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亞馬遜燒了嗎？”拋開謠言和煽情 我們來聊聊亞馬遜雨林火災的真相 來源：21世紀經濟報道

近日，一則遠在大洋彼岸的新聞忽然登上微博熱搜，引起了中國網民的普遍關注：

在推特上，#PrayforAmaozon(#為亞馬遜雨林祈禱)同樣成為熱門話題。在全世界網友的轉發之下，一個驚人的事實逐漸浮出水面：有著“地球之肺”美譽的亞馬遜雨林，爆發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火，已熊熊燃燒了近三周，煙霧覆蓋了巴西近一半國土，在濃煙籠罩之下，各大城市都仿佛從白天進入了黑夜。

不少名人也在關注這場火災。著名葡萄牙球星C羅在個人推特上表示：“亞馬遜雨林生產著全球20%的氧氣，但它已經持續燃燒了三周。拯救地球是我們的共同職責！”

但讓人意外的是，火勢如此嚴重，巴西當地媒體卻集體失聲，無一家報道；巴西政府也沒有立即采取措施實施救援，甚至實力甩鍋稱這場火災都是環境保護者的“刻意所為”。這到底是什么情況？這場大火背后隱藏著什么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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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馬遜燒了嗎？

可以確定，燒了。美國航天局(NASA)已在上周放出了亞馬遜雨林地區火災的衛星圖像，可以看到濃煙覆蓋了整片綠色地區：

歐盟也放出了該地區8月20日的生物質燃燒氣溶膠圖像：

但在火災消息的傳播過程中，出現了不少夸張、虛假、過時的消息和圖片，在煽動人們情緒的同時，也讓謠言四起。例如推特上這張幾乎是本次亞馬遜雨林火災消息的最早源頭圖片，就是過時的：

只要簡單查一下圖片識別，就可以發現這張圖確實是亞馬遜雨林的火災照片，但至少在2014年6月以前就已經在網絡上出現了：

難道這場大火是從2014年燃燒到了2019年嗎？

而下面這張所謂“被烤焦的生命定格”，其實來自2018年的美國加州森林大火：

此外還有一只猴子摟著死去的小猴照片，其實是一位印度攝影師在印度拍攝的作品；某張收獲大量點贊的“森林著火”照片，其實是某攝影師在1989年為法國圖片社拍攝的作品。凡此種種，不勝枚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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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正常的”火災？

對于這場火災，巴西總統博爾索納羅(Jair Bolsonaro)曾因一句“失言”引來全世界的口誅筆伐。他聲稱亞馬遜雨林的火災“很正常，并非人禍”，并表示這只是因為當地又到了農民焚林開荒的時節。

雖然博爾索納羅的“實力甩鍋”讓世人大為震驚，但有一點他也不算完全說錯。且不說亞馬遜雨林的火災是否“正常”，至少稱得上是“常見”。

事實上，亞馬遜地區每年火災都有數萬起。根據巴西國家空間研究所(INPE)公布的數據，截至8月22日，今年以來巴西境內的森林著火點高達75336處，平均每月將近一萬起火災，其中逾半數著火點位于亞馬遜雨林。而NASA搭建的傳感器MODIS數據也顯示，光是2019年8月至今，已有近一萬起火災事故。

