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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多繁雜事務逐漸融合匯聚成一個交叉點——公益金融。在這個新領域,他的金融身份得以延續,公益角色得以拓展,他越來越感受到興趣所在,對未來充滿想象力。
撰文:謝舒 題圖攝影:張旭
來源:《中國慈善家》2018年6月刊封面,原文標題《馬蔚華:壯心不已》
某種程度上,馬蔚華并不滿意自己現在的狀態。退休后,他的日程似乎更加緊湊,他覺得這不正常,有些累。他希望能夠打打球,旅旅游,看看小說,哪怕看一些流行的電視劇。
2013年卸任招商銀行行長,并于次年擔任壹基金理事長以來,馬蔚華的頭銜增加了很多:國際公益學院董事會主席、社會價值投資聯盟常務理事和輪值主席、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理事長……他還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等多所高校的兼職教授。
總有源源不斷的人和事找上門來。馬蔚華說自己太好說話了,覺得事情有意義就會答應;很多事情本來說好僅掛個名、做做參謀,他一旦應承,又總想把它們都做好。就這么把時間全用上了。
但另一方面,他其實特別滿足于現在的狀態。幾年間,諸多繁雜事務逐漸融合匯聚成一個交叉點——公益金融。在這個新領域,他的金融身份得以延續,公益角色得以拓展,他越來越感受到興趣所在,對未來充滿了想象力。
旗幟性人物
5月31日,社會企業與社會投資論壇2018年會在深圳舉行,參會者800余人,多來自公益、政府、投資、金融領域。兩天后的閉幕式上,南都公益基金會理事長徐永光作總結發言時稱,在中國影響力投資領域,需要一面旗幟。
“是誰呢?不是徐永光,應該是馬蔚華。”
自1989年辭去團中央組織部部長一職,任中國青少年發展基金會秘書長,創立“希望工程”至今,在公益領域從業近30年,徐永光被公認為公益界的一面旗幟。但在公益金融領域,徐永光說,這個旗幟非馬蔚華莫屬。
徐永光和馬蔚華認識的年頭不長。2013年,馬蔚華卸任招商銀行行長,接受壹基金創始人李連杰及時任執行理事長王石的邀請,接任壹基金理事長一職,才開始正式踏入公益領域。
“他有創新的領導力,有作為旗幟的號召力,他還有凝聚投資界、商業界資源的能力。他正用個人的影響力影響著這個行業。”徐永光說,馬蔚華扛起公益金融的大旗是眾望所歸,相信他定會不負眾望。
2017年底,由國際公益學院和深圳福田區政府主辦的首屆全球公益金融論壇暨2017影響力投資峰會在深圳舉行,馬蔚華是大會主席。大會發布了《全球社會影響力投資共識》(又稱《香蜜湖共識》),在影響力投資的理念、目標、原則三個方面達成一致,提出了社會影響力投資的探索行動戰略。
馬蔚華在2018綠公司年會上組織了“影響力投資:向善的力量”專場論壇,并發表主題演講。
2018年4月22日,2018綠公司年會在天津濱海新區召開,作為中國企業家俱樂部理事長,馬蔚華組織了“影響力投資:向善的力量”專場論壇,并發表主題演講。這是綠公司年會這一被公認為中國經濟可持續發展領域最具影響力的商業論壇首次設置影響力投資專場。
“他對商界、投資界的影響已經充分展示出來,他的影響力能夠助力整個社企領域和影響力投資領域進入主流視野。”徐永光說,2018社會企業與社會投資論壇的800多位參會者中,來自商界、投資界的人數超過公益界,“這是我們所希望的,實現了真正意義上的跨界。”
但是,馬蔚華并不同意徐永光對自己“旗幟性人物”的界定。他告訴《中國慈善家》,他對自己在公益領域的定位是“一個新兵”,他更愿意把自己定義為影響力投資的推動者、倡導者、實踐者。
