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獵人、植物觀察者楊曉洋

　　新浪財經訊 “CC講壇”第26期于2018年8月13號在北京東方梅地亞中心M劇場舉行，水果獵人、植物觀察者楊曉洋出席并演講，題目為《植物眼中的人類》 。

　　他見過地球上三萬多種植物物種，他說，植物也有自己的語言，但是比動物更加緩慢，人類無法回應植物的表達，就像人類無法得到上帝的回復一樣。

　　以下為演講實錄：

　　楊曉洋：現在我是一棵榴蓮，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們就長在了東南亞的熱帶雨林之中。結果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遠遠地望去就像一堆帶著刺的炮彈一樣掛在樹上，我就是其中的一顆炮彈。突然有一天，我感覺到一陣自由落體運動，我掉在了地上靜靜地等待，過了沒多久，有一群猴子過來在那里吃。結果我掉的比較遠，掉在了草叢之中，它們沒有發現我，它們吃飽就走了。我很著急，這不行呀！我長出來是要為了傳播的，而不是為了待在這里的。我靜靜地等待機會，等待中午的到來，到了中午天氣開始變熱，我用盡一切的辦法把口裂開，放出去更多的味道，吸引更多的動物過來。果不其然，過了沒多久，一只小猴子就跑了過來，它首先發現了我，抱著我想吃，還沒有開始吃，就有一群猴子過來把我給搶走，然后抱來抱去，最后很快我就被它們帶到了幾公里之外，我很開心，因為我已經達到了我的目的。最后一個猴王拿著我，輕輕地把果肉吃掉，把作為榴蓮種子的我，輕輕地那么一拋。

　　這不經意的一拋是我設計了多少年的心血，開始了我作為水果之王征服熱帶雨林的第一步萌發。我開始萌芽，這里有非常適合的空氣、陽光、水分、還有泥土。我開始快速地長大，開始繁育，繁育出來了一大片，占據了這片熱帶雨林的整個林冠層。這些全是我的家族，我們就這樣一直站立在這片熱帶雨林之中。

　　后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群特別的猴子，它們學會了站立，它們學會了用手去摘果子，它們有著高等的智慧，它們把我們從熱帶雨林里面帶了出去，種到了它們的房前屋后。再過了沒多久，它們就把我們全部種在一個山頭，后來我知道這部分猴子叫做人。借著這些人的力量，我們占領了一個又一個山頭，從最初的地球版圖的綠色部分，我們逐漸擴展到了紫色的部分。人類是非常聰明，非常智能的一種高等動物。但是人類太自私，太有侵略性，他們以為征服地球的同時，殊不知我們借助他們的力量，已經傳播到了世界很多適合我們生長的熱帶地區。當有一天即使人類滅亡了，我們也未必滅亡。

　　我是一名水果獵人，剛才跟大家分享的是榴蓮的小故事，講述了榴蓮和人類之間的關系。我還是一位植物觀察者，在過去的十年的時間，我基本上在中國，還有東南亞很多地區去看植物。全世界的植物一共有30多萬種，我看了大概十分之一，目前我接觸到的植物，有超過3萬多種。

　　我先跟大家看一些東南亞特有的物種。《鬼吹燈》里有一種植物叫尸香魔芋，它是真實存在的，就存在于東南亞蘇門答臘島的熱帶雨林里面。最高的高度可以達到3.73米，非常的高大。還有一種植物，你們可能也比較熟悉，也是東南亞的一種明星物種，叫做大王花。它一朵花的直徑，可以達到1.5到1.6米，這是最大的。

