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意見領袖機構專欄《彭博商業周刊/中文版》 王長勝
馬云對阿里即將的IPO表示淡定:“阿里結過婚也離過婚,我們明白什么是婚姻,我們下過市,我們今天并不覺得上市對我們來說是個蜜月,你不要把婚姻天天當蜜月,那你受不了,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馬云[微博]在一次內部會議說,“我覺得阿里巴巴[微博]最榮幸之事是今天六十年代的人可以退休了,七十年代的人來做領導者,八十年代、九十年代的人做一線,中國沒有幾家公司可以做到這點。”他當時還沒意識到阿里全球最大IPO之后,公司最大的危機可能是大規模富豪員工離職潮或喪失發展動力。他隱憂:“業務怎么發展,我一點不擔心,我擔心的是這家公司這種理想主義的色彩能走多久,能走多遠。”
阿里的Eco-system是一個復雜的生態系統,管理3億淘寶用戶比管理一個國家還難。這個巨大的O2O超市里,符合古典經濟學的供需理論,任何變動都將影響幾千萬企業的命運。和洛克菲勒、福特、比爾•蓋茨、喬布斯等世界級企業家一樣,馬云是他那個時代具有最鮮明特征的產業的一部分。
他白手起家,勇闖天下,有創新沖動,也有權謀手腕,幾經磨難起伏,一度毀譽參半,但以某種信念或信仰成就商業,也從信念或信仰中得到救贖。認清馬云的多重側面,或許可以使我們重新審視這個標榜商業精神的年代,我們過于糾纏短淺的功利和逐熱的泡沫,卻忘了互聯網本應扎根于更廣闊的社會背景中和承擔更大的使命。
關于被綁架:你做任何事第一天就知道沒那么容易,你要比別人看得遠
商業周刊:很多人覺得你掌握了某種真經,是從一開始就有的,還是說哪個時候頓悟的,或者經過磨難?
馬云:我并不知道我有什么真經,我肯定沒真經。但是有一樣東西,這是一批人在一個特殊時期磨合出來一種特殊的味道和特殊的感覺。我真是覺得今天阿里人太懂這個公司,這個公司他媽的真是個全奇怪的公司,我們的配合所謂的團隊文化最有意思。單打獨斗他媽沒人有用,有人說你們公司沒有一個人出來,好像沒有一個人厲害得讓人家嚇死,但是合在一起吧,都好像是互相彌補,拆開一個沒有用,少了一塊總缺點東西。
所以所謂的真經其實是我們互聯網共同的體驗,這個東西沒辦法總結,讓后面的人去總結吧。而且并不是第一天就有的,如果今天回過來看十年前我講的話,15年以前的理想和想法……我現在是不太相信,就像說金正恩兩歲可以騎馬,三歲會開槍,別瞎扯了。你說馬云真是料事如神,每件事情都有無數個版本,你背后肯定有大陰謀,瞎扯,沒那么復雜。
商業周刊:這些年你的性格、思維、風格或想法有哪些變化嗎?
馬云:我比以前應該是成熟了很多。因為你經歷得多了,很多事情你不會慌亂,很多東西你在乎自己的感受了。以前你在乎別人對你的感受,今天你在乎自己的感覺,真正在乎自己感覺的人,才會真正懂得在乎別人的感覺。我以前是在乎別人對我的感覺。
商業周刊:有過那個時期嗎?
