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默頓：偏執的天才

　　文 蔡智群

　　默頓的堅持、自信讓他得以在理論研究領域取得卓越成就，這也養成了他最大的毛病：對信仰近乎偏執，不愿做任何妥協。

　　上海香格里拉酒店的貴賓室，十幾個人簇擁在一位紅色小卷發、面龐圓潤、身著得體西裝的老人身旁，毫不掩飾地表達著對眼前這位“天才”的崇拜。這位老人即是羅伯特·默頓，199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哈佛第一位約翰內蒂·麥克阿瑟講席教授，開創了“金融工程學”這一全新領域，還曾短時間內賺取了超過10億美元的巨額財富。在世界經濟的舞臺上，默頓用他的智慧一次又一次與風險較量，有成功，也有失敗。但不可否認的是，默頓在現代金融史上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站在巨人肩上

　　1944年，默頓出生在美國紐約。他幼年生活成長的地方，是位于紐約市郊外、面積兩平方英里、住有8000人的小鎮，名叫黑斯廷斯。小鎮可以說人杰地靈，曾先后誕生過6位諾貝爾獎得主。小鎮的這種氛圍，對小默頓的心靈影響是巨大的。

　　黑斯廷斯有著非常好的公立學校，默頓在這里接受了小學、初中和高中教育。但在他的成長生涯中，有一個人不得不提，那便是默頓的父親——羅伯特·K·默頓。

　　老默頓是當代社會學界的泰斗、科學社會學的先驅，曾提出了著名的“馬太效應”。因在社會科學諸多領域的貢獻，老默頓獲得了1994年美國社會科學獎。在莫頓小時候，父親就教他學習棒球、撲克、魔術和股票，還為他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書籍。因而11歲時，聰穎的小默頓就買了人生第一只股票——通用汽車，并從中獲利。這時，他的業余愛好也從棒球轉到了汽車上。15歲時，他還動手改裝了他的第一輛汽車。當時的默頓，滿心想的都是成為一名汽車工程師。

　　進入少年叛逆期后，和很多普通家庭的父子關系一樣，默頓與父親也進入了緊張期。不過沒多久，他們的關系就變得十分親密。其后有30多年的時間，默頓每天都要與父親進行至少一次交談。父親勤勉的工作習慣、嚴謹的思考方式、淵博的社會學知識、謙遜為人的態度等，都對默頓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后來老默頓經常會說：我是諾貝爾經濟學家的父親，足見對默頓的肯定。

　　默頓生涯中另一位不得不提的導師，便是保羅·薩繆爾森——第一位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美國人。與這位人生導師的相遇，緣于默頓一次冒風險的重大決策。

　　對汽車感興趣的默頓，進入了哥倫比亞大學工程學院。除了修讀本專業的課程外，默頓還選修了經濟學入門課、數學社會學研究、會計學、股票投資等課程。獲得哥大工程數學學士學位的默頓，后前往美國西海岸的加州理工學院攻讀應用數學博士學位。在這期間，他每天早上六點半到八點半之間，都會去一個經紀公司進行股票和場外期權的交易，然后再回學院工作。一年后的1967年，默頓改變了初衷，決定離開加州理工學院、離開數學，去讀經濟學。

　　這是默頓人生的一次重大轉折。當時的默頓，覺得他對經濟事物有很好的直覺，而且他所接受的數學和工程學訓練，能帶給他分析復雜經濟形勢的優勢。這項一個人或許就能影響蕓蕓眾生的工作，對默頓而言充滿了魅力。但親朋好友并不看好他的選擇，各大學校的經濟系也都拒絕了他的申請。

　　最終，只有麻省理工學院向他敞開了大門。這得多虧哈羅德·弗里曼。他力排眾議，說服系里持反對意見的老師，并給了默頓全額獎學金。也是他，建議沒有多少經濟學基礎的默頓選修了薩繆爾森的數理經濟學。

　　勤奮好學的默頓，幸運地成為了薩繆爾森的助手，在他的辦公室待了兩年半。在一起交流和學習的過程中，默頓和薩繆爾森感受到了分享和學習的樂趣，合力改進了薩繆爾森1965年提出的認股權證定價理論。薩繆爾森作為默頓的導師、同事、研究伙伴及長期的朋友，給了默頓無法估量的幫助。此后的默頓，在學術領域一路福星高照。

