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爾創始人閻志所著的長篇小說《武漢之戀》(五卷本),時間跨越近四十年,起筆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武漢,落筆于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前夕。講述了改革開放以來傲立于時代潮頭的那些弄潮兒的成長經歷及其情感故事。
第二部:江水淺 湖水深(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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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益公司的殺毒軟件終于問世了,接下來便是推廣。他們天天在廣埠屯轉悠,挨個去攤點上問詢:“我們有正版的殺毒軟件,你們幫我們賣貨拿提成,行不行?”但是盜版的殺毒軟件價格優勢明顯,幾乎沒有攤主愿意搭理他們。
有一次,李之雄在別人店里推銷的時候,終于吸引了一個顧客的注意。那人穿一身中山裝,戴著眼鏡,看起來像個干部,對李之雄說:“你的殺毒軟件,能給我看看嗎?我是中科院武漢研究所的,我們急需正版的殺毒軟件。”
李之雄喜出望外,連忙說:“我們公司專門做正版軟件。需要殺毒軟件你找我們就對了。”
兩個人聊得正投機,那個五大三粗的店主生氣了,在柜臺上重重擂了一拳,把李之雄嚇了一跳。店主操著一口武漢話,罵道:“哪有你這樣的?跑到我柜臺上來搶生意!”
李之雄眼見情勢不妙,有點心怯,拔腿就往外走。那位研究所的干部也跟著李之雄出來了,抓著他問:“你說的正版軟件在哪里?”
李之雄發現沒有人追出來,也放下心,說:“就在我們公司里。”
“你們是什么公司?”
“精益公司。”
那人也沒有多問,跟著李之雄來到珞喻飯店。
雷華剛好在房間里,李之雄便介紹說:“雷經理,這位是中科院武漢研究所的同志,他們想要購買正版殺毒軟件。”
那人自我介紹說:“我姓楊。是辦公室負責采購的。先讓我看看你們的軟件吧。”
雷華拿出一套已經做好的軟件,放在電腦里演示給他看。“楊主任您看,我們通過匹配病毒庫中的數據和文件代碼,來檢測文件是否被病毒感染。如果在文件代碼中檢測到了病毒代碼,就會進行報毒并清除病毒代碼。”
“好!不錯不錯。”楊主任看來是懂行的人,對雷華他們的殺毒軟件很滿意,連連點頭,又問,“你們的價格是?”
雷華鼓起勇氣說:“五百元一套。”雷華清楚市場上的盜版殺毒軟件只要幾十元錢一套,正版價格確實太不占優勢。“我們的正版軟件絕對比盜版的安全得多。”他又補充了一句。
楊主任說:“價格沒問題,這個軟件我要一百套。三周后交付,時間上有問題嗎?”
雷華想了一下,咬牙說:“我們兩周內一定給您一百套。”
“雷經理,那就說定了。”楊主任遞給雷華一張名片,說,“兩周后,我會帶錢來提貨。”
一套五百元,一百套就是五萬元,這可是一筆大生意,刨除本錢,還能凈賺三萬元。等到楊主任離開,四個人按捺不住興奮,跳的跳,喊的喊,笑的笑,一○三室頓時炸開了鍋。
舒天高興地說:“媽哎,我這就成了萬元戶啦!”
雷華很不屑,說:“萬元戶已經過時啦。我們的目標應該是盡早賺到一百萬、一千萬、一億,我們要做自己的‘微軟’公司,研發自己的‘蘋果’電腦。”
這個時候怎么能不喝酒慶祝呢!舒天變戲法似的掏出十五元錢,得意地說:“喝酒錢早就準備好了!”大家見怪不怪,擁著雷華出了珞喻飯店。
喝完慶功酒,回到房間,雷華再次召集大家開會,說:“還不能高興得太早。我們制作一百套殺毒軟件也是要有成本的,我粗算了一下,至少需要一萬元錢。”
張中羽抽了一口涼氣,說:“一萬元!”
