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市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志愿者劉彤

　　新浪財經訊 “CC講壇”第26期于2018年8月13號在北京東方梅地亞中心M劇場舉行，北京市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志愿者劉彤出席并演講，題目為《我是你的眼睛》。

　　她，能看不能走；他們，能走不能看；通過電影講述，兩種生命相互成就。

　　以下為演講實錄：

　　劉彤：我叫劉彤，是北京市紅丹丹視障文化服務中心的一名助盲志愿者。職高畢業以后，我考取了北京的一所高職學校，也收到了錄取通知。因為我自幼患腦癱，所以我去到學校的時候，老師就婉拒了我。說實話，當時我能夠理解學校的這個做法，但是在這件事上我只能說，理解并不代表真的接受。從那以后我爸對我有一個比較形象的比喻，就是那臉就跟鋁合金的門簾子似的，一不高興垮嗒一下就撂下來了，這一撂就是一年半。

　　有一天一個親戚來我們家，我就跟那個親戚說，您看我媽我爸也不管我，我說我要做什么，他們都不讓我去做。然后沒想到那個親戚劈頭蓋臉地就說：“劉彤，我跟你說吧，從現在開始，你可得做好思想準備，到你死、到你閉眼的那一天，你都是這么過！你現在之所以這樣，就是被你爸你媽慣的！”當時我就覺得他這個話字字句句都刻在了我的心上，我就覺得他為什么這么說？就好像在我心里刻一個小碑一樣。

　　但是也就從那開始，我萌生了改變的這種愿望，就是打破這種頹廢的狀態，在2011年4月的時候，我無意當中就在網上看到了一個為視障人士錄書的圖書館，就是紅丹丹的心目圖書館。看到這個聯系方式之后，我并沒有馬上打電話，而是經歷了好一番的內心糾結，我就想如果我打了這個電話，那么我還是有被拒的風險，如果我不打這個電話，我又不能夠打破現在這種頹廢的狀態。考慮再三，我還是和紅丹丹獲得了聯系，沒想到我去打電話的時候，老師說你可以先來參加培訓，如果你的聲音符合我們的條件，就試著在家錄音。

　　就這樣在2011年的五四青年節，我到現在都記得那個日子，我收到了中心的確認郵件，通知我到中心去參加培訓。老師一看見我推著輪椅過去，他就說：“你是劉彤吧，我在這見到你我很高興，你這樣一個身體條件，還能想著我能為別人做什么。”我們培訓接近尾聲的時候，老師就跟我說，從現在開始你可以去選書了，選好之后你就在家錄唄。

　　我就選定了第一本書，就是《少有人走的路——心智成熟的旅程》，這本書開篇的第一句話就是，人生苦難重重，人生是一個面對問題并解決問題的過程，為解決問題而付出努力，能使思想和心智不斷成熟。我覺得這本書給了我很大的勇氣和力量，所以我決定把它選作和盲人朋友們分享的第一本書。

　　接下來我就開始了這本書的錄制，剛開始的時候勁頭兒特別足，天天這心里頭就跟喝了蜜似的那么甜，每天上午下午地錄，我的生活內容也從吃飯、睡覺、抱怨，變成了吃飯、睡覺、錄書。但是我也遇到了一個難題，就是氣息不夠，有點上氣不接下氣的，就是通常我們說的氣短。后來老師就告訴我說，你可以練習我們培訓的時候說的繞口令《數棗》，然后我就挺聽話的，每天練，但是我練的時候效果也不是說一蹴而就，而是隨著錄音的增加，氣息能夠一點一點的長一些。在這本書的尾聲，我又遇到了一個難題，就是不知道怎么去描述封底封面，比如說就這個封面，原來我從來沒有把看到的東西給別人描述的這種經驗，然后就不知道該怎么去描述，哪該詳述哪該略述，自己心里也沒數。當時400字的作文紙，我寫了整整的四頁紙，我們當時有一個志愿者跟我開玩笑說，說：“劉彤，你看高考作文才要求800字吧？你一下寫了這么多。”后來他就用鉛筆把要描述的內容給我劃下來，然后我就完成了這本書的錄制。

