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天通信45億驚天巨雷背后:深喉揭露神秘“C單業務”造假
來源:每日經濟新聞
2019年10月14日,航天通信(600677,SH)的一紙公告,爆出驚天巨雷。上市公司公告稱,子公司智慧海派存在近45億元應收賬款逾期、巨額債務違約、業績虛假等重大風險事項。
此消息一出,航天通信的股價連續三日一字跌停,市值蒸發近20億元。
對于智慧海派的業績造假,上交所迅速下發問詢函,證監會介入調查,各大媒體紛紛跟蹤報道,試圖找出其巨額應收賬款的流向……但航天通信一再延期回復問詢函,至今仍未披露子公司業績造假的具體情況。
12月初,原智慧海派員工張明(化名)鼓起勇氣,向《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透露了智慧海派的造假真相。“造假在智慧海派內部統一叫做‘C單業務’,每個部門都會有一個人專門負責這方面的內容,每次審計前大家都會把資料補齊。例如產品經理,就需要補齊產品定義、產品立項資料等……這是一個流水線。”
張明還告訴記者,智慧海派要求員工全部使用QQ郵箱進行虛假資料的傳輸,不允許使用公司郵箱。“當時我們也不知道這個是干嘛的,領導讓補資料就補唄,2017年做得還比較少,2018年開始,幾乎每兩個星期都會有一批單子來,時間久了,大家其實心里都知道,只是不說破而已,而且只要是懂行的人一看這些資料,就知道是漏洞百出的。”
除了神秘的“C單業務”,《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為期一個月的深入研究、走訪調查后發現,智慧海派背后盤踞著數十家關聯公司,上至前五大供應商,下至多個大客戶,共同演繹著這個所謂手機代工“巨頭”的虛假繁榮。
文章將從四個章節,深喉揭露智慧海派復雜的關聯交易,以及瘋狂業績造假背后的真相。
第一章:大金主酷派遭遇滑鐵盧
“紅派”登場牽出造假流水線
故事要從2015年3月講起,彼時,歸母凈利潤虧損近2.5億元的航天通信,看上了一個“重振業績”的絕佳標的——知名手機ODM/OEM廠商智慧海派。上市公司擬通過發行股份的方式,作價10.65億元收購智慧海派51%股權。
而作為手機代工廠的智慧海派,背靠紅極一時的酷派,身家頗豐。2014年,公司歸母凈利潤同比暴增386%至1.1億元。不僅如此,在收購協議中,智慧海派原股東還“豪氣”承諾,在2016年~2018 年的盈利承諾期間,公司將實現數額分別不低于2.5億元、3億元、3.2億元的凈利潤。
但實際上,對于處在手機產業鏈條底端的代工廠來說,其業績在很大程度上會受到公司大客戶的影響,時常出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現象。
2013年和2014年,智慧海派的第一大客戶為東莞宇龍通信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宇龍通信,即酷派子公司),智慧海派對宇龍通信的銷售收入占比分別高達64.45%、56.94%,可以說是傍人籬落。
可是,意外總是突如其來的。2014年5月,酷派賴以生存的運營商突然宣布啟動縮減終端補貼額度。雪上加霜的是,小米、OPPO、vivo等競爭對手們迅速崛起,直接讓酷派的收入從2014年的249億港元驟然下滑至146億港元,幾近 “腰斬”。
而令人費解的是,就在2015年酷派走下坡路的關鍵時期,航天通信選擇了收購智慧海派。那么,“大金主”酷派遭遇滑鐵盧,智慧海派原股東2016年2.5億元的凈利潤又該如何實現?