　　植物里面比較吸引我的當然還是榴蓮，是水果，我是一個水果獵人，也是個榴蓮獵人。我非常喜歡在東南亞找各種各樣的榴蓮。結果之前榴蓮要開花，我們先看一下榴蓮開花。榴蓮的花是怎么樣的？相信很多人沒有見過，我們解剖一朵，你可以看到中間比較粗的那一條，是一根柱頭，也就是它的雌蕊，旁邊的那一堆比較多的是它的雄蕊。榴蓮在開花的時候，它的雌蕊和雄蕊是不同時成熟的，中間的柱頭成熟的時間是下午2點到晚上9點左右。而雄蕊是特別關鍵的一個時間，雄蕊成熟的時候，只有在晚上7點到9點。這個時候蜜蜂、蝴蝶，我們常見的一些授粉小昆蟲，都已經回家休息了，這時候要有什么東西，來幫這個榴蓮授粉呢？蝙蝠，這是一種長舌果蝠，它在東南亞非常廣布，它們會過來吃榴蓮花粉。但是很多人會覺得蝙蝠是不吉祥的動物，或者是有害的，會去驅趕它們。比如這是馬來西亞的一個榴蓮園，他們提倡有機種植，所以他們特別擔心一些動物過來搞破壞。有一天園主拿著獵槍帶著我過去，他說，小楊，我今天帶你看一個東西，我們晚上為了保護榴蓮，多么辛苦。我說，你要干嘛？他說，蝙蝠總是過來搗亂，要吃榴蓮花，我要把蝙蝠給打死。我說，你的榴蓮是不是產量比較少？他說，是，你怎么知道？我說，你把它們全打死了，就沒人幫忙授粉了。這是他們之前的照片，因為他們有機種植沒有打藥，所以它的坐果率比較低。但是跟他說過之后，他恍然大悟，以后再也不打蝙蝠了。當年他的榴蓮園就變成這個樣子，一大堆一大堆的結了非常多的果。

　　任何一種植物，它可以活到現在，你看著很容易，你過去碰一下它的葉子，你覺得很平常，但是它能夠通過億萬年的進化和競爭，最后站在我的面前，就展示在我們跟前，這本身就是一種奇跡。背后一定有它的生態邏輯，它要怎么跟動物之間進行溝通，怎么去演化出來這種智慧，能夠存活到現在，任何一個物種都是這樣。

　　后來我帶一些東南亞的朋友到榴蓮園里吃榴蓮，我就考他們，我說，你們怎樣能夠快速地找到成熟的榴蓮？他們就找到這種被松鼠啃過的。他們很聰明，他們知道，松鼠啃過的一定是成熟的榴蓮。但是你仔細思考一下，我們作為一個高等的智能動物，我們卻要跟著松鼠去學習，是不是有一點點小悲哀。造成這種問題的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因為我們長時間生活在一個社會的機器里面，我們生活在鋼筋混泥里面，社會的發展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便利，也降低了我們生活的各種風險。但同時無形之中也會剝奪了人和多姿多彩的大自然的溝通的權利和機會。我們人就好比是用金箍棒畫了個圈，好！你就待在這里面吧，不要出去了，這里面最安全。

　　這種榴蓮肉色金黃，在整個東南亞的榴蓮里面非常的少，但也是非常有標志性的，這就是貓山王榴蓮。馬來西亞正宗的貓山王榴蓮，它的果肉綿軟，香氣非常濃郁，層次感非常強，你吃了苦后回甘，味道非常的舒服。我們平常在國內吃到的榴蓮，比如說金枕，味道差得很遠。貓山王榴蓮它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它的品質非常的穩定。它不是說這棵樹長得大果就好，小果就不好，它很小的果子，果肉依然非常的棒，這是貓山王，超越其它很多榴蓮的特點。它的果核也小而扁，非常受市場的歡迎和喜愛，所以你去新加坡就會看到各種榴蓮攤，全部都打著貓山王。但是事實上并不是所有的榴蓮都是貓山王，絕大多數都不是。這張圖里面只有幾個榴蓮是真正的貓山王。貓山王的價格，是其它榴蓮的好幾倍，因為有市場，很多人都喜歡，大家都只買貓山王，貓山王供不應求，所以貓山王的價格就一直非常高。普通的榴蓮可能是十幾馬幣，但是貓山王的價格，最高的時候可以高到96馬幣。這是從果園賣出去的時候96馬幣一公斤，相當于一個榴蓮就要好幾百塊人民幣，價格非常高。榴蓮園的園主，他會擔心榴蓮萬一掉下來，掉下來一個損失幾百塊，所以他們就用根繩子把它捆起來，一旦掉地上它可以蕩著，不會摔壞。還有一個作用是，為了防止有一些人去偷偷撿。當然也有些是鋪了網接榴蓮。

