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小貸大洗牌
本報記者/李暉/北京報道
“辦法一旦實施,目前全國200余家網絡小貸會面臨轉型、轉讓甚至退出。”某地方小貸從業人士如是告訴《中國經營報》記者。其所提及的辦法,正是日前激起千層浪的《網絡小額貸款業務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以下簡稱“辦法”)。
受到上述辦法中對資本金、杠桿率、出資比例、授信余額等關鍵指標的超預期監管,網絡小貸,這一自現金貸時代崛起,在互聯網平臺流量變現中被玩到極致的明星牌照價值遭遇跳水,即將風光不再。
對此,多家互聯網系金融科技公司和助貸平臺仍保持觀望、三緘其口。有相關平臺人士表示:還在研究,畢竟是征求意見階段。不過,市場參與者已經出現反應。11月4日,深圳市財付通網絡金融小額貸款有限公司注冊資本由10億元增加至25億元,增幅為150%。
除了全國200余家網絡小貸公司將出現“大洗牌”外,幾十億元資本金門檻對于巨頭并不關鍵,但杠桿率和聯合貸款出資比例的規定,真正打擊了靠幾億元、十幾億元撬動百億元到萬億元信貸的業務模式,封死了規模天花板。這是支撐當前整個金融科技概念的核心所在,故事要怎么講下去?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辦法由于涉及眾多大平臺的核心利益,也必然面臨激烈博弈,最終如何落地尚需觀察。其引發的行業震動和深遠影響,恐怕才剛剛開始。
牌照價“一夜歸零”
“一張牌照一個億的時代已經是過眼云煙了。”牌照居間商劉慶(化名)在辦法下發后,發送了一條朋友圈。
劉慶自2017年開始介入網絡小貸牌照市場,他告訴記者:2017年末到2018年初,網絡小貸牌照最高時達到過1億元,此后回落,2019年初又有一波熱潮。“去年好的還能達到五六千萬元,今年已經回落到三四千萬元,新規落地后恐怕會落到揮淚甩賣。”
北京牌照咨詢人士孟凡夫認為上述價格相對準確。“去年廣州一塊網絡小貸牌照的成交價是六千萬元,幾乎同一時間,一家電商背景平臺尋求網絡小貸牌照的出價是八九千萬元,但今年恐怕五千萬元也不愿意了。不僅因為這次辦法,此前民間借貸對利率司法保護上限不超過4倍LPR已經讓很多機構對這個牌照望而卻步。”他表示。
根據央行數據,截至2020年9月末,全國共有小額貸款公司7227家。其中,核批經營可以開展網絡小貸業務的249家。關于“網絡小貸”這一經營資質的源頭,可以追溯到2015年十部委下發的《關于促進互聯網金融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規定,“網絡小額貸款是指互聯網企業通過其控制的小額貸款公司,利用互聯網向客戶提供的小額貸款。”
上述居間人士提供的牌照價格走勢,反映了市場環境和供需關系的變化。2017年底,在整頓“現金貸”的大潮中網絡小貸牌照審批被叫停,使得這一資源變得奇貨可居。一批平臺為了爭取合規資質,助推存量牌照價格水漲船高。
網絡小貸的“性價比”高,在于可以用較低的牌照門檻撬動較高的信貸規模。由于屬地化管理特點,各地審批難度和杠桿率執行力度上標準不一,也為監管套利提供了土壤。
近年來,隨著支付雙寡頭和互聯網平臺流量變現生意,網絡小貸牌照的價值被無限放大到極致,上演了一輪又一輪突破紅線再繞道合規的大戲:在2017年監管開始壓降通過ABS(資產證券化)形式出表突破杠桿后,巨頭旗下的網絡小貸公司先后進行了多輪增資。
目前,幾乎目之所及的互聯網一二梯隊公司和頭部金融科技公司,均已斬獲了這一牌照。在此次辦法將“50億”注冊資本作為跨省經營網絡小貸的門檻前,頭部機構就已經通過數次增資達到了較高的資本金水平:目前重慶市螞蟻小微小額貸款有限公司(120億元)、南寧市金通小額貸款有限公司(89.89億元)、重慶度小滿小額貸款有限公司(70億元)、重慶蘇寧小額貸款有限公司(60億元)、中新(黑龍江)互聯網小額貸款有限公司(50億元)處于行業前五。
可以作為橫向比較的是,由銀保監會審批的金融牌照中,城商行的注冊資本門檻為10億元,消費金融公司是3億元,農商行是1億元。以度小滿參股的哈銀消費金融為例,其15億元的注冊資本也遠不及上述提到的度小滿旗下小額貸款公司的70億元。
這種資本金“倒掛”的現象來自于市場選擇。雖然消費金融牌照可放大10倍杠桿,但有了助貸和聯合貸款加持,一張網絡小貸牌照可以撬動的貸款規模幾乎沒有天花板。蘇寧金融研究院院長助理薛洪言認為:市場端,不同牌照的核心差異趨于淡化,而監管側,不同牌照的監管規格卻有天壤之別。這種失衡,一度加速市場機構對所謂高規格牌照的逃離。