“公益新兵”的說法并非首次出現。2017年,徐永光新書《公益向右,商業向左》出版,“公益市場化”言論在公益圈內引發很大爭議。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中國公益創新研究院院長康曉光發表文章駁斥“永光謬論” ,認為將商業和公益混為一談是毀壞、否定公益事業的根基。
“兩光之爭”沸沸揚揚之時,有媒體就此采訪了馬蔚華。
“我不愿參與這場爭論,因為我還是名新兵。以前的那些觀點,我不一定都很了解,我也不太想了解。”他回答,“我建議向前看,向世界看,向能解決問題的出路看。”
這一說法令徐永光印象深刻。他覺得,“新兵”不僅不是短板,反而可能恰恰是馬蔚華的優勢所在。
“整個公益行業觀念比較陳舊,現在一定要推動創新,但要改變起來很難。我還拖泥帶水的,要顧及一些老的觀念、舊的東西,被很多東西牽扯著。恰恰馬蔚華沒有這些牽絆,他可以輕裝上陣,直接在前面走就是了。”徐永光說。
任職于招商銀行時,馬蔚華以創新和戰略聞名。在他擔任行長的近15年間,招商銀行進行了向零售銀行的艱苦轉型,總資產翻了40倍,一舉成為全國第6大、全球第44大商業銀行,躋身世界500強。馬蔚華由此獲得英國《銀行家》雜志2005年“銀行業希望之星”、“2007年度亞洲最佳CEO”、“2008年度亞洲銀行業領袖”、“2009年度亞洲最佳行長”、“CCTV2011中國經濟年度人物”等多個分量頗重的獎項。
到了公益領域,馬蔚華也很快探索出了創新的路徑。從金融領域20多年的從業經驗出發,他找到自己與公益的鏈接——公益金融,把金融的手段、商業的方法引入公益機構,并決定以影響力投資為著力點,在公益界推動一場新的變革。
這是一個更大范疇的挑戰。
隨著全球范圍內財富越來越集聚在少數人手里,貧富差距、環境和生態問題給全球的可持續發展埋下很多隱憂。2015年,聯合國通過《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呼吁各國采取行動,為之后15年實現解決貧困、饑餓、教育、氣候、生態等17項問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目標而努力。
“據保守估計,到2030年前解決這些問題,每年至少要花去3.9萬億美元,而現在政府投入和公益慈善加在一起不到1.4萬億。缺口很大。”馬蔚華說,“這些缺口靠傳統捐贈的辦法解決不了,與其被動堵缺口,不如讓缺口越來越小。”
馬蔚華認為,如果企業都能夠既關注經濟效益又非常重視社會效益,比如減少貧困、減少污染、保護環境,起碼這個缺口會越來越小。
5月31日,社會企業與社會投資論壇2018年會在深圳舉行。論壇上,馬蔚華在題為《影響力投資與中國經濟高質量增長》的主旨演講中表示,在當今公益慈善事業發展的大潮中,包括影響力投資在內的社會投資正在發揮著前所未有的重要作用。
影響力投資要做的正是這個事情:追求正面的財務回報,追求顯著的、積極的社會影響力,讓企業在獲得經濟效益的同時,解決一部分社會問題。“德魯克不是說過嗎,所有的社會問題只有變成有利可圖的商機時,這些問題才能從根本上得到解決。”馬蔚華說。
在白虹的印象中,馬蔚華不止一次說過,他希望把公益投入基本放在如何推動中國影響力投資的發展上。“對他來說,這不只是一個公益項目,更是一種‘在這樣的一個新時代下究竟能做點什么’的責任感”。白虹說,“馬行是希望把社會推向義利并舉的時代,就是越積德越賺錢,越賺錢越積德這樣一個好社會。”
白虹是社會價值投資聯盟秘書長,有22年的金融業從業經驗,曾在中國工商銀行、萬事達卡國際組織擔任高管,2016年全職進入公益領域。她高度評價了馬蔚華在金融業取得的成就。“在中國的信用卡、個人消費信貸,私人銀行,也可以說零售銀行領域,馬行是個領軍式人物。如果在國際舞臺上談誰是代表中國這一領域的人物,一定就是馬行。”
白虹覺得,做影響力投資與馬蔚華的經歷和性格有關。“他率先做網上銀行,率先開始發展個人消費金融,率先開始做個人財富管理,創新是他的性格基因。作為全國政 協委員,他很關注民生;同時他對金融市場非常敏感,他對金融市場的變遷,對經營的透徹了解,使他成為中國影響力投資一個堅定的推動者。”