圖源：MODIS

實際上，亞馬遜大火是無數個分散的小型林火，延綿不絕、吹而又生。如果你愿意，不僅可以說這場大火燒了十幾天，甚至可以說是“燒了幾個月都無人問津”。

很多媒體都提到一個數字：自INPE從2013年追蹤亞馬遜雨林火災情況以來，今年的火災數據已超越既往最高數據，比去年同期上漲83%。

但如果我們把時間再拉長一點，就會發現今年的數字其實也不是那么夸張，不如說比起過往十年還有所回落：

圖源：MODIS

再看看INPE公布的歷年亞馬遜火災燒毀的森林面積：

圖源：INPE，圖片可點擊放大

可以看出，今年的火災燒毀面積目前還基本處于與往年持平的狀態。

如此看來，巴西媒體的集體噤聲、巴西政府的“甩鍋”似乎也不是那么難以理解，畢竟對他們來說，亞馬遜雨林的大火幾乎可以說是家常便飯了。事實上，對于過往的亞馬遜火災，管轄方巴西、玻利維亞、秘魯等各國政府也一般都“無作為”。因為雨林內通常火勢過大，救援人員難以接近，加上技術條件限制，人工撲滅幾乎不可能，只能保護邊緣的人類聚居點。因此大火通常都是等到11月前后雨季來臨，自行熄滅。

那么問題來了，今年巴西森林發生了7萬多場火災，都沒有引起多少關注，為什么單單這場看似“常見”的森林大火卻引發了全球轟動？

首先是這場火災的規模確實很大，非比尋常；其次是巴西環境部長薩列斯也提到的，干燥天氣、強風及高溫等多種因素的共同影響。因為強風助長了火勢，濃煙被一直被吹到了圣保羅，才引發了普通人的關注。如果沒有這股“妖風”，或者風向不一樣，沒有把濃煙吹到圣保羅等大城市，恐怕這場火災又會像此前默默無聞的七萬多次火災一樣，在沉默中悄然摧毀我們的“地球之肺”了。

03

天災還是人禍？

對于森林火災的危害程度，知乎用戶@江小川科普表示，實際上森林大火并非百害而無一利，其“利”主要在以下三點：

1、可以直接把有機物通過燃燒的形式快速分解成植物可利用的無機物；

2、可以控制病蟲害，尤其是病害，直接把病變的樹木燒毀，從而控制了病害傳播；

3、可以“清理”地面，打開“林窗”，如果地面枯落物太多，種子是很難發芽的，而上層太茂密也會影響下層群落。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益處都是針對生態系統內自然發生的火災而言的。事實上，亞馬遜雨林本身很難發生自燃。如果說北美森林火災還可能是因為過于干燥而發生自燃，熱帶雨林的這一可能性就非常低了。亞馬遜地區全年高溫多雨，不會出現土地龜裂等現象，就算是相對干旱的季節，也很難達到植物自燃的燃點。NASA也表明，亞馬遜雨林在歷史上一直具有較高的耐火性。

那么如此高發又大規模的火災到底是怎么發生的呢？

NASA認為，每年七八月是亞馬遜雨林的旱季，巴西農民會習慣放火清理農田，便于下一年的耕種。一般這種行為會在9月初達到高峰，并在11月左右停止。

但即使是這個理由，亞馬遜雨林的火災數量依然多到值得警惕。INPE研究人員則認為，人為因素才是今年大火的罪魁禍首，亞馬遜地區的火災頻發與目前日漸加強的開發力度密切相關：“雖然每逢旱季，雨林火災都會更頻繁，但今年亞馬遜地區的降雨量僅略低于平均值，不算太異常。我們曾有過比這還嚴重的干旱，也沒有發生這么多火災。數據顯示，今年人們對亞馬遜雨林的砍伐和焚燒行為要比去年嚴重得多。在1月至8月的短短幾個月內，亞馬遜熱帶雨林的面積減少了3440平方公里，比2018年的減少面積高出40%。”

事實上，亞馬遜雨林的開發是伴隨著新任總統博爾索納羅的上臺而越發泛濫的。自2019年1月1日上臺以來，為了刺激處于困境中的巴西經濟，博爾索納羅放松了對亞馬遜雨林的管理，大力展開開發政策，通過預算削減和聯邦干預來鼓勵農民砍伐樹木、發展農耕。據INPE數據，到今年7月為止，森林砍伐率上漲了67%。

然而，面對INPE的這一報告和國際輿論的指責，博爾索納羅拒絕承認是政府的“鍋”。8月21日，在首都巴西利亞的一場鋼鐵行業大會上，他表示火災是由失去資助的非政府環保組織引起的，目的是讓他的政府難堪。“關于亞馬遜地區焚燒的問題，在我看來，這可能是由非政府組織發起的，因為他們損失了錢，目的是什么？給巴西帶來麻煩。”