　　貓山王被市場盲目地追捧，現在出現了一個很大的問題。我到了馬來西亞檳城，在收榴蓮的那里坐著看，有兩個農戶，一個榴蓮園園主過來，他帶了一大筐榴蓮過來，賣了之后賺了幾百塊錢，他挺高興。一會過來另外一個榴蓮園園主，他直接手里拎了兩個貓山王過來，也是換了好幾百塊，換的錢更多，當時這個就非常生氣。他說：“我種了那么多榴蓮樹有什么用？我回去就要把它砍掉，全部種貓山王。”

　　貓山王固然是好，它的出現的確是給更多的吃貨帶來了福音。但是要知道從它出現到最后占領整個馬來西亞的市場，占領整個馬來西亞榴蓮的主產區，僅僅用了30多年的時間，這是非常可怕的。現在馬來西亞很多地方你去看，整片榴蓮園里面全是貓山王，沒有其他的榴蓮，只種貓山王。

　　作為水果之王，榴蓮它有非常豐富的層次。這里面的榴蓮都是不同的品種，每一種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榴蓮之所以被稱為果王，不僅僅是因為它長得高大，它的外形比較威猛，看著不容易接近，更主要的是在于它的味道、它的營養、它的多變性。每一種榴蓮，我們可以把它的基因作為一個水滴，所有的水滴匯集起來，就是一個小小的基因池，我們不能因為一滴水一滴貓山王，而把整個其他池子里的水全給抽干了，這是得不償失且對我們不利的行為。這些事大眾是不了解的，所以大眾需要跟植物溝通學習，去了解背后的原理。

　　我吃過很多榴蓮，給榴蓮評分的話，貓山王并不是得分最高的。100分滿分的話，貓山王可能只占到70分到80分。我吃過很多更好吃的榴蓮，比如這種在檳城吃到的老樹紅蝦榴蓮。當時我到一個朋友管的榴蓮山里，那么大座山結了那么多榴蓮，就給了我巴掌大小的一顆請我吃。我說，我怎么也是個專業的榴蓮獵人，不能給這么小的一個榴蓮吧？但是他說，你吃了就知道了。就吃了那么一小塊，那一口讓我記了三年。它的味道非常的醇厚，它的口感非常的細膩，無與倫比，它的果肉入口即化，非常好吃，已經很難用語言來描述了。當然后來我又遇到了另外一種榴蓮，是另一個朋友自己培育的一種。如果把普通的榴蓮比作一個普通的汽車，那它就是榴蓮當中的法拉利。它的味道吃了之后一沖上天，它的味道和芬芳，一直強烈地轟炸著你的味蕾，層次感非常的強。你吃了之后一下就頂到最高的層次，然后慢慢地它會持續一段時間再降下來，在降的過程中你會吃到麻味，花蜜香味，還有果香味，甚至還有酒香味，好幾種不同的香味。

　　榴蓮是非常讓人著迷的一種水果，如果全部都種成貓山王的話，可能就很少有機會，能夠吃到這些非常稀有的品種。

　　大家不要笑我，我們再回來國內，看一下國內你們吃的榴蓮。這幾種是國內比較常吃到的榴蓮，你去北京超市去買榴蓮，導購會說挑裂口的才好吃。但是剛才你聽過榴蓮的故事，你會知道，榴蓮要裂口的時候證明它已經過熟了，它已經迫不得已了才裂開。它從樹上掉下來的那一刻已經熟了，那個時候是最佳的食用的時間，過熟之后有什么問題呢？它的果肉是高蛋白的，非常容易被氧化，氧化之后你吃到肚子里面，就可能會感到不舒服。