現在,在全球范圍內,影響力投資還處于起步階段,自2007年洛克菲勒基金會倡導影響力投資以來,這個概念在美國也才剛剛被主流投資市場認可,在中國僅有少數人了解,但馬蔚華看到商業向善、金融向善、社會向善、人心向善正在成為一種趨勢。正如十幾年前做社會責任報告的企業寥寥無幾而現在倡導者眾,馬蔚華覺得,公益金融必定也會迎來這樣的發展。
2018年5月12日,馬蔚華與嘉賓一起參觀成都-壹基金青少年與未來防災體驗館。攝影:蔣雨洹
循序漸進
對于公益領域,馬蔚華其實并不陌生。
2004年,劉曉光在內蒙古阿拉善盟騰格里沙漠月亮湖畔發起成立阿拉善SEE,馬蔚華是創始會員之一,并當選為首任監事長。2011年,深圳壹基金公益基金會(以下簡稱壹基金)宣布正式成立,成為中國首家成功轉型的民間公募基金會,馬蔚華是第一屆理事會成員。
馬蔚華也很早開始在企業中推行社會責任。2006年,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同盟成立,馬蔚華任第一期主席,他宣讀了中國企業社會責任同盟宣言,并且提出銀行放貸要考察企業的社會責任。
但真正全職進入公益領域后,馬蔚華發現,做公益比做商業難多了。
就職壹基金理事長僅僅兩個月,他就迎來一場風波。2014年4月,雅安地震一周年,壹基金對外發布雅安地震善款使用報告。根據該報告,2013年,壹基金共接收雅安地震捐款及賑災物資約合3.85億元人民幣,截至2014年3月31日,共發生捐贈支出約4907萬元。
很快,網上有人發出質疑:還有3.36億元的捐款去哪兒了?質疑者認為,這筆錢被李連杰貪污了。李連杰出面澄清后,質疑的矛頭又轉向壹基金,理由是,“法律規定基金會年度慈善活動支出不得低于上年總收入的70%。”
“法律也有規定,對于指定用于救助自然災害等突發事件的受贈財產,用于災后重建的應當在重建期結束前使用完畢。”壹基金向網友解釋,壹基金的善款支出用于災后重建,在重建期內使用完畢即可,而重建期通常需要幾年。
這一解釋被更多的口水淹沒了。
作為機構法人,很多壓力直接壓在了馬蔚華身上。“為什么做好事還得不到好報呢?”他不解。
事實上,壹基金處于風口浪尖不無理由。作為第一家民間公募基金會,壹基金的善款來自社會大眾,“人人公益”的口號,讓小額籌款成為其特色,幾百萬捐贈人的信任和監督對壹基金公開透明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另外,創始人李連杰此前的明星身份,令其一舉一動容易被公眾放大,某種程度上,讓壹基金成為“易招黑”體質。
馬蔚華后來想明白了,這個風波的產生有社會的誤解,有一些人的攻擊,但壹基金自己的問題也很突出。“你一定要透明,一定要充分地披露信息。”
他用招商銀行作比——上市銀行需要充分披露信息,讓投資人充分了解自己——他覺得公益組織更應該這樣,“大家捐的款大家有權利了解去向,所以也要像上市公司一樣有好的治理結構。”
美國慈善發展的歷史也給了他信心。美國在19世紀進入以基金會為特征的現代公益階段,許多基金會建立了董事會,實行了現代企業的管理方法。馬蔚華說,美國慈善業的發展中也遇到過和中國現在同樣的問題,必須研究如何運用現代企業的辦法,形成良好的治理結構,實現可持續發展。
他越來越多地發現金融機構和公益組織的相似之處:都需要有管理資金的功能,都需要資金產生效益,追求資金的成本低、效率高。怎樣管理好這些資金,都需要控制風險,都需要有相應的治理結構,都需要有一批人才,有一套制度。
馬蔚華開始在壹基金推行企業化管理。他把在招商銀行施行的一套管理辦法搬過來,“招商銀行做董事會領導下的行長負責制,壹基金就做理事會領導下的秘書長負責制,像上市銀行一樣,內審、外審,進行嚴格的信息披露。”