這個時候,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公司——紅派科技,就像白衣騎士一般,悄然成為了智慧海派第一大客戶。并且,紅派科技出現的首年(2016年)就為智慧海派貢獻了高達10.99億元的銷售收入,占當期銷售總額的16%。
紅派科技是智慧海派2015年新簽約并試生產的客戶,當時預計于2016年批量生產。而智慧海派披露的訂單情況顯示,2015年1月至8月,公司已實現對紅派的總銷售量為106萬臺,幾乎比肩同期對宇龍酷派的總銷售量。
工商資料顯示,紅派科技成立于2014年9月15日。也就是說,紅派科技剛成立一年,就成為了智慧海派百萬級銷售量的大客戶。奇怪的是,紅派手機,似乎從未在市場上掀起過漣漪。
如果銷量數據屬實,那么在手機行業發展歷史上,紅派手機可以說是從創立到實現百萬級出貨量用時最短的手機品牌了。
可《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多個網絡平臺上搜索關鍵詞,關于“紅派手機”的信息少之又少。根據僅有的資料,2014年9月,紅派科技以眾籌形式發布了一款智能手機——紅派V1,號稱要“打響南昌通訊第一槍”,但最終的眾籌成績不盡人意。
多位原智慧海派子公司的員工告訴記者,紅派真實的出貨量根本不可能有百萬級別。
“紅派手機只見過EVT(工程驗證測試)裝的機器,根本沒見過的DVT(設計驗證測試),怎么會量產呢?”智慧海派上海研發基地的老員工葉磊(化名)向記者透露,紅派項目的研發是在南京研發基地,但是研發團隊在2015年就被開除了,曾經集體訴訟過。
《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上找到了當年的民事判決書,其中一份判決書顯示,南京基地的紅派手機項目于2015年11月就不再運營。至于是否轉移到其他基地,許多內部員工均向記者表示,未再聽過紅派項目。
帶著疑問,《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找到了原內部員工張明(化名),他給記者發來了一份紅派項目的資料,他表示,“項目名稱檢查”一欄中標注“未存在項目名稱”的項目,都是編寫杜撰的。
張明告訴記者,在智慧海派內部,造假被統一叫做“C單業務”,每個部門都會有一個人專門負責這塊內容,因為文檔需要歸檔,所以每次審計前大家都會把資料補齊。“例如我是產品經理,我就需要補齊產品定義、產品立項資料、商業計劃審批書、產品成本,其他部門需要申請料號、需要歸檔bom(物料清單),以及補齊銷售訂單、生產通知書等,這是一個流水線。”
“我們不能用公司郵箱傳輸這些假資料,全部用的QQ郵箱。”張明表示,事實上根本不需要走郵箱,OA(辦公自動化)系統里申請就行了。按照正常流程,OA流程走到哪個部門,哪個部門把相關文件進行歸檔就可以了,會有DCC(文控中心)專員負責。
“當時我們也不知道這個是干什么的,領導讓補資料就補唄,2017年做得還比較少,2018年開始,幾乎就是每兩個星期都會有一批單子來,時間久了,大家心里其實都知道,只是不說破而已,而且只要是懂行的人一看這些資料,就知道是漏洞百出的。”張明補充道。
對于“C單業務”,原觀瀾基地的一位核心員工也向記者表示,“有參與過財務報表造假,也就是‘C單’,只簽單沒有實物,以前每個月都要簽很多。”該核心員工還向記者展示了其簽C單的圖片。
不僅如此,還有多位內部員工向記者透露,紅派實際上就是智慧海派老板的品牌,除了紅派,智慧海派的老板還有海派貴族、午諾兩個手機品牌。
記者查詢發現,這兩個品牌所屬的公司,竟然也先后出現在航天通信年報披露的客戶名單中,并且與智慧海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對于航天通信在公告中自曝子公司智慧海派存在業績虛假等問題,10月14日,上交所下發了問詢函,但航天通信一再延期回復,至今仍無音訊。
10月31日,證監會下發了立案調查通知書,對航天通信進行立案調查。記者獲悉,已有多位智慧海派核心管理人員接受了調查。另外,記者先后嘗試通過電話、郵件等方式與上市公司取得聯系,但截至發稿,未獲得回復。
第二章:五家供應商三家“關聯”
物業管理處給出“實錘”!