　　這里我要教大家挑選的技巧，不需要挑那種開口的，挑的時候要選有香味的，拿起榴蓮聞一下，這個榴蓮有非常好的香味，然后你再去摸一下它的刺是軟的，可以了，這兩個條件足夠了。只要不開口，拿回家里什么時候想吃了，打開非常好吃，而且又新鮮又營養。

　　目前我個人統計出來的，全世界榴蓮品種有600多種，我自己找到的有100多種，我吃過100多種榴蓮。想想在國內售賣的品種，大家用手指頭算一下，能在國內吃過八種的我都覺得是非常厲害的。國內的品種為什么這么少，因為我們國內榴蓮，基本上都是從泰國過來的。在早期泰國榴蓮進到中國的時候，主要吃的就是金枕這個品種，我們中國人一吃，金枕好吃肉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好吃，但是就沒吃過，這個果子很新奇，籽又小。好，大家都吃金枕。我花那么多錢，我買了肉少那豈不是虧了，所以他不在乎味道，全部都是買肉多的。你要的金枕越多，市場上銷的越快，我就開始大量給你種金枕，所以泰國那邊，就大量地種了很多金枕。泰國種的金枕越多，我們這邊的選擇性就越少。

　　這是芒果，大家掰掰手指頭算一下，你們吃過多少種芒果？大多數人都吃過不到十種。其實芒果在全世界有超過2000多個品種，你只吃過幾種，非常可憐。芒果、蘋果、橘子、甜瓜，它們其實有非常多的品種，但為什么我們現在只能吃到這么少的品種？因為經濟發展的同時，我們缺少和植物之間的溝通。搞植物，讓植物學家們去做就好了，搞育種，讓育種學家去做就好了。我們其實是被剝奪了這種權力，被隔離了，我們不知道，所以我們就不理性。果子挑的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個大，這個一定好吃。好，你喜歡吃大的，市場上大的銷路好，果農給你打膨大劑讓它越大越好。你喜歡吃沒有蟲眼的菜葉，好，給它打農藥。我們就是被這樣不理性的欲望，決定了市場越來越狹隘，這是一種悲哀。

　　如果我們把整個時間軸放到地球的生命進化史上，植物演化是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植物其實它是會變化的，它是會動的，你把時間軸加快，你會發現植物其實也會動的。人只不過動得更快，他們的表達是不在同一個緯度的，我們人講幾句話，很快就可以表達了，但是植物會很慢很慢。所以我們不可能等植物跟我們主動溝通，我們要主動去了解植物，和植物比起來，我們就相當于蜉蝣一樣，非常的渺小，浮游于天地。我們表達的維度不同，決定了我們要去向植物學習，去主動和植物溝通。

　　假設我們還是這么自大，我們還是這么自私，把整個生態網給毀了，最后坑的還是我們自己。因為植物的恢復能力是很強的，整個生態網破壞掉，人類可能會快速滅亡，植物不會。人類死了，植物還會照樣在這個地球上存在，所以我們去了解植物，是為了更多地保護我們自己，是為了我們能持續性地發展。

　　與此同時也需要有人站出來，作為人類的眼睛，去觀察世界上的各種植物，并且能夠把這種看到的信息傳播回來，給這個圈子里面的人。所以我就花了很長的時間去觀察植物，然后把這些植物的信息和與植物建立美好關系的過程，寫了下來，出版了一本書叫《東南亞水果獵人》。一般人是很少有機會接觸到野外的很多植物，但是我們可以通過從認識身邊的植物開始。通過認識了解你吃的，或者你桌子上擺著看的花卉開始。每個人對植物了解多一點，我們最后將會滋潤整個生態系統。我們人類學會和自然建立和諧美好的關系，將是人類未來文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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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