　　默頓說，沒有父親，諾貝爾獎絕不會這么快幸運地走向自己；而回顧跟隨薩繆爾森的學習生活，他頗為自豪地認為，沒有人能比他得到踏入經濟學殿堂更好的機遇了。日后，當頌揚紛至沓來時，默頓如父親一般，謙虛地說，“我站在許多巨人肩上”。

　　最會賺錢的諾獎得主

　　博士畢業后，默頓謝絕了薩繆爾森推薦到哈佛大學做研究員的美意，留在了母校斯隆管理學院，教授金融學。這一年，默頓剛剛26歲，他幸逢了費希爾·布萊克和與他同年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邁倫·斯科爾斯。三位高手“過招”，撞擊出了許多思想的火花，共同推進了期權定價理論的研究。

　　在斯隆管理學院的18年，是默頓對期權定價理論集中研究的時期，也是他26歲到44歲的人生黃金期，他保持了高效的工作狀態。

　　1973年，默頓提出了多階資本資產定價模型，它明確指出了投資者如何在充滿變幻的風險市場中，實現最佳投資組合的問題。這一模型被默頓命名為“連續時間金融”模型，它為現代金融理論做出了巨大貢獻，也促成默頓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恩師薩繆爾森甚至稱他的這位愛徒為“現代金融理論的牛頓”。后來，默頓將有關論文整理，并于1987年另外專門撰寫了一章，編寫成了書籍《連續時間金融學》。美國《金融雜志》盛贊這本書，稱它在金融學中具有分水嶺的意義。如今，這本書已經成為美國金融學博士必讀的經典教材。

　　1988年，哈佛以極其誘惑的條件，邀請默頓擔任商學院的講席教授。默頓后來時常回憶起斯隆管理學院的日子：那里寬厚的氛圍，讓他們這些后輩在金融學中可以什么都“玩”，得以很好地成長。

　　愛“玩”的默頓并不是一位無聊的理論派。他一直致力于將自己的理論投入到實際的經濟運作當中，從1969年開始，他就開始為各種各樣的金融機構做顧問。如果說人們崇拜默頓是因為他的學術造詣，人們熟知默頓則是因為他的理論曾創造了一個財富的神話，又走向了滅亡。

　　40歲時，羅伯特·默頓已經在金融界有了響當當的名氣。后來號稱“賭金者”的約翰·梅里韋瑟建立了一家基金公司——長期資本管理公司（簡稱“LTCM”），為籌措25億美元啟動資金，他計劃組建一支“天才夢之隊”。在歐美乃至亞洲都有好名聲的默頓，被梅里韋瑟邀請加入該團隊。邁倫·斯科爾斯、默頓出色的學生也都是這支9人夢之隊的一員。

　　實際上，默頓并不參與LTCM的具體交易，只是偶爾提供一些咨詢意見。他也沒有像外界以為的那樣，為LTCM不同的交易設計具體的模型。但他卻是LTCM最好的代言人，更是促使LTCM快速發展的“投資理念之父”。

　　在70年代初，相遇在斯隆管理學院的默頓、布萊克、斯科爾斯都在研究期權定價理論。他們幾乎同時推導出了期權定價理論，但謙虛的默頓等到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公布后，才讓學術期刊編輯刊發自己的論文。后來，默頓又進一步完善了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也就是他提出的交易價格的“時間連續性”。在修改這一公式的過程中，默頓創造性地提出了“看跌期權定價模型”，擴大了該公式的應用范圍。因而，布萊克-斯科爾斯模型也被業內人士稱為布萊克-斯科爾斯-默頓模型。這一模型，便是LTCM投資交易的理論基礎。

　　靠著這一模型，以及9位天才的領航，LTCM取得了驕人的成績，成為當時華爾街最賺錢的基金公司。據稱，在LTCM潰敗前，僅默頓就分享了超過10億美元的利潤。1997年，當默頓獲譽諾貝爾經濟學獎后，他一度被稱為“最會賺錢的諾獎得主”。此時的他，染了紅發，與17歲相識、結婚30年的妻子離了婚，搬到了波士頓附近的一套高級住宅中，享受財富和贊譽。