舒天也搖搖頭。
李之雄說:“一萬元可不是小數目,我們要到哪里去找呢?要不要我們繼續向家里求援,每人再湊兩千五百元?”
舒天立刻否決了這個方案,說:“我家里太窮了,砸鍋賣鐵,也根本不可能給我湊齊兩千五百元。”
張中羽悄悄對雷華說:“田路現在不是很賺錢嗎?如果我們去找他的話,他會不會借錢給我們?”
雷華說:“雖然田師兄人很好,可他現在也處于創業階段,況且最近還有什么單位找他們麻煩,我怎么好意思在這個時候向他開口呢?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去問一下王慈,他在武漢孤家寡人一個,說不定有錢能借給我們。”
他們是在校大學生,認識的人本就不多,何況還是一萬元的巨款,找誰借都覺得成算不大,只有去找王慈。夜晚的武珞路燈光依稀,天氣不知不覺已經轉涼。雷華和張中羽一前一后地走著,冷得直縮脖子,他們這時才充分領會到借錢的尷尬。
王慈還沒有睡,雷華單刀直入地問:“老兄啊,能不能找你借點錢?”
“你們出了什么事兒嗎?”王慈有些擔心。
張中羽說:“倒不是壞事。我們接了一單研究所的業務,可以賺個三萬元錢,但我們要先把做軟件的硬盤買回來,差不多要一萬元錢的成本。”
王慈的全部家當也只有幾千元錢,書店的周轉資金不能動,他本人還需要生活費,想了半天,咬牙說:“我明天給你們送一千元錢過去。”他又苦笑了一下,“雷華,抱歉只能幫你這么點。”
雷華說:“老兄,你說我直接去找田路師兄,是不是很唐突?”
“最好還是不要去找他了。他們最近也深陷在麻煩中,昨天他還告訴我,事情很棘手,村里掛靠的那個單位要報案抓人。”
“這么嚴重!”雷華也嚇著了。他沒有再打擾王慈,和張中羽悶悶不樂地返回珞喻飯店。
到了第二天中午,李之雄和舒天去學校上課,一○三室只有雷華和張中羽。王慈過來了,拎著一個手提袋,說:“這里剛好有一萬元錢。你們先拿去用吧。”
雷華很驚訝,說:“老兄,你怎么有這么多錢?你一夜之間哪來這么多錢?”
王慈說:“我接了一個活兒。本來我一直不想接,但看到你們這么急,還是希望能幫到你們,就把那個活兒接下來了。這是定金。”
張中羽很好奇,問:“什么活兒這么賺錢?”
王慈有點兒尷尬,說:“你們都知道,我平時也寫點小說,但一直沒什么成績,一個書商看過我的小說,想讓我給他們寫一本武俠小說。我不愿意寫武俠小說,怕影響自己的純文學之路。昨晚看到你們這么著急,我前思后想了一夜,今天早上還是答應了閱馬場的書商。”
“真是為難老兄了。”雷華沒想到王慈這么仗義,打心底里感謝他,又問,“寫小說難道真這么賺錢?”
“我這小說,不光要有武俠特色,還要有一點情情愛愛。”王慈苦笑了一下,說,“另外,還不能署我的名。”
“那署什么名字?”
“全庸。書名也定好了,叫《大漠英雄傳》。”
聽王慈這么一說,雷華便明白了,更覺歉意,堅持寫了一張欠條,讓張中羽也簽了字,說:“老兄,感謝的話我也不多說了。我們兩個保證兩周后準時還給你,外加利息。”
王慈接過欠條,說:“利息就算了。我是真心想幫你們,收利息那成啥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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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錢,有了訂單,一切水到渠成。四個人干勁十足,李之雄負責采購,雷華和張中羽負責寫程序,舒天負責提供生活保障。雷華非常在乎產品形象,還專門為這款軟件買了包裝盒,印上了精心設計的商標。樣品出來后,還挺像回事。
千趕萬趕,在兩個星期內終于趕做好了一百套“精益”殺毒軟件。舒天看著桌上碼放整齊的成品,說:“這真不亞于‘3M’公司1的產品。”
可是,楊主任在說定的時間并沒來取貨。四個人又坐等了一整天,望眼欲穿,還是沒人上門。舒天坐不住了:“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會給忘了吧?我們要不要上門去找他?”