這也構成上述小貸新規下發的重要監管背景和制定邏輯。從上述辦法的多項重點看:原則上嚴禁跨省展業,跨省需要銀保監會審批;網絡小貸注冊資本不低于10億元,跨省經營網絡小貸注冊資本不低于50億元;網絡小額貸款通過銀行借款、股東借款等融資余額不超其凈資產1倍;通過發行債券、資產證券化融資余額不超其凈資產4倍;單筆聯合貸款業務中網絡小貸出資比例不低于30%。多個風險命門被“封死”,將網絡小貸的牌照價值打到地面。
中國小微信貸機構業務創新合作聯盟發起人嵇少峰告訴記者:網絡小貸在省內展業沒有意義,能拿出50億元資本金的企業就那幾家。絕大多數小貸的問題是融不到資,不要講5倍杠桿,ABS更是天方夜譚。如果辦法不調整,網絡小貸的牌照價值可以說一夜歸零。
小貸行業資深人士白澄宇向記者透露,目前除了幾家大型互聯網平臺,也有一些專注某一垂直領域,或者專注在某一區域的網絡小貸公司發展得不錯。但是目前大家都在試圖“跨省”,辦法之下,這些計劃都要重新研究。“如果不貪大,省內還是可以做的。”
重挫利潤引擎
業內共識在于,上述監管辦法本就是為螞蟻一類的Big Tech量身定制——通過限制聯合貸款出資比例和融資杠桿,直接壓制了金融科技無限輸出、超限金融杠桿的想象空間,勒緊風險敞口。
據記者向多位行業人士了解,目前市場上金融科技類公司和金融機構的信貸合作主流模式有三:一類是純導流,銀行機構自行決策風控與放貸;第二種“導流+初篩”的助貸模式,即金融科技公司提供風控下的初結果,再由合作機構自行決策和放貨;第三種即“聯合貸款”,金融科技公司向銀行提供初篩客戶,雙方按比例授信,各對出資部分承擔風險。
上述三種方式是由資產的質量決定的。第一種導流形式的爭議性低,但回報率也低。第二種模式其實需要助貸方或其關聯方提供擔保(即兜底)或引入保險,在兜底方式下,對資本金同樣有束縛,很難講出金融科技的估值故事。因此,風控能力較強的互聯網平臺金融科技板塊,更樂意以第三種形式展開,獲取分潤,轉移杠桿。
記者在今年年中曾從民營銀行和業內人士處獲悉:從互聯網短期消費貸余額(包括導流、助貸、聯合貸)看,截至2020年一季度,除了螞蟻、微眾銀行、平安普惠三巨頭外,剩下的市場則被第二梯隊瓜分:其中度小滿約1000億元、360金融超700億元(根據2020年一季度財報)、美團超500億元、小米300億~400億元、滴滴不足300億元、字節跳動不足百億元……
上述這些公司除微眾銀行,其余幾乎均依靠網絡小貸牌照進行展業。在辦法之下,其相關業務的擴張速度恐將受到沖擊,其作為利潤支柱的增速也將遭遇天花板。
記者查閱了幾家已上市互聯網平臺公司財報。截至2020年6月,美團來自旗下網絡小貸公司的應收貸款余額為50.91億元。小米集團自2019年四季度起即不再單獨披露金融科技業務收入變化。截至2020年6月,其無抵押類應收賬款(來自從事金融科技業務附屬公司的貸款)為130.89億元。上述余額尚未突破二者旗下小貸公司杠桿限制,不過上述數據也尚未計算通過助貸、聯合貸款撬動的信貸規模。
另一消費信貸大戶360數科,截至2020年6月在貸余額為784.8億元,同比增長28%。此前360數科方面曾告訴記者:與金融機構的合作形式主要包括助貸、分潤和科技輸出,其中助貸由公司承擔所有風險,直接付資金方資金成本。360數科CEO吳海生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曾透露:“今年預計將分潤模式占比提升到35%~40%。”而這種分潤模式無疑需要將更多杠桿轉嫁到銀行身上。
新規之后,如此的增長規模是否可以延續需要畫上問號。因此,對于曾經希望通過聯合貸款擺脫純助貸導流“大玩家”,未來大概率會經由體系內消費金融牌照、銀行牌照化解資金之急。而小玩家除了去尋找新的金融牌照,可能也要做好在局域展業的準備。
需要注意的是,今年年中下發的《商業銀行互聯網貸款管理暫行辦法》中對金融機構聯合貸款出資比例并無限制。這就提出一個新問題:上述多家互聯網平臺公司旗下均已參股和控股消費金融公司,未來是否仍然可以按照1∶9的出資比例撬動龐大貸款規模?這部分的風險又將如何規范?
可以肯定的是,隨著征求意見稿的下發,網絡小貸套利的黃金時代即將終結,一些短期風險也會逐步化解,但是否能如預期解決行業發展的根本問題?
嵇少峰認為,監管部門在防止民營企業監管套利的同時,也要壓縮體制套利的機會與空間。“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在市場準入、政府信用背書、低成本資金成本的可獲得性等多方面存在著不公平,民營企業在面臨生存與發展的壓力時,尋求制度性空白、通過監管套利來突破體制套利的壓力,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出于無奈和市場選擇的必然。深化金融體制改革,彌補二元制金融制度的缺陷,這個問題才能解決。”
責任編輯:邵宇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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