馬云:那當然,怎么不會呢?年輕的時候誰沒過這個事情?都在乎別人怎么看你,今天我在乎自己怎么看自己,以及我自己可以讓你更舒服,不是你怎么讓我更舒服。
商業周刊:人本身都有局限性,那自由和枷鎖之間的關系怎么平衡?你曾經一度被公司綁架,可能所有人都覺得你是世界上最自由的人,最輕松玩各種神來之筆,但其實也許是最不自由的。
馬云:沒有絕對的自由,也沒有絕對的束縛,對不對?我們做企業,一定是向往自由的,但現實一定讓你很有束縛感。比方說你講亂七八糟的大道理,我們不太去講。我們說的是我們想的,我們做的是我們說的。當然有些人講民主,講自由,講改革,因為他沒有這種經歷,他也就光棍一個,他講也白講。我們呢?我們做到今天不是靠講的,我們是靠結果,企業是要有結果的。現在有些所謂公知啊,有時候他們要的自由是沒有約束的自由,沒有約束的自由是瞎自由,沒有自由的約束是禁錮。
這兩個東西是松而不散,你進去的時候一定要有自己度的把握。要知道自己是誰,我知道十年以前我是誰,也知道現在做CEO的時候我是誰。第一我是我,我有自由度,馬云是馬云的思想。但我也知道我是CEO,所以我今天講話的時候要注意一下。因為我有兩萬多名員工,我有幾億用戶,我有互聯網的影響力,我不能瞎講。我的思想是自由的,我的行為是受約束的。有時候我的思想不能太自由,我的行為可以自由,每個階段不一樣。
商業周刊:有過被綁架的痛苦時候嗎?
馬云:那當然有過,肯定要有過,怎么會沒有過?沒有過你就不會有這種經歷,而且時常會有。因為你有過被綁架、向往自由的經歷,才會有對今天這些問題的認識,否則你只是哲學探討。
商業周刊:但有些事情是需要技巧的,或者需要定力、心力的。
馬云:那還是要有。但還是一句話,你做任何事第一天就知道沒那么容易,你要比別人看得遠,要看到這個結果。真正年紀大要死的人是不會哭的,他知道自己快了。做事情也一樣,你要看到結局,慢慢過去,就會自然有定力。該轉彎的時候轉彎,該爬坡的時候爬坡,該跪下的時候跪下,因為你要明白你在干什么。
關于雅虎:不大舍,哪里會來大得?格局,細節,等待,機遇,運氣……
商業周刊:雅虎有讓你很痛苦嗎?尤其是前兩年回購股權的談判
馬云:痛有,苦沒有吧。這都很正常的,每次都是這種事情,談了那么多也習慣了。年輕時我們一點屁大的事都覺得很痛苦,但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因為這是商業的東西。但我后來走過來以后才發現,那是很有意思的經歷。哪有談7年換七八個CEO的事情,這是很可以吹點牛的小資本,但你走的時候當然很痛苦了。我們想明白這個道理后,今天碰到任何痛苦的事情,都是將來吹牛的資本。
商業周刊:這件事情算解決了,還是在進程中?
馬云:蓋棺定論才算解決,雅虎的事情,我覺得這是多好的事啊,因為從我們這兒得到了很多,無論管理、思想、技術,對跨國公司的理解,對未來新產品的開發,我覺得阿里從中所吸收到的營養太多太多。
商業周刊:反而感激這種痛苦?
馬云:那當然,那是肯定的。沒有去想學功夫,但是我們在練的過程中吃了很多苦,然后你就會想,下一次不會這么來了。你吃了10個饅頭,第10個饅頭飽了,前面9個白吃了?哪個饅頭對你幫助,你哪說得清楚?我只是吃了10個饅頭飽了,而不是最后的饅頭。
商業周刊:這算是你說的沒有大舍哪有大得的一次經歷嗎?
馬云:算其中一次吧,毫無疑問。我并沒有覺得當時是舍,拿的時候是大得,后來變成大舍,然后又變成大得。先是大得,后來發現大舍時,我得把它關了,得把它遠離開出去,把技術掐斷了。然后開始很痛苦,后來又變成大得。然后今天可能人家投了10億塊錢,賺了那么多錢,又變成大舍了,這個就是循環的。當時你大得覺得真不錯,到后來你變成大舍,然后又開始大得,然后又開始大舍了,幾次以后你就知道任何一個事都這樣。
商業周刊:跟孫正義和楊致遠這些年的關系有變化嗎?
馬云:那沒有。情誼更沒有變化。我過兩天去美國,楊致遠約了我三四次,又是打球又是吃飯又是喝茶的,我說打球就不打了,打不過你。
商業周刊:談判的時候你們關系沒緊張過?