　　但在數據統計過程中，難免會有一些小概率事件被忽略，從而埋下隱患。1998年，默頓興奮地從瑞典回來沒多久，小概率事件發生了——國際油價下滑，俄羅斯選擇了債務違約。執著于模型、杠桿加得太大的LTCM一下走向了破產的邊緣。

　　因這次失敗，有人說默頓是徒有虛名的諾獎得主。然而一次失敗并不能抹殺一個天才的全部。默頓并不憂心于他財富的損失，他擔心的是，這次的失敗將會對辛苦建立的現代金融理論以及他個人的學術地位，造成沉重的打擊。但別無他法，面對失敗，他堅持去設計出一個更精確、更完美的模型，以更好防范風險。

　　偏執狂的專注

　　任何事情都有兩面性，默頓的堅持、自信讓他得以專注研究，也養成了他最大的毛病：對他的信仰近乎偏執，不愿做任何妥協。

　　他擁有傳道士般的熱情，愿意與學生耗費很多時間一起去討論，但不會用教學相長的方式，更不會改變想法。美國經濟學家羅伯特·席勒指出他的理論過于完美，不適應于波動幅度過高的市場時，他馬上站出來重申他的理論的重要性。美聯儲前主席沃爾克說這些年最有用的金融創新就是ATM時，他公開表示利率互換就是最好的反駁。

　　盡管偏執，對理想市場懷抱真誠信念的默頓，仍希望將自己的理論更好運用于實際中。這也是他多年來參與大量金融實踐的原因。他將定量的理論用于日常管理，尤其是風險管理，因而開創了一個嶄新的領域。1988年，這一領域被命名為“金融工程”。它同信息工程、生物工程一樣，是20世紀經濟學科中的一個重要進展。在東京大學的一次演講中，默頓信心滿滿地表示21世紀將會成為金融工程發展的黃金時期。

　　現在，這位“期權之父”則一直在研究養老金問題。他認為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問題，也是個浩大的工程。1967年，默頓離開數學學習經濟學，就是因為覺得在經濟活動中，一個人的決策足以影響上億人。因而累積多年的理論研究后，默頓更為關注經濟發展的社會問題，養老金就是他研究的重要課題。

　　如何實現老有所依？默頓提出了消費指數化公共養老金計劃理論。這一理論的核心思想是根據個人的年齡、現實收入、未來收入、物價等因素，對個人一生消費進行綜合考量后作出最優消費決策。具體繳費則是通過指數化的形式擬合為消費額的一個比例。也就是根據個體情況不同量身打造，實現區別化養老，避免一刀切。

　　2006年美國爆發養老金危機時，默頓制作了一套叫SmartNest的養老金管理解決方案。這套方案修正了傳統的固定收益計劃、固定繳款養老計劃的弊端，被美國政府采納。這兩年他也頻繁來到中國，就養老問題以及金融科技、金融創新等，發表自己的看法。

　　其實，早在8年前，默頓就已經從哈佛退休了，但他又回到了麻省理工學院，繼續他的研究生涯。這位為人正統、甚至有些冷淡的教授，對研究傾注了幾乎全部的熱情。除了那輛法拉利，學術討論就是他的天堂。

　　在四川大學的一次演講中，學生問“在未知的黑暗世界，你是怎么堅持下去的”。這位年屆古稀的老人赧然一笑：保持好奇，不要害怕，找到問題的深層次原因，進行解決。Robert Carhart Merton

　　羅伯特·默頓，1944年7月31日生于紐約。師從著名經濟學大師、美國首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保羅·薩謬爾森教授，畢業后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斯隆商學院金融系任教18年，退休前在哈佛商學院執教。1997年，他與邁倫·斯科爾斯一起，憑借期權定價模型，獲得當年的諾貝爾經濟學獎，是現代金融學開創者之一，所著《連續時間金融》幾乎是美國所有金融學博士必讀的經典教科書。默頓說，沒有父親，諾貝爾獎絕不會這么快幸運地走向自己；而回顧跟隨薩繆爾森的學習生活，他頗為自豪地認為，沒有人能比他得到踏入經濟學殿堂更好的機遇了。

　　美聯儲前主席沃爾克說這些年最有用的金融創新就是ATM時，默頓則公開表示利率互換就是最好的反駁。

責任編輯：謝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