很快他發現,壹基金沒有讓資金增值的能力和意愿。多年來,壹基金接收的所有善款均存在銀行,這讓這位昔日的金融大佬無法理解。
壹基金前秘書長李勁回憶,早期,對于馬蔚華提出的理財建議,壹基金的治理層都是一副“規避風險”的態度,理事會成員包括李連杰,都表示要很謹慎。“大家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公募就是募款做項目,不是管錢也不是投資。”
馬蔚華理解理事會的謹慎,他溫和地提出解決辦法:從活期存款到短期理財,再到投資,在壹基金循序漸進、有策略地做金融嘗試。
他親自帶隊去美國考察公益金融和影響力投資,回來給理事會和秘書處講課,“他能很好地展示原因,(就是說,做公益金融)收益增大可以做更多的事,也能激勵更好的人。”李勁說。
馬蔚華提出,先用企業和理事單位的捐款進行理財探索,幾百萬個小額捐贈人的善款,依然全部用于低風險項目專款。
2017年,汕頭林氏家族為壹基金捐款2000萬元,最終,1500萬元給壹基金設立慈善信托, 500萬元作為專項基金。李勁回憶,這筆捐款如果全額作為捐贈,意味著壹基金將有2000萬元的捐贈業績,林氏企業也可以捐贈抵稅,對雙方都有好處。“但理事長(馬蔚華)就是希望做慈善信托的模式探索,林氏家族也是他非常熟悉的朋友,他親自去跟捐贈人說做慈善信托的好處,最后我們做了這個組合的捐贈形式。”
在招商銀行,作為行長,馬蔚華自認最大的本事就是在風險和收益之間取得最好的平衡,他制定了資本制度、覆蓋制度、風險制度,減少風險。在壹基金,他也逐漸建立相關制度,成立投資委員會和發展委員會,讓壹基金的理財更專業和謹慎。
幾年下來, “進步很大”。馬蔚華說,壹基金內部現在對公益金融基本達成共識,投資理財、慈善信托都做出嘗試,還在籌備成立一個影響力投資公司。但他依然保持謹慎,“中國(影響力投資)現在是實驗階段、成長階段,如果出現失敗,負面作用很大,可能會使形成共識受到極大影響,所以我們就做得慢一點,把防范風險放在很重要的位置。”
2017年12月3日,全球公益金融論壇暨2017社會影響力投資峰會在深圳舉行。圖為馬蔚華為Heather Grad頒發機構典范獎。
云淡風輕
想明白商業和公益的共通之處,馬蔚華發現,在公益中遇到的不少問題都可以用商業的辦法來解決,“只有一條不能做到,就是激勵機制,我們沒有辦法發獎金。”
長久以來,公益從業者的收入無法提高一直是行業痛點。根據《基金會管理條例》,基金會工作人員工資福利和行政辦公支出不得超過當年總支出的10%。《關于非營利組織免稅資格認定管理有關問題的通知》規定,工作人員平均工資薪金水平不得超過所在地區的同行業同類組織平均工資水平的兩倍。
“就算沒有這個界限,也不可能把慈善的錢拿來發獎金。”馬蔚華說。但沒有激勵機制,留不住人才,也無法吸引更優秀的人才,這大概是馬蔚華目前最痛心疾首的問題。
他在多個場合提到,壹基金有很多優秀的年輕人,不乏國內外名校畢業生,他們到最基層做著最辛苦的工作,但是每個月的工資不過幾千塊錢。
馬蔚華說,他既驕傲又感動,另一方面也有不少擔憂。這些年輕人暫時可能因為情懷留在壹基金工作,但他們遲早要成家,要面對社會更大的壓力,如果無法解決財務問題,壹基金遲早留不住這些人。
而他想要大力推動的公益金融,人才更是大問題。
白虹是少有的從金融行業轉入公益領域的人。她記得,馬蔚華和自己反復聊過人才方面的困境,公益金融需要復合型人才,不僅要求其對金融市場有深度了解和豐富經驗,而且需要對社會問題敏感,有社會理想和情懷。而目前公益界和金融界兩大行業在激勵機制上存在巨大落差,這成為金融界人士轉行做公益的主要限制條件。
“在國內成熟的金融機構做高管,百萬級薪水是很正常的,在國際型的跨國企業,幾百萬年薪也是很正常的;但在公益領域,薪水無法與之相比。”白虹說,這都是客觀存在的現實因素。