2016年,紅派科技及時登場,“挽救”了智慧海派的業績。
航天通信2017年4月發布的《2016年年報》,首次將智慧海派納入并表范圍。報告期內,航天通信營業收入達118億元,同比增長了近100%;歸母凈利潤達2542萬元,同比增長了近135%。
可航天通信沒想到,上任僅半年的天職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特殊普通合伙)(以下簡稱天職),對公司《2016年年報》出具了《非標準無保留意見審計報告》,指出智慧海派所涉及的供應鏈企業下游客戶和上游供應商的確定存在受智慧海派重大影響的情況,且相關內部控制缺失。
在上交所問詢函的追問下,航天通信回復稱,智慧海派之前的供應商卓輝貿易、富寶科技,實際上是時任智慧海派董事長鄒永杭曾經注冊過的公司。
根據航天通信回復函內容,并購完成后,智慧海派積極尋找受讓人,并于2017年2月22日辦理了注冊變更登記。公司將卓輝貿易和富寶科技分別轉讓給了仝超群(自然人身份證號:32032419840318****)、欒永文。
雖然航天通信強調,仝超群、欒永文二人與公司及智慧海派無關聯關系。但《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追查后發現,仝超群與智慧海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2016年年報事后審核問詢函中,上交所曾關注到航天通信1年內預付款較期初大比例增長的情況,要求說明前五大預付款對象與公司是否存在關聯關系。
彼時,航天通信在回復函中“斬釘截鐵”地說,“公司預付賬款前五大均由智慧海派供應商構成,均不存在關聯關系”。但是,記者通過調查發現,這五家公司中,有三家與智慧海派存在著明顯的關聯關系。
(一)深圳市宏達創新科技有限公司
關聯關系最明顯的是第5家公司——深圳市宏達創新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宏達創新)。工商信息顯示,宏達創新成立于2011年7月,其法定代表人為仝超群,總經理為廖漢彬,監事為朱澤標。注冊地址為: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6樓606室,此前曾入駐8樓801室。
沒錯,受讓智慧海派原董事長鄒永杭所持有的卓輝貿易股權的人,也名為仝超群。
記者在深入查詢宏達創新的工商資料變更記錄時發現,智慧海派副董事長及常務副總裁朱漢坤,實際上是宏達創新的最初投資人,出資比例為99.5%。此外,2013年5月,宏達創新總經理一度變更為朱少武,而朱少武是智慧海派子公司深圳市海派通訊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圳海派)的最初投資人及監事。
在記者調查紅派科技的時候,多位內部員工曾提及智慧海派老板還有另外一個品牌“海派貴族”,記者查詢資料發現,宏達創新的手機品牌就是他們口中的“海派貴族”。
在宏達創新的官方網站,展示著多款“海派貴族”的手機,及手機立項書、ID等。
(二)深圳市圣寶龍科技有限公司
接下來,再看列表中的第1家公司——深圳市圣寶龍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圳圣寶龍)。2016年,航天通信對其計提的壞賬準備為1.89億元。工商資料顯示,圣寶龍成立于2015年4月,于2019年3月變更了地址,此前注冊地址為: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8樓802室,也曾在11樓辦公過。
記者查詢發現,深圳圣寶龍實際上通過一家名為“深圳市藍博興通訊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藍博興通訊)的公司與宏達創新、智慧海派進行關聯。
深圳圣寶龍與智慧海派的關聯關系較為復雜。深圳圣寶龍有一個監事名為張修玲,而藍博興通訊有一位監事也名為張修玲。另外,藍博興通訊的初始股東及原總經理為廖漢彬,前文提到,宏達創的新總經理也是廖漢彬。
不僅如此,藍博興通訊的注冊地址也是: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具體地點為6樓609室,與宏達創新在同一層樓。
另外,記者在翻看宏達創新官網時,找到了“藍博興”的身影。公司官網“發展歷程”一欄里寫著:“2015年,與藍博興品牌整合,采取雙品牌運營模式”。
由此可見,藍博興通訊、深圳圣寶龍,都與宏達創新、智慧海派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三)深圳盈聚灃科技有限公司
最后,讓我們把目光聚集在列表中的第3家公司——深圳盈聚灃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盈聚灃)。該公司成立于2013年11月。2015年5月,盈聚灃法定代表人、總經理、投資人等均變更為廖漢彬。
令人驚訝的是,盈聚灃的注冊地址為: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6樓606室,竟然與宏達創新在同一間辦公室!