事實上，博爾索納羅對雨林保護的忽視已引起了國際社會的不滿。繼德國暫停捐款之后，挪威政府也于8月15日宣布，將凍結亞馬孫基金森林保護專案貸款。這是亞馬遜基金最大的兩個捐助國。

04

亞馬遜火情背后的巴西困境

客觀來講，亞馬遜雨林的生態平衡確實被破壞得相當嚴重。但這并非此次火災才開始，也不是博爾索納羅上臺后加大開發所致的，而是多年以來焚林砍樹、毀林開荒的結果。

這背后，是巴西長年的經濟困境。

巴西曾經輝煌過。作為南美大國，它早在1880年代就開始了工業化進程。上世紀70年代，巴西已建立起較為完善的工業體系，GDP增速一度達到10%以上，被稱為“巴西奇跡”。1979年，巴西人均GDP高達1901美元，同年，“亞洲四小龍”之一的韓國是1773美元。

可惜好景不長。80年代以后，巴西逐漸掉進了一個“發展陷阱”，其最大問題在于“去工業化”。2017年，巴西工業在GDP比重中已下降到21%，與此同時，第三產業特別是服務業大幅上升，2017年達到72.8%。低工業化，直接限制了巴西制造業水平的發展和人才培養，其僅存的工業也更多集中在初級和中低端制品，高技術制品只能依賴進口。這就注定了巴西在全球產業鏈中必然處于最低端。

在沒有工業充分吸收就業、對高端技術人才也缺乏需求的情況下，巴西貧困人口高達5480萬，占全國總人口的26.5%，尤其是在經濟落后的東北部，有超過40%甚至一半人口處于貧困線以下。國際經濟組織評估，2018年巴西財政赤字和經常賬戶赤字占GDP比重分別為9.7%和1.1%，巴西雷亞爾年內貶值接近10%。

巴西政府對亞馬遜雨林的過度開發、對毀林開荒的過度依賴，是由巴西長年經濟危機所決定的。他們難以在短期內找到別的出路，哪怕長遠看來，這也將讓巴西經濟背上沉重的代價。

另一方面，亞馬遜雨林的火災頻發也與近年來天氣干燥炎熱、旱季延長脫不了干系。這背后，是老生常談的全球變暖問題。為什么會全球變暖？最大根源在于發達國家常年往大氣中排放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而亞馬遜雨林正是平衡全球氣候變化的重要力量，其每年約吸收22億噸二氧化碳，產生的氧氣和水蒸氣形成天然的地球降溫系統，大幅減緩全球變暖的步伐。如今樹木被燒毀，意味著本該被吸收的二氧化碳將會被排放到空氣中，同時林火也會產生大量二氧化碳，進一步加劇氣溫上升。如是惡性循環，還真不能只讓巴西來背鍋。

1944年8月25日，二戰巴黎解放的那一天，阿道夫·希特勒在東普魯士“狼穴”的地堡里向他的總參謀長約德爾上將發出一句暴躁的怒吼：

“巴黎燒了嗎？”

那是巴黎解放前的最后一段時日，各方力量的博弈和爭奪讓巴黎成為各種矛盾沖突的焦點與集合體，層層升級的謀略與混戰，最終推動了無數個人命運和歷史進程的轉輪。

如今的亞馬遜雨林大火，也同樣是各種立場與力量的對抗。巴西政府首先要解決本國的重重危機與經濟困境，也代表著自身政權利益，無暇考慮環保問題；發達國家看似憂心亞馬遜大火造成的生態變化、唇亡齒寒，實則也是已度過了用環境污染換取發展的階段；而環保人士更是清楚破壞自然所付出的代價，最終還是要全人類去償還。

1944年那個驚心動魄的8月，巴黎最終沒有被燒掉，并迎來了解放。我們期待亞馬遜雨林也能迎來同樣的美好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