全身投入公益行業以來,馬蔚華至今沒有領過壹基金和其他兼職的公益組織一分錢工資。白虹最開始也只拿很少的補貼,如今她把補貼也停了。白虹回憶,2016年她從金融機構辭職全職投入公益事業,身邊的朋友和親人幾乎無人理解。“我還是上半場跑完了,留下一點積蓄可以用來支持我的公益投入。對于年輕一代來說就非常難,因為他們還有家庭需要支撐,經濟壓力都非常大。”
改善壹基金員工的薪資待遇,是馬蔚華這幾年一直在想辦法做的事情。“我們只能找一些培訓的機會(作為彌補),但遠遠不夠。我覺得這一條是以后要努力的,就是用市場化的原則配置公益資源,用公益金融的手段解決激勵問題。”馬蔚華說。
他試著在壹基金培養市場意識和能力。“我在招行深有體會,我們小銀行在市場上競爭,要用創新、用優質的服務、用拼搏的精神,不但把我們應有的資源得到,而且要把別人的資源搶到手里,才能發展。所以壹基金也應該這么做,這就是狼性精神。”
但成效甚微。他發現,包括壹基金在內的許多公益組織尚缺少狼性精神。這和商業機構完全不同。
壹基金的理事會成員不乏阿里巴巴、騰訊、招商銀行等大型商業機構,早期,這些理事機構在資源上會一定程度對壹基金有所傾斜,但隨著公益行業的發展,這些公司的資源對公益全部開放,一視同仁。
為此,壹基金秘書處對發展計劃做了些許下調。“我說那不對,必須重新修改計劃,不但不能比去年低,而且還要比去年有進步。”馬蔚華希望鍛煉團隊的市場能力,他覺得,公益資源遲早市場化,只有得到市場的信任才能得到資源。
他親自列了一張寫有10家跨國公司、5家銀行名稱的名單,讓時任秘書長李勁帶隊上門與對方談合作。名單上沒有任何聯系方式,李勁和副秘書長直接上門,被拒了回來,十幾天沒有任何進展。
最開始馬蔚華態度堅決,“今天上門碰了一鼻子灰,明天繼續去。”最后,他授意秘書給了聯系方式,“再弄不成不是心灰了嘛!”
李勁理解馬蔚華的做法,但他覺得狼性精神在公益機構的適用性有很大局限,“他們那一代企業家的成功得益于狼性,但我做NGO 20年,這里的人都比較理想化比較溫和,可能更像羊,這些人選擇做公益而不是去商業機構,就是兩種不同的價值觀取向。”
李勁認為,狼是要爭肉的,公益機構沒有肉可爭。“如果大家眼里只有肉了,愿景、使命怎么辦?很多時候我們都必須用非物質的手段去激勵團隊,用愿景、理想和使命,而不是說我們機構做大把別人吃掉。”
雖然認為馬蔚華的看法有局限性,“但我非常欽佩他,跟他越久,就越能理解他那種對公益事業人才匱乏的切膚之痛,還有舍我其誰和時不我待的雄心。”李勁說。
2018年2月,李勁卸任壹基金秘書長一職,但仍然擔任壹基金理事。4年前,為了邀請他出任秘書長,馬蔚華找他談了三次。“我相信我遞辭職信的時候他心里也是不爽的,但我現在還能保留壹基金理事位置,已經表明了馬行對我一定程度的認可。”
上個月,李勁向馬蔚華匯報了影響力投資公司的最新進展情況,這是他卸任秘書長以后繼續參與籌備的項目。“不管我還在不在壹基金,為壹基金效力是必須的,他做理事長我做理事,他的一些計劃我還是要幫他去實現。”
狼性文化(建設)沒有達到預期,但幾年過去,馬蔚華覺得壹基金團隊已有了很大進展,“很拼搏”。他覺得用市場化的原則配置公益資源是新形勢下的必然趨勢,他會繼續培養團隊的市場能力。
馬蔚華明白,一定的機制是在一定的制度環境下形成的,公益和商業的制度環境不同,沒有制度環境,推動效果就差一點。“這不是著急的事,要有一個過程,需要思想觀念、制度改革、機制形成,還有社會認同,一個也少不了。”
幾年前剛擔任壹基金理事長時,遇到莫須有的攻擊,馬蔚華會困惑會生氣,也會焦慮,現在的他似乎更容易云淡風輕地面對。“狀況不一定有根本性的改變,但是你認識到它的原因了,熟悉了,司空見慣了,你要做的就是認識它,努力改變它。”
公益金融是未來公益的必然發展方向,作為國際公益學院董事會主席,馬蔚華希望學院把公益金融發展為重點課程。
依然年輕
馬蔚華早已習慣連軸轉的高強度生活,但今年以來,身邊的工作人員能夠明顯感受到,“馬行的心情很不好”。