　　錄制完成的這一天對我來說也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日子，這一天是我的22歲生日，我覺得這個生日比以往的每一個生日過得都有意義，不是說我和周圍的人吃了喝了慶祝了，而是說我用這種特別的方式和盲人朋友體會了閱讀的快樂和分享的幸福。從此心目圖書館就有了用我劉彤的聲音錄制的第一本書，所以這個生日也因此而不同。

　　隨著錄書的增加，父母就為了我進行設備升級，這個時候我錄了有十幾本書，就把原來的筆記本電腦和耳麥，換成了電容話筒和臺式電腦。錄書的設備升級了，那錄音就更不能含糊了，從開始錄音到目前為止，我一共為我們的視障朋友錄了31本書。

　　因為每次送書基本上都是在周六，大家知道每周六是紅丹丹的心目影院講電影的時間，所以每次都能夠邂逅電影講述，久而久之就覺得我什么時候能為盲人朋友講一場，哪怕有一次我都知足。后來每次送書的時候都想說，但是想說歸想說，自己也知道，第一是錄書的時間不長，第二自己沒有把握，知道這個錄書和講電影那難度不是一個級別。后來有一次，在2011年的10月底的時候我去送書，我就跟心目圖書館的老師說，我想為我們的盲人朋友講一部電影。后來老師一聽就特別支持，就說可以，說我們給你寫好腳本，你自己去照著念就行了。當時我聽了這個話，我覺得原來遠在天邊的電影講述瞬間就近在眼前了，那還等什么呀？趕緊的吧！所以我就和我心馳神往的電影講述來了一個零距離接觸。

　　我們有一個撰寫腳本的志愿者，他給我寫好了電影腳本以后，我就對照著這個腳本去練的時候，我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說電影講述和錄書那難道不是一個級別，因為我剛開始講的時候，遇到了一個大難題，就是音聲不同步，那個講述永遠都跟不上畫面。老師就跟我說你可以先講五分鐘，再講十分鐘，最后慢慢地照著這個腳本再串下來，后來我就一遍一遍地去試，也是磕磕絆絆，然后我就一遍一遍地去看這個電影，看的同時在那講。

　　等我看到第20遍的時候，這個腳本就能夠比較完整地串下來，這個時候離講電影也就是兩三天的時間了，我還有點不放心，就想了一個笨辦法，讓我爸把我手綁起來，眼睛也用毛巾蒙起來，干脆給自己來了一個黑暗體驗。當我蒙著眼睛坐在那聽著電影里面的臺詞，說著腳本上的內容的時候，我忽然就想起了作家史鐵生老師說過的一句話：痛苦是比不出大小的，殘疾無非是一種局限，你們想看卻不能看，我想走卻不能走，那么健全人呢，他們想飛卻不能飛。我覺得我們的盲人朋友他們一輩子都要面對黑暗，而我只是90分鐘在黑暗里面我都覺得受不了，無數次地想把那毛巾揭開。如果讓我在看不見和走不了之間做一個選擇，我真的不敢說我能夠選擇看不見而走的了。但這個想法在我以前是從來沒有過的，是顛覆性的，原來我一直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不能走這件事上，我覺得腦癱它對我來說就是像一個魔咒一樣如影隨形，但是在這之后，那次黑暗體驗之后，我覺得我再也不敢這么去說了。當我把毛巾拿下來的時候，我覺得其實我也挺幸福的，原來在光明的世界是這樣的幸福。

　　后來在這之后的第三天，我就到紅丹丹的心目影院和我們的盲人朋友分享了這部片子，我們的盲人朋友真的是非常非常的寬容，當他們聽到我坐在輪椅上的時候，他們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就在電影結束的時候也給我由衷的掌聲。

　　我們常說有一就有二，那么過了幾個月，我又跟中心的老師溝通，我還想去講一個電影，就是蔣雯麗老師的《我們天上見》，這是一個親情片子。后來老師就說，上次幫你寫腳本的那個志愿者他離開了，你這回練著自己寫腳本行嗎？我說行。其實那個時候我自己一點兒把握都沒有，不知道該怎么去寫，但實在想講，實在是架不住這個心里癢癢，我就寫了。只是仿照著剛才大家看到的那個《看車人的七月》的腳本去寫，左邊是臺詞，右邊是視覺信息，這個片子所有的視覺信息基本上在腳本里面都有體現，所以那個A4紙打印出來以后有整整的24頁紙，而且我不是直接打的，是用一個手打。所以這個腳本整個準備的時間比較長，七個月的時間。然后把這個腳本寫出來，我就拿給老師去看，老師認為這個腳本可以講了。就這樣，我就又講了我的第二部電影。這個片子對我來說不說是個里程碑吧，也是一個值得紀念的事情，因為這是我獨立完成的第一個電影講述的片子，因為從選片到講述再到最后用講述語來呈現，都是我自己獨立完成的，是沒有人扶著的。

