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何帆
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曼昆就說,皮凱蒂的政策建議是出于意識形態的激情而非經濟學的邏輯。來自美國企業研究所等保守派智庫和金融界的指責就更多了。圍繞著皮凱蒂的這本新作,一場思想的風暴將會襲來。
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的新作《21世紀資本論》成了街談巷議的熱門話題。這本厚達600多頁的學術著作,一直高居Amazon暢銷排行榜榜首。各大報刊紛紛發表對這本書的評論。
著名經濟學家克魯格曼為這本書寫了三篇評論。他說,我們可以有把握地講,皮凱蒂這本書將成為本年度最重要的經濟學著作,甚至可以成為這10年最重要的一本。老一輩的經濟學大師索洛也力挺皮凱蒂,盡管皮凱蒂的書中對索洛的增長模型提出了不客氣的批評。當然,反對的聲音也很多。
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曼昆就說,皮凱蒂的政策建議是出于意識形態的激情而非經濟學的邏輯。來自美國企業研究所等保守派智庫和金融界的指責就更多了。圍繞著皮凱蒂的這本新作,一場思想的風暴將會襲來。
可以預料,皮凱蒂的新作在國內也會引發激烈的討論。思想的交鋒能夠帶來學術的進步。但是,同樣可以預料的是,由于這場討論涉及到貧富分化與收入分配、政府干預與市場秩序等敏感話題,亦有可能變成一場混戰。
中國的經濟學辯論經常是“一場運動員、裁判和觀眾一起上陣的足球比賽,混戰結束,留下的只是足球場上一堆無人認領的鞋子。”如果只是偏見之間的互相批斗,不會對學術研究的深入起到任何積極的作用。有鑒于此,本文試圖對皮凱蒂新作中的主要內容進行簡單的梳理,并加以自己的簡略評論,以期對參與爭鳴的各方能有所參考。
從長時段看大歷史
《21世紀資本論》最為突出的特點是搜集了大量的歷史數據,并試圖從一個非常寬廣的時間段觀察歷史的變化。更具體地講,皮凱蒂關注的是19世紀以來全球經濟的大趨勢。
從人口的變化來看。19世紀以來人口數量突然開始增加,皮凱蒂講到,人口劇增是法國爆發大革命的歷史誘因之一。21世紀,全球人口規模將在達到一個峰值之后逐漸回落。21世紀后半葉,預計全球人口出生率平均為0.2%。
人口的變化會帶來兩個重要的影響:一是經濟增長速度會隨之放慢。二是不平等程度會隨之提高。前一個影響已是眾所周知。何以會出現后一種影響?一則,子女少,則遺產繼承更容易導致財富集中;二則,如果人口多,偏好會更多樣,社會流動性相對更強,年輕一代會和上一代更不同,機會相對更多,間接地有助于減少不平等。
人均產出的變化和全球人口的變化方向一致,也會出現一個鐘型曲線。但是,不同的是:第一,人均產出的增速達到峰值的時間會晚于人口的變化。皮凱蒂認為,全球人均產出的增速在21世紀很難超過1.5%。
考慮到人口的變化和人均產出的變化,可以得出一個結論:21世紀全球產出的增長速度一定會放慢。事實上,1950-1970年是全球產出增長的一個高峰時期,年均增速為4%。1990-2012年,全球產出的增速已經滑落到3.5%,預計2030-2050年會進一步降至3%,2050-2100年則可能跌至1.5%。
經濟增長速度的放緩本身并不值得擔憂。值得擔憂的是,在財富增長和經濟增長之間的賽跑中,經濟增長的速度將低于財富增長的速度。皮凱蒂的結論是:r>g,即資本的收益率(r)將會超過經濟增長率(g)。資本得到的越來越多,貧富差距會越來越大。
拯救21世紀
悲觀的預言帶來激進的建議。皮凱蒂主張,為了改變21世紀貧富惡化的趨勢,應該在全球范圍內,對資本征收累進稅。這個建議連他自己都知道是無法實行的,他承認,這是一種“烏托邦”想法。《21世紀資本論》一書受到的最猛烈的抨擊就是皮凱蒂提出的征稅建議。但是,拋開既得利益或是意識形態的影響,如果我們仔細去看,就會發現皮凱蒂的主張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激進。
皮凱蒂并不是主張建設人人平等的空想世界,也不是要回到政府對經濟的全面干預。他認為,政府亟需強化其承擔社會職能。為此,政府應考慮稅收改革。皮凱蒂的建議是,應考慮征收累進的所得稅。
如今,由于全球范圍內的競爭,所得稅不僅不再是累進的,甚至成了累退的。巴菲特也曾經說過,他交的稅還沒有他的秘書交的稅多。這種累退的所得稅導致財富進一步集中,而且會讓全社會感到不公平,尤其是被迫承擔最高稅率的中產階級。如果人們感到不公平,就不會愿意交稅。
皮凱蒂進一步提到,其實對所得征收并不完美。因為超級富翁們并不會如實地匯報他們坐擁財富得到的收益。歐萊雅的繼承人Liliane Bettencout 可能是法國最有錢的人。她擁有的財富達300億歐元,但她每年申報的收入不超過500萬歐元,不到其財富的萬分之二,可能嗎?