總結來看,在上表5家公司中,深圳圣寶龍、盈聚灃和宏達創新這三家公司都在同一棟樓辦公,都與智慧海派關系不淺,并且交易金額巨大。但這些關系上市公司并未在公告中披露,航天通信和智慧海派甚至“明目張膽”地在是否關聯的行列中填了“否”。
帶著這些疑問,2019年12月25日,《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來到了上述公司的注冊地馬家龍文體中心,可不管是6樓還是8樓,都已經更換成為其他公司,或者已是“人去樓空”。
隨后,記者以海派員工的身份來到物業管理處,詢問這些公司去向。管理處人士表示,上述公司在2019年上半年就已經搬走。“最開始是海派在11樓租了辦公室,后來就有了宏達創新,租在8樓,再后來他們那伙人又注冊了好幾個新公司,什么盈聚灃、圣寶龍、藍博興、鼎創宏達,都是跟他們一起的。”
在記者詢問“如何判定這些公司都是同一批人注冊”時,該人士告訴記者:“因為他們注冊新公司、辦理新的營業執照,都需要找我們提供場地使用證明,而這幾家公司跟我們簽合同的都是同一個人,姓祁。”
隨后,該管理處人士找出了當時的《房屋租賃合同書》(以下簡稱租賃合同),對比發現,上述公司的租賃合同代表人的確均為一位姓祁的人士。該物業管理處人士補充說,“我們都叫他祁經理,他也是這些公司的人。”
“在我印象中,他們有一個老板叫張霞樓,江蘇的,一個高高胖胖的男的;還有一個女的叫雍靜,他們經常叫她靜姐,管財務的。”上述人士說,“他們這伙人搞了好多公司,經常找我們說要換個合同名稱開發票,我就說不允許,你們半年、一年就換個公司名稱,我們都被你們搞亂了。”
若只憑借工商資料上的“同名”高管、相似的注冊地址,那只能說宏達創新、深圳圣寶龍、盈聚灃、藍博興通訊等公司疑似存在關聯關系。而如今,租賃合同、合同代表人以及物業管理處的說法,無一不“實錘”了他們之間的關聯關系。
第三章:揭露“紅派”真面目——
與“午諾”同為海派關聯方
5家供應商中就有3家是智慧海派的關聯公司,如此情況令人瞠目。不過,這只是智慧海派關聯關系中的“冰山一角”。
細心的讀者可能會注意到,與智慧海派老板有著密切關系的有三個手機品牌,除了已經亮相的紅派和海派貴族,還有一個午諾沒有提到。
搜索航天通信發布的公告,會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曾經突然躍升為智慧海派2016年第一大客戶的紅派科技,“曇花一現”般在航天通信的公告里消失了。
紅派科技的最后一次出現,是在航天通信2017年半年報的“期末應收賬款余額前五名”的名單中,排名第一,金額高達5億元,上市公司計提壞賬準備120多萬元。
而期末應收賬款余額排名第三的,便是上海午諾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午諾),期末應收賬款余額為2.3億元,計提壞賬準備46萬元。
查詢工商資料后,記者驚訝地發現,上海午諾(2016年7月28日成立)的老板便是紅派科技的老板——范炯毅和邱發雷,而上海午諾的母公司為江西午諾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西午諾)(2017年7月5日成立),江西午諾的母公司則是紅派科技。
不同于紅派的”低調“,午諾似乎“知名”許多。在百度上搜索,可以看到很多關于午諾手機的報道,而且范炯毅多次以午諾科技董事長的身份接受媒體采訪,據媒體報道,范炯毅早年在中興通訊負責通信設備研發,之后轉戰手機市場,曾加盟酷派負責國際業務,后來又以斐訊通信全球營銷總裁身份出席各種活動。
從范炯毅的履歷可以看到,中興、酷派、斐訊這些公司都是智慧海派此前的客戶。如果說這就是紅派、午諾與智慧海派的關聯關系的話,難免有些牽強。對此,《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聯系到范炯毅本人,詢問午諾和紅派的相關情況,但其僅表示“我們轉型了,手機業務會越來越少。”
那么,上述公司與智慧海派之間到底有著怎樣的關系呢?這時候,江西海航通訊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江西海航)出現在記者的視野中。
工商資料顯示,江西海航的總經理名為蔣湘鍵,而紅派科技的股東名單中也出現了蔣湘鍵;江西海航的法定代表人為瞿紅,紅派科技的初始投資人及原法定代表人也叫瞿紅。另外,江西海航的股東及監事叫雍靜,是一個關鍵人物,此人就是上文提及與智慧海派有關聯關系的深圳圣寶龍的原總經理及執行董事,人稱“靜姐”。
通過層層關聯關系穿透,記者發現,紅派科技和午諾科技,是通過江西海航、深圳圣寶龍與智慧海派進行關聯,關聯關系可以說是非常“隱秘”。
此外,在紅派科技和午諾科技都出現了的航天通信《2017年半年報》中,還有一家公司與智慧海派關聯的公司——深圳市鼎立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鼎立華)。除了鼎立華,此前提到的深圳圣寶龍、盈聚灃也再次出現。
工商資料顯示,鼎立華成立于2007年,注冊地址和上述幾家供應商一樣,同在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具體為8樓801室。2014年3月,鼎立華曾變更總經理為雍靜,新增監事朱澤標。
在馬家龍文體中心,記者曾“口誤”詢問上述物業管理處人士,“是否聽過一家叫做鼎之華的公司?”該人士立即回應說:“鼎之華?應該叫鼎立華吧,鼎立華我知道。也是他們這伙人的公司,這些人找我們換過租賃合同開發票的公司,所以這幾個公司名稱我們都知道。”
第四章:巨額應收賬款逾期
大客戶到底是真是假?