雷華也擔心起來,說:“他既然不來找我們,我們干脆直接找他去。”于是四個人把做好的殺毒軟件裝進書包,直奔位于八一路的研究所,結果卻被一個門衛攔住了。
“我們要去辦公室找楊主任。”李之雄急急地說。
“你們找哪個楊主任?有什么事?”門衛問。
等到門衛打通了電話,四人這才長舒一口氣。還好,他們沒有遇到騙子。單位是真的,這個楊主任也實有其人。五分鐘后,楊主任出來了,看到是他們,略顯不安地說:“你們還是找來了?”
李之雄說:“楊主任,您不是說這兩天來我們公司提貨嗎?一百套正版殺毒軟件已經都做好了,等不來您,我們就直接給您送過來了。”說著拍了拍裝著軟件的書包,“質量絕對沒問題,保管好用。”
楊主任苦笑了一下,說:“真是對不住,這次采購出了點意外。”
“您這可是國家單位,不能說話不算話。”舒天聽到“意外”兩個字,頓時急眼了,“你們不能拍拍屁股,說抽身就抽身。”
楊主任也急了,說:“小伙子,話不能這么說。我跟分管院長報告了,他也都同意了。可之后他們覺得買正版軟件費用太高,超出了單位采購預算,還是傾向于用兼容的。”
舒天問:“什么是兼容的?”
張中羽悄悄解釋:“就是盜版。”
“你們這么大一個研究所,竟然也用盜版?”舒天有些不服氣,“難怪盜版軟件滿天飛。”
“我也是愛莫能助,領導不批,我也做不了決定。我個人自然支持使用正版殺毒軟件,哪怕在不超出預算的前提下只買幾十套。可領導不同意,還嚴厲批評了我。”
李之雄說:“買幾十套也可以,絕對比你說的兼容的好用得多。但你們不能一套也不買,這可是為你們定做的。”
楊主任攤開雙手,說:“領導不批費用。我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雷華越聽越生氣,這個楊主任,開口閉口領導,卻把自己擇得干干凈凈,真是太過分了。他也不兜圈子了,直接埋怨道:“不管怎么樣,至少你應該早點提醒我們。你一直避不露面,可把我們害慘了。”
“我一直都在爭取,領導又沒有明確表態,我誤以為還有轉圜的余地。直到他們把兼容版的買回來了,時間已經是周末,我更不好意思告訴你們實情了。好在你們已經做出來了,我們不買,你們也可以再賣給別人。東方不亮西方亮。”
“你說得太輕松了,”雷華恨恨地說,“我們還能賣給誰?”
“你可不能這樣撂挑子,我們這都是投了血本的!”舒天邊說邊搖動鐵門,“我要去找你們領導。”
楊主任還在勸他們:“你們找領導也沒用。他們已經買了兼容版的,怎么可能再買你們的正版。當務之急,你們應該去找其他的買家。”
舒天還在那里奮力搖門,門衛走了過來,嘴里大聲喊著:“干什么?你們想干什么?”語氣顯得很不友好。
四個人沒有辦法,蔫頭耷腦地回到一○三室。舒天忍不住埋怨李之雄:“就是你把這個什么楊主任帶來的。”李之雄很委屈,小聲辯解:“我也是好心,誰想到事情會弄成這樣。”
張中羽趕緊勸他們,說:“你們不要爭了,爭來爭去也于事無補。只能吃一塹長一智,以后一定要拿到定金才能干活。”
雷華握著拳頭,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說:“既然如此,我們就自己想辦法把它賣出去。”他想到了中關村的劉小東,“我們也不能閉門造車做軟件,還是要多了解用戶和市場。賣軟件,也不是壞事。”
舒天已經沒了信心,問:“賣給誰?”