馬云:那沒有,哪兒有這個?我就覺得各自捍衛公司利益,他捍衛軟銀的利益,他捍衛雅虎的利益,我捍衛阿里巴巴的利益。都沒錯。只是我告訴他,我捍衛阿里巴巴的利益,也捍衛你們的利益。但是我是CEO,我必須要做CEO該做的事情。我們的關系一直是這樣的,我們吵從來沒有嗓門響過,很簡單,各自講。有蔡崇信這種溫文爾雅的人在,我需要吵什么呢?我只是原則性很強的人,當然從孫正義來看,可能所有日本人對他都是說“Yes,Sir”,只有我是按照自己的原則來,這個關系我們都挺好的。
關于管理:我比馬化騰和李彥宏這幫人肯定會管理
商業周刊:你為什么能駕馭那么復雜的關系?
馬云:哪是我駕馭的,我覺得是一個團隊。第二個因為當你明白自己是誰的時候,你也許能夠真正駕馭。別人說我們多牛逼,我們也沒那么牛逼。別人說我們一錢不值,我們也不見得一錢不值。反而這樣子的時候就容易處理,應對復雜,只要你不去惹禍它就行了,麻煩來了你也別怕。今天跟著我的,就是緣分和機緣。
無論曾鳴、老陸、彭蕾、Joe Cai(蔡崇信),我們一起工作,互相在磨煉。我天花亂墜地講,他們在那兒不太會有歧異,泡在一起、玩在一起,是心的交流,他們知道我是真開心還是真不開心,是真的還是假的,我也從來不對他們掩飾。
商業周刊:你管理人和管理公司的方法是什么?
馬云:我自己覺得,我的管理和領導的方法一直是中國這個層面算是最好的,只是人家沒看見,以為我只會說而已,管理和領導力是我最好的那口。但是管理和領導力你背后必須要有思想體系的,沒有思想體系的管理和領導力,那純粹是充數。所以,我自己覺得得意的方面,我比馬化騰和李彥宏這幫人肯定會管理。
但在這個里面背后的思想不是我的思想,那就是這些人的思想、我們家老祖宗(指著桌上的《道德經》)的思想。但我跟別人又不一樣,純粹守在這兒又傻了。我還喜歡西方的,杰克-韋爾奇的我也接受,我很開放,西方基督教的思想我覺得也挺有道理。
思想境界我再傳也傳不過這些人,我只是在這里面吸收了營養而已。吹點小牛說,我是把西方的管理理念,西方管理是科學,結合東方的管理理念,東方管理是基于人文的情懷,更像一種藝術,把這兩個合在一起以后,才會慢慢慢慢的……
商業周刊:阿里出去的人少,尤其是高層。
馬云:阿里高層很難出去,出去也很難用。我真是這么覺得,我們這些人出去很難用,原因不是他們不高興,就是我們的人不高興。好比說到空氣,如果不去對比,不知道北京空氣那么糟糕,第一次美國人跑到這兒跟我說,北京空氣那么糟糕,我說糟糕個鬼啊,不是蠻好嘛。哎喲,那是你沒出去看過。所以盡管我們并不是最好的公司,但有些阿里人跑到其他公司總覺得這個不大對勁,那個不對勁,反正就不舒服。
我們的機制絕對比你剛才提的一些公司要厲害得多。第二我們更厲害的不是機制,是一套因為我們的文化形成的一套機制。比如騰訊,你信不信馬化騰離開,跟我離開這家公司,誰會亂?網上不是說過的嘛。他們就說這個李彥宏你離開試試看,我們就可以離開。我可以告訴你,老陸明天離開,照樣沒問題,老陸下面一個離開,照樣沒問題。
關于未來:阿里要保持冷靜思考,我們IPO到底值多少?
商業周刊:馬云最讓人驚奇的是,你之前說過的很多理想或者趨勢未來,當時沒有人信,內外部都不信,但結果都顯示了。你怎么比別人看到那么遠?當所有人都不信的情況下,又怎么做到?也許你今天講的還有人不信,那明天或后天可以想象的場景是什么?