復雜的關聯關系、瘋狂的財務造假,這一系列“操作”,可能已經讓人眼花繚亂了。但是,故事發展到這里,還有一個謎團并未全部解開——巨額的應收賬款逾期,錢都流向了誰的口袋?
航天通信曾在公告中表示,子公司智慧海派“爆雷”的主要原因之一,是2019年以來,大額應收賬款未收回,資金鏈斷裂,導致多起銀行貸款出現逾期。截至目前,智慧海派應收賬款余額為57.04億元,逾期金額44.59億元,占應收賬款總額78.17%。其中:境內客戶15.53億元,逾期金額14.60億元;境外客戶41.51億元,逾期29.99億元。
從智慧海派逾期客戶來看,主要為境外客戶。查詢航天通信2017年以來的財報可以發現,其應收賬款期末余額前五名的公司,多為中國香港的公司。《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進一步調查以及實地走訪,發現這些客戶與智慧海派也存在著重大的關聯關系。
以上3張截圖分別為航天通信2017年、2018年和2019年上半年財報中披露的“期末余額前五名的應收賬款情況”。通俗點講,就是在報告期期末欠錢最多的公司。
(一)香港合創智造有限公司
對比3張截圖可以發現,航天通信2017年、2018年及2019年上半年的應收賬款余額第一位都是一家名叫HONGKONG HECHUANG SMART CO.,LIMITED(香港合創智造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香港合創)的公司,期末應收賬款余額分別為5.33億元、11.78億元和11.57億元,占比均超過10%。
香港工商信息顯示,香港合創成立于2017年3月15日,董事為周小梅。也就是說香港合創2017年剛成立,就成為了航天通信的大客戶。這個“套路”似曾相識,紅派科技當年也是如此,剛成立不久就成為了智慧海派的第一大客戶。值得注意的是,香港合創已于2019年9月19日“休止活動”,即停業。
記者進一步查詢發現,在注冊香港合創之前,周小梅在深圳注冊了一家名稱相似的公司“深圳合創智造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深圳合創)”,目前也是注銷狀態。值得注意的是,其注冊地址也是,深圳市南山區南頭街道藝園路202號馬家龍文體中心B幢11層。
不僅如此,記者還從物業管理處獲取了兩份租賃合同,乙方分別是深圳合創和宏達創新,承租地址都是“藝園路202號8層”。
不同的是,宏達創新簽訂合同的日期是2017年8月1日,租用期限為2017年8月1日至2021年1月31日止。而深圳合創簽訂的日期為2018年4月1日,租用期限為2018年7月4日至2021年1月31日止。
“8樓的合同是兩個公司簽的,一個是深圳合創,一個是宏達創新,他們也是一起的,反正就為了‘開票’,所以要我們分別和兩家公司簽。”上述物業管理處人士告訴記者。
對于“開票”,他解釋稱,“因為我們開發票的抬頭要和租賃合同的公司名稱一致,他們最早是宏達(創新)來簽,我們開發票就只能開給它,深圳合創為了也要有票據,就分開簽兩家,費用一人一半,所以這倆合同,除了名字不一樣,剩下的都是一樣的。”
(二)香港星藝科技有限公司
接下來,我們來看HONGKONG XINGYI TECHNOLOGY CO.,LIMITED(香港星藝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香港星藝)。這家公司2017年就出現在航天通信年報的前五大應收賬款客戶名單里,2017年底、2018年底及2019年6月30日的應收賬款余額分別是3.41億元、6.96億元、6.2億元。
在網絡上查詢這家公司,并沒有獲取到公開資料。不過,《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在進一步查閱董事資料時,一個熟悉的名字“廖漢彬”再次出現,這名董事與宏達創新的總經理廖漢彬同名,星藝科技的董事廖漢彬的住址為廣東省汕頭市潮南區。但記者未能進一步證實是否為同一人。
