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纷铍y能可貴的地方是其冷靜、克制的敘事風格。同樣在影片后半段有濃墨重彩的煽情,但又沒有陷入《熱辣滾燙》河水泛濫式的一發而不可收。就此而言,本片完全有資格成為當下治愈系電影的典范——創作者必須戒斷揮之不去的說教沖動,才有可能為觀眾帶來真正的精神撫慰。
人物沒有逆襲,生活沒有答案
主人公吳迪拍攝的電影到底怎么樣?有沒有可能入圍?馮柳柳和吳迪之間似有似無的情愫是否就這樣無疾而終?本片沒有俗套的“逆襲”,也并沒有為吳迪指引方向,一個開放性的結局透露出的是創作者對人生的深刻洞察——生活,本來就不會提供現成的答案,也不存在可以遵循的標準模式。
正因為不愿意深入探究人物的命運,本片對生活意義的追尋也就從“外向”轉向了“內向”。如果說馮柳柳的領導劉正義代表的是某種流俗的價值觀——他篡改了馮柳柳拍攝的紀錄片,將吳迪描繪成一個“沒有自知之明”“只會躺平”的失敗者,那么吳迪的家人形象則承載了創作者真正想要表達的主旨——就像吳迪母親反復強調的,“生活不可能像你想象的好,但也不會像你想象的那么糟”“鄰居的一生雖然很不成功的,但我們都很懷念他”。
狹小的“內向”格局,消極的文化退守
然而,本片的致命問題也就出在這里:所謂“走走停?!钡闹斡幕瘞в忻黠@的局限性,它以一種溫情的安慰消解了本該有的抵抗意味,以自我和解的姿態回歸主流價值,以精神退行應對外部危機,成為消極的文化退守。
本片中的吳迪和攝影師曹哥意欲在創作風格上效仿小津安二郎,無疑代表著導演的藝術追求。確實,本片呈現的敘事觀念和影像風格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小津的影響,浸潤了東方文化內斂的氣質:吳迪父親在日常生活中表現出來的暴躁、妒忌、小氣之下,潛藏著一顆深愛妻子與兒子的心。這也是為什么他扮作妻子讓兒子完成電影拍攝的一幕會如此震撼人心。
可惜的是,比起小津的電影,本片過分“內向”的格局顯然要狹小得多。同樣把鏡頭對準家庭內部,小津表現的不僅是一個傳統家庭的逐漸解體,更是一代人在外部世界劇烈變動、沖撞之下體驗到的歷史斷裂的傷痕。如果說小津執著于對本民族文化傳統與歷史意義的探尋,通過皈依自然與回歸家庭兩條路徑來實現文化精神的治愈,那么本片的主人公吳迪仍然蜷縮在自身生存的內部,以私我的情感、原欲和利害為全部世界,社會、歷史都被封閉在他的個體生存之外。
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那部關于吳迪的紀錄片。他面對外部世界對自己的誤解和歪曲,無從辯解也無意抵抗,就連家人也只是安慰其“做好自己”。然而,一味的精神退守真能解答吳迪的人生困惑嗎?對“失敗者”的歧視為何如此理直氣壯?這種社會文化又從何而來?
在吳迪回家后的餐桌上,父親批評他要是這10年里踏實工作,如今早該是“中高層”了。此時,妹妹冷不防地插了一句,“也不一定,我開了10年出租,現在還是在開出租”。這個幽默的橋段恰恰在不經意間點出了問題的實質:吳迪吊兒郎當的一面只是表象,而且一直“很有想法”,可為什么他的付出和努力始終得不到回報呢?
對于和日本具有相似文化背景,且同樣經受全球化、現代化沖擊的中國來說,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等電影具有的參考價值是不言而喻的??墒瞧渥髌分档媒梃b的地方不僅是鏡頭語言等形式、技法,更應該是從家庭小空間里見到外部“大世界”的深刻洞察。
陷入“小世界”的新生代,缺乏批判與反思
值得注意的是,當下的新生代導演確實都不約而同地陷入了自己的“小世界”。包括《永安鎮故事集》《銀河寫手》在內,越來越多的新人導演似乎都愛上了“元電影”,用解構文藝創作的方式來呈現自身的生活感悟。作為業內人士,這種做法當然可以更好發揮自身的優勢,可從另一方面來說,導演的“自娛自樂”也很難平衡好私人表達和公共表達之間的關系。說到底,觀眾關心的并不是文藝青年的“創作焦慮”,而是普通人的“生存焦慮”。
當代人之所以會愛上“治愈文化”,源于東方與西方、傳統與現代、資本與理想沖撞所造成的主體意識破裂,集中體現為大眾的普遍性焦慮,包括生活的無目標性、文化身份的失落、集體關系的疏離等社會癥候。因此,治愈系電影的核心就應該是對主體意識的縫合與重塑。比如,《東京物語》中的那對老夫婦望著車水馬龍的東京,感嘆道“要是走失了這輩子恐怕都見不著了”——這是小津對物質主義、消費主義本能的拒斥與有力的批判,也是十分深刻的社會反思。
而《走走停?!穮s在有意無意間回避著現實問題。電影一開場,吳迪就在電影院里發現自己創作的臺詞被別人輕易地剽竊了,而稿酬也被無故抵賴。馮柳柳費盡千辛萬苦拍攝好的紀錄片獲獎了,功勞卻被自己的領導完全搶占。這些情節或許并非電影的主線,卻點出了“吳迪”們人生困境的實質。
然而,導演虛晃一槍,小心翼翼地避開了這些“麻煩”,并且不自覺地對現實加以過濾、美化(沒有展現吳迪開出租的辛苦和不易,卻用創作劇本來傳遞“希望”),因此根本無法觸及時代的本質。
當“治愈”成為賣點,現實表達卻失語了
平心而論,本片“戳人”的段落相當出彩。比如吳迪一直在等待按摩椅打折,沒想到真打折時卻只能坐在按摩椅上懷念母親。這情景一定會讓觀眾動容。只是,電影里的治愈并非真正的治愈,因為它只是讓位于間接性的精神撫慰。待觀眾享受短暫的感官歡愉之后,隨著電影的散場,人們將再次回到更大的空虛當中——年過四十,離開了雙親的吳迪,今后該怎么辦?和他一樣陷入人生困境的打工人,出路又在哪里?
正片結束之后的彩蛋里,吳迪終于在微信聊天的一段手機視頻里看到了父親對自己才華的肯定。父親還在視頻里不無感慨地承認,自己這代人大多都沒有過上想要的生活,但是……話說到這里,視頻戛然而止。吳迪趕忙詢問“后面呢”,對方回答“卡沒了”。這個讓人會心一笑的幽默橋段,某種程度上也隱喻了本片現實表達的失語——當電影把“治愈”當做最大的賣點和噱頭時,作品本身也就成了一種被文化工業收編的消費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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