這就是他主張對資本,而非所得征稅的原因。他主張對資本征稅的另一個考慮是,如果對資本征稅,人們會更準確地申報資本所得,這有助于在全球范圍內更好的對金融行業進行監管,避免出現像2008年那樣的金融危機。
有人會說,對富人征稅,會影響到他們的積極性,反而對經濟增長有損害。適度的財富能夠鼓勵勤奮,但過度的財富只能鼓勵寄生蟲。有人會說,有錢人賺那么多的錢完全靠自己的本事。但是,皮凱蒂和他的同事們的研究表明,大企業的CEO拿錢多少,和企業的業績沒有太大的關系。
再說,就算巴菲特和比爾·蓋茨的錢都是自己賺的,那么,他們的兒女,孫子孫女,一樣有資格享受世襲的巨額財富嗎?等到一個社會里1%的人占有99%的財富,而其他的人全無立錐之地,這樣的社會還會得到人們的珍惜和呵護嗎?
從根本上說,財產自由和民主政治并非完全一致的,就看你想要什么。皮凱蒂認為,為了維護民主政治的穩定,必須采取行動,遏制財富過度地集中到少數富人手里。這是避免出現社會動蕩的最佳方案。
未解之謎
公允地講,皮凱蒂的預言只是一個狂野的猜想。21世紀究竟會發生什么,誰都無法預測。21世紀的經濟增長速度會始終低迷嗎?考慮到人口的變化,很有可能。但是,如果出現了一次巨大的科技革命呢?如果非洲突然開始經濟騰飛了呢?21世紀的儲蓄率會一直很高嗎?也很難講。
在皮凱蒂的模型中,儲蓄率和經濟增長率在長期內是沒有關系的,到底是否如此,我們并沒有可靠的證據。還有,皮凱蒂認為資本的收益率在長期內是穩定的,而且一定會比經濟增長率高,這更是令人將信將疑。
皮凱蒂試圖從全球范圍內研究不平等,但是他研究的主要是英國、法國、美國和德國,對發展中國家很少涉及,甚至對其它發達國家,比如南歐國家、日本都很少提及。這樣的圖景肯定是不全面的。
如果把發展中國家考慮進來,一方面會影響到對全球增長和收入分配的判斷,另一方面,發展中國家的收入不平等有其獨特之處,和發達國家的貧富分化并不完全一樣。如果按照皮凱蒂的分析思路和政策建議,分析發展中國家的收入分配、解決發展中國家的貧富分化,只怕會有隔靴搔癢的尷尬和無奈。
皮凱蒂新作中最大的未解之謎就是歷史。他把19世紀和21世紀做了對比,處處暗示,21世紀可能會重蹈19世紀的覆轍。這一判斷令人為之色變。19世紀的確是一個全球化的黃金時代,史稱第一次經濟全球化。
但當時也是貧富分化越來越嚴重、無產階級貧困化的時代。就在經濟全球化狂飆突進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各種社會矛盾,各國從擁護自由貿易紛紛改為貿易保護主義,繼而開始軍備競賽,最終走向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深淵。
這之間到底有什么內在的聯系?貧富不平等究竟會對社會穩定帶來多么大的影響?這是我們想從歷史研究最想知道的。(本文摘自2014年5月18日出版的《東方早報·上海書評》,轉載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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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介紹:何帆,社科院世經所研究員。研究領域:中國宏觀經濟、國際金融、國際政治經濟學。歡迎關注何帆研究札記微信號:hefanc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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