　　那么在那一年，我又講了第三部、第四部，在2014年的2月，我又拿了一個片子準備講，就是《陽光天井》，這個片子是個喜劇片，因為當時剛過完年，我就想去講這個片子。當時我沒有想到的一點就是，喜劇片往往是最難講的，比如我們在哈哈大笑的時候，我們的盲人朋友會覺得為什么這么好笑，他們去聽我們描述畫面的時候，信息會有一個延遲，這本身就會造成喜劇效果的弱化。而且我還有一個特別大的失誤，這個片子我沒有寫腳本。在2013年冬天，我們有一個電影講述人的交流活動，那次我跟老師說，我現在有一個難題，就是每個片子必須得有腳本。后來老師就跟我說，你可以這樣，就是一點一點逐漸地減少寫腳本的工作量。但是我在準備這個片子的時候就斷章取義了，腳本我一個字都沒有寫，只是寫了人物關系、角色的名稱，還有他們的外貌特征，講述語我一個字都沒有寫。講的時候就出現了一個大忌，就是音聲不同步，這個片子已經放到第三、第四個鏡頭了，我還在講第一、第二個鏡頭，所以我們的視障朋友他們聽起來就會很亂，尤其是在非視覺狀態下，覺得哪都不挨哪兒。

　　電影結束以后，我們有一個評議小組，就是評議每個片子他哪兒講的好，哪兒講的不好。當時有一個盲人叔叔評議的時候就說，這個片子她講得不好的不是一地兒倆地兒。當時因為他的眼睛不好，就沒有看到我在邊上坐著，我當時整個人就跟石化了似的，坐在那兒，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后來我就想，為什么他會給這么一個評價，我后來才知道，這個盲人朋友的家住在（北京）昌平區的小湯山鎮，他每次到心目影院來看電影都要走四五趟車，在凌晨四五點的時候就要起床來心目影院看電影。

　　這一次失敗的經歷給了我一個警策，就是每一個片子對盲人朋友來說都是新的，雖然我已經講過四五部電影了，而且每個電影都看過很多遍，但是我們的盲人朋友，每一個電影對于他們來說都是第一次聽，我也要用準備《看車人的七月》那個綁手蒙眼的心勁兒為他們準備。而且還有一個就是，對視障朋友要有同理心，以他們的視角去呈現，這就是這次失敗帶給我的一點感悟。

　　在2016年的4月到7月，我又參加了心目影院進社區的活動，這個心目影院進社區就是到朝陽區的各個溫馨家園去講電影。那一段時間，我覺得我過得非常的充實，這一周里面每隔兩三天就有講電影的任務，然后第二天我的家人就會打車帶我去各個不同的地方去講電影，我覺得那一段時間，真的讓我體會到了坐著輪椅也能連軸轉，這個感覺對我來說是非常非常的彌足珍貴，原來我以為這個感覺是不屬于我的，是錄書和講電影讓我重新找到了這個感覺。

　　截止到目前，我已經為紅丹丹的視障朋友們講述了29場電影了，受益觀眾有660人次，我覺得我這七年當中做助盲志愿服務的時間越長，我就越分不清我和視障朋友是誰在幫助誰了，是他們教會了我不是說有殘疾就什么都做不了，而是要在這個限制之下，去認真冷靜地想一想，我們還能做什么，而不是總盯著我自己不能做的事，要用心做好我可能做的事。這個過程也讓我逐漸地接受那個殘缺的、不完美的自己，我想哪怕我不能用腳站著，但是我還可以用心去感受、用腦去思考，腿不能到達的地方，我們可以用心到達，雖然我這輩子不能起身，但我可以努力地讓心站著，謝謝大家的聆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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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謝長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