馬云:第一:客觀來講,我有很多沒實現沒成功的想法,也有胡想的,對吧?但是有幾個運氣比較好。我自己覺得,我可能花在對未來思考的時間上,遠遠超過對昨天的時間。這個我覺得可能我跟別人不一樣,我老是在思考未來會發生什么事情,而且我是積極樂觀地去思考未來會發生什么事情。甚至我看到未來有個麻煩會發生,我都會積極樂觀地想,你要把這個問題解決掉了,就有機會了。我總體是很樂觀的。
對阿里你會發現,每次即使說將來有個大災難,我都是覺得,咱們把這個東西這樣來對待:首先要發現災難,然后用各種方法解決這個災難。而絕大部分人不大會去看未來,即使看到未來后,如果發現悲哀了他就會真的被動,或看到喜悅他就盲目了。但我們發現悲哀以后,團隊總是能夠找到一個不同的方法去解決。第二:我覺得這是我的愛好,但有一天我相信因為這個愛好,我會擔憂我出錯,就像你押寶了三個都是對的,第四個剛好就錯了,不能隨便押。
商業周刊:那再過5年后,再有年輕企業家向你請教,讓你談談未來建議的時候,你是不是也像現在這樣?
馬云:你讓我談談未來,我會談一些人生的態度、人生的規律,但不會談到你的行業、企業。汽車未來怎么發展?我哪兒知道?但這里有規律。所以這是我個人的愛好。
商業周刊:今天能說的阿里的未來會是什么?你覺得今天說人們會相信嗎?
馬云:今天阿里的未來無數人的暢想比我們更多。有人說阿里巴巴會變得怎么樣,有人說阿里的金融會怎么樣,這個時候阿里是不需要去談未來,踏踏實實,沒有人談未來的時候我們談未來,大家都談未來的時候你就回到今天吧。我們今天得把自己定好的,因為人是很容易倒。你說今天阿里金融還需要再去講未來嗎?還是阿里巴巴、淘寶要講未來?或者我們的物流要講未來?別講未來,他媽把今天干好了。因為現在這種情況,大家都對你講未來,你還要再講未來,你就要飄起來,你不沉。所以這是太極和陰陽配合的程度。
商業周刊:你對阿里巴巴上市有什么期待嗎?它未來會不會成為全球最大市值公司?
馬云:不可能。第一阿里巴巴曾經有過上市的光芒,股票漲了那么多倍,兩三天內,你別以為這是真的,股票后來掉到這幾塊,你也別以為是假的。有一天假設我們真成為了中國最大的,或者比全世界很多公司都大的,也別以為你真那么大。年輕的時候我很在乎別人看我,到我這個年齡的時候要在乎自己怎么看自己。阿里巴巴要保持很冷靜的思考,我們到底值多少,我們到底是誰,我們到底是哪里來。所以公司有一天我相信過個多大的市值,并不會讓我意外,當股票又狂瀉,我也不會吃驚。阿里巴巴集團是一個結過婚也離過婚的,我們明白什么是婚姻,我們下過市,我們今天并不覺得上市對我們來說是個蜜月,你不要把婚姻天天當蜜月,那你受不了,生活就是這個樣子。
商業周刊:如果有人問馬云阿里1001個失敗的故事或啟發,有什么可以說的?
馬云:以前我想寫這本書,后來我覺得我不適合寫。我寫這本書我還是會不客觀的,我會美化自己,而且很多錯誤不愿意承認,總會說把它圓回來,一定會圓回來的,這100%。這個故事應該由別人去寫,由別人去采訪,由他們去講。因為我自己來講,我一定會圓回來。我覺得人啊,一定會走到本能。阿里巴巴其實我們不只1001個錯誤,我們看到這是個錯誤,連理的時間都沒有。但我讓這些錯誤最終變成公司成長的營養和肥料,而不是負擔。
(本文作者介紹:《商業周刊/中文版》定位于“國際視野,全球商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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