他的母親于今年春節前猝然離世,這令他悲痛至極。白虹回憶,她大年初六和馬蔚華一起去韓國參加“亞太地區影響力投資研討會”,得知這個消息,“特別震驚。”她說, “馬行是個大孝子,長期和母親生活在一起,不管多忙,他每天早起都會問候母親,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她。他還經常陪母親出去吃飯。”
白虹記得,在機場免稅店買東西,馬蔚華在柜臺前看黃花魚,“他說母親非常喜歡吃黃花魚,以前經常會買來給她做。”她回憶,“他非常難過,很悲傷。”
他已年近七旬,但好像沒有更多的時間去彌合內心的傷痛。
3月,馬蔚華帶隊國際公益學院2018年度“慈善管理高級領導人”(EMP-ELP)項目到哈佛參加學習;4月,2018綠公司年會在天津召開;5月,社會企業與社會投資論壇2018年會在深圳召開。徐永光透露,馬蔚華正在推動一個幾十億元人民幣規模的影響力投資基金。
白虹覺得,馬蔚華把金融領域的職業精神帶進了公益領域。
在哈佛為期兩周的學習,馬蔚華重新感受到了學習之樂。之前,他參加過不少名校的交流學習,也曾作為講師到國內外名校分享案例,但是他說,這一次的學習體會是最深的。學員們每天晨起跑步,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討論、分享,每個人都充滿著活力。“他們對學習的追求、對知識的渴望、對公益慈善的理解和追求,太令人感動了。”
但他發現,哈佛設計的課程中對于公益行業最新理論和最新爭論的內容涉及不多,沒有達到他的預期。在和學員交流的過程中,他發現他們對于公益金融、影響力投資等新的公益發展趨勢有很濃厚的興趣,為此他特地給哈佛提了意見和建議,得到對方的認可。
作為國際公益學院董事會主席,馬蔚華希望學院把公益金融發展為重點課程,但遺憾的是,這一點還沒有實現。“應該說學院的重視程度還是足夠的,但有很多限制原因,一個是人才不夠,目前做金融的人很少來公益領域,一個是沒有教材。教材師資都不理想,所以課程安排有一些困難。”
馬蔚華說,總體看來美國的影響力投資也還是處于起步階段,國際上也沒有影響力投資和公益金融方面比較合適的教材,這也給中國提供了趕超世界的機會。目前國際公益學院正在編寫教材,制定影響力投資的發展標準。
這是馬蔚華人生的第三次轉型。早期由政界轉戰金融界,退休之后再轉戰公益界,他說,做公益是一輩子的事情了。5年來,雖然有過焦慮,但馬蔚華說他沒有挫敗感。他始終覺得公益還是一片新領地,需要努力探索,而他越來越感興趣。
“這本身有一種想象的空間,不管多大年齡,一定要有好奇心,要有一種新鮮感,一種求知欲,人生本身就是學習,這會成為一種動力推動你去學習。”
正如他擔任招商銀行行長之時并未想過要把招行做成標桿,他覺得只是因為堅持了正確的戰略,并趕上一個好時代一樣,如今在公益領域,他也覺得自己趕上了好時代。
他認為,中國的公益慈善正處于一個巨大的轉型時期,《慈善法》的頒布為其發展厘清了內涵、指明了方向。在這個大潮流之下,通過公益金融,中國迎合了全球發展趨勢,完全有可能走在世界前列。
馬蔚華有兩個有名的忘年之交,一個是已故以色列前總理佩雷斯,一個是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他們分別跟他說過一些警示名言,他一直深藏于心。基辛格說:“偉大的事業需要有豐富的想象力。”佩雷斯說:“一個人是不是年輕,有一個標準,就是有沒有夢想,這個夢想和你的成就有多大差距。差距越大,說明你越年輕。”
在公益領域,馬蔚華對未來充滿想象力,他想做的事情也還有很多。從這個角度來看,馬蔚華說,自己其實還很年輕呢。
本文為《中國慈善家》2018年6月刊封面主文《馬蔚華:壯心不已》,敬請關注本刊對馬蔚華的專訪對話: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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