一。
多位從業者提到,不少求美者“拿著玻尿酸私下找人注射”,他們并沒有意識到,這其實也是醫療行為。
《醫療美容服務管理辦法》對醫美的界定,強調了這是一種具有創傷性的醫學技術,結果具有不可逆性。這決定了醫美項目,無論是手術的還是非手術類型的,都需要專業人士進行操作。其中要用到的藥品、器械等也要獲得監管當局批準。
然而在長期“消費品化”之后,醫美的“醫療屬性”被嚴重弱化了。此前曾出現過一股浪潮:求美者拿著照片去找醫生,要求做成理想中的容貌。但結果往往與設想不相符,這導致了一系列糾紛。
“每個人的臉型、肌肉結構都不一樣。”中整協副會長李勤說,即使注射這樣看似簡單的行為,如果對肌肉層次和血管走向拿捏不準,也有可能出問題。
他告訴記者,做醫美往往要做面診,醫生需要更多地了解求美者的心理和生理狀況。“有些人就不適合做醫美整形”,求美者必須清楚,醫美是一個需要足夠時間做了解、溝通和決策的事情。
推動醫美向“醫療屬性”回歸,勢在必行。在行業里,不僅科班出身的醫生,包括從業時間長的醫美機構運營者,也都在呼吁“回歸”。
但很多求美者仍然沒有意識到,正規的醫美機構、從業醫生都是需要相應資質的。比如項目復雜程度的不同,對醫美機構的環境甚至面積大小都有規定。這也決定了相對復雜的手術,就只能集中在大城市。
同樣地,即使是醫生,也并不等于就能做醫美項目。醫美機構的主診醫生,必須要從事美容外科或整形外科等相關專業6年以上。
李勤介紹,在現有的監管要求下,醫美機構的資質證書都會掛在接診大廳里。除了醫生的資質,所用的藥品和器械也正在變得清晰、可追溯。廠家、平臺大多在推動正品化,其中一種方法是和線下機構建立聯盟關系,同時求美者也能通過掃碼了解相關產品的注冊情況、生產信息等等。
另一個好消息是,求美者群體也在出現分化,與前幾年更重視效果不同,更多人開始追求“更安全”的醫美,這會進一步推動行業的規范化。
責任編輯:鮑一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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