據可查的資料,香港合創和香港星藝的確是智慧海派的客戶。航天通信在回復2017年年報問詢時提到,智慧海派2017年主要客戶包括香港合創、香港星藝等。
(三)其他三家香港公司
在航天通信2019年半年報的前五大應收賬款余額的列表中,除了香港合創、香港星藝,還有LETIGO ELECTRONICS CO.,LIMITED(樂天數碼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樂天數碼);Great Dynasty HK Co.,Limited(盛唐偉業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盛唐偉業)、LIYUAN TECHNOLOGY(HK)CO.,LIMITED(利源科技(香港)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利源科技)三家公司。
樂天數碼首次出現,是在航天通信2018年年報中,彼時其位列“應收賬款前五大客戶”的第5位,金額為5.75億元。到了2019年半年報,樂天數碼的排名上升至第2位,金額也上升至7.14億元。工商信息顯示,樂天數碼成立于2016年3月16日,同樣是剛注冊不久,目前狀態是“仍注冊”。
盛唐偉業于2010年6月成立,在航天通信2017年、2018年底以及2019年6月30日的應收賬款余額分別是3.5億元、10.16億元和6.5億元。利源科技注冊時間為2016年11月7日,于2019年上半年出現在航天通信前五大應收賬款名單中,應收賬款余額為5.5億元。
起初,記者并不能確定這三家公司亦是智慧海派的客戶。但記者在上述原智慧海派內部員工張明處獲取了一份智慧海派及旗下子公司2018年1月~9月的銷售臺賬,記者查詢臺賬時發現,上述五大應收賬款的公司,都能在臺賬中找到,也就是說,這5家公司的應收賬款,基本屬于智慧海派。張明告訴記者,這5家公司的銷售金額存在非常大的水分。
對于《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通過公開資料、多方采訪以及實地采訪查出的關聯關系,以及業績造假的事項,記者曾多次致電航天通信證券部、智慧海派新任董事長王群、智慧海派總部,但均無法取得聯系。此后,記者還向航天通信證券部發送采訪提綱,但截至發稿,未獲回復。
回顧歷年公告,可以發現,航天通信及下屬子公司此前已多次被曝造假:
2007年11月6日,財政部發布了第十三號會計信息質量檢查公告,公告中提及:“航天通信控股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至2005年劃出資金通過其他單位進行周轉,虛增利潤3110萬元。”
2010年8月18日,浙江證監局在對公司進行現場檢查時發現,航天通信下屬兩家子公司出現虛增收入的情況。
2013年12月,航天通信被浙江證監局查出,其子公司易訊科技通過偽造虛假采購合同、銷售合同、入庫單、出庫單、驗收單等單據,以及通過與浙江元亨通信等五家公司的資金循環,虛構對浙江元亨通信的銷售交易,虛增營業收入近4556萬元,虛增凈利潤近441萬元。
尾聲
有些故事,在開頭就預示了結局。“落寞望族”與“平民富商“的聯姻,最終還是以悲劇告終。如今,智慧海派深陷泥淖,航天通信也急于斷臂自保,這些業績造假或許只是“冰山一角”,更多的,需要等待證監會的立案調查結果。
總之,這不僅是一部復雜關聯關系和瘋狂財務造假的劇集,更是一部手機行業的興衰史。一個代工巨頭倒下的背后,是行業的快速更迭、技術的大浪淘沙。
智慧海派,在酷派大金主倒下的時候,沒有選擇加大研發投入、開拓新的知名品牌,而是靠關聯企業、虛增業績“續命”,到頭來,輝煌也只是“水中月”。而航天通信,在業績虧損的背景下,不是通過內生增長,而是一味地收購標的,為公司“輸血”,最后落得一個面臨退市風險的結局。
記者:劉玲 王晶
責任編輯:蔣曉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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