雷華說:“賣給誰,我也說不好。不就一百套殺毒軟件嗎,我們每人負責賣二十五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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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他們下決心自己賣產品那天開始,廣埠屯電腦城一帶,以及武大、華工等高校信息專業教學場所,都出現了雷華等人的身影,他們穿梭在人群中叫賣正版殺毒軟件。四人又商定,不管銷量如何,每天晚上十點之前都要回到一○三室,統一匯報業績。
第一天,四個人加起來連半套都沒有賣出去,雷華鼓舞士氣:“不可能這么容易便獲得成功。我們總能找到辦法,把這批軟件賣出去的。我們要相信自己的產品,要有這個信心。”
張中羽也給大家打氣:“只要是好東西,一定能賣得出去。”
四個人又像打了雞血一樣,第二天天一亮便背著書包出門,開始了偉大的推銷員之路。晚上回來,張中羽終于賣出去一套,公司的銷售數字終于不再掛零了。
大家都很好奇,問:“這套你賣給誰了?”
張中羽說:“我們班一起玩電腦的,家境很好,用的是一臺品牌機,我給他鼓吹了一下正版殺毒軟件的好處,他想保護好電腦,就買了一張。但是他殺了一個價,只肯給三百元。”他從口袋里掏出三百元錢,鄭重其事地交給了雷華,說:“這是三百元,一分不少。”
舒天一把搶過去,說:“終于開張了。走,我們去喝酒慶祝一下。”
雷華不同意,說:“現在有什么好慶祝的。”
李之雄也說:“我們還得更加努力。如果每人每天都能賣出去一套,差不多也得一個月才能賣完,遠不到可以慶祝的時間。至于價格,我覺得也要統一,不要讓買的人覺得不正規。”
張中羽附和道:“之雄說得有道理。我也覺得五百元錢太貴,估計真的很難找到買家,三百元錢還是比較合適的。”
雷華琢磨了一會兒,也同意了:“看來我們現在的策略得調整一下。不求賺多少錢,先把買電腦和硬盤的錢還掉再說,剩下的錢能夠維持公司運營和我們的日常生活,也就算成功了。”
大家都點頭,說:“那就統一價格,賣三百元一套。”
雷華又有了新的想法,說:“干脆就賣兩百九十八元。”
舒天馬上反應過來,豎起大拇指說:“聰明!兩百九十八和三百元,實際上只相差兩元錢,但給人的感覺中間差了一百元,這太聰明了。”
第三天,李之雄又領著人來到一○三室,現場演示殺毒軟件,一口氣賣出了三套。這個人在電腦城剛買了臺新電腦,怕盜版殺毒軟件有問題,便跟著李之雄過來了。認真驗完貨,也沒有還價,便自己買了一套,還給同事帶了兩套。
大家又都激動起來。
雷華說:“我們先湊一千元錢還給王慈。我們原本答應他兩周之后還錢的,現在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不能寒了他的心。”
到了周末,雷華和張中羽便帶著這一千元錢去了等候書屋。王慈看到他們兩個來,很關切地問:“怎么樣,一切都還順利吧?”
張中羽搶先開口了:“王經理,真是對不起,我們現在只能先還你一千元,剩下的以后慢慢還給你。公司原先說好的訂單,出了一點狀況。”
王慈說:“我借給你們的錢,現在也不急用,你們不要有壓力。公司那邊到底出了什么狀況?嚴重嗎?”
雷華說:“主要怪我們自己,沒有經驗,對方沒付定金我們就做了,結果對方又不要了。”
“竟然還有這種人,這事辦得太不地道了。”王慈也為他們感到憤憤不平,“就當花錢買教訓吧。你們以后一定要注意,生意難做,無論如何都得給自己留條后路。”
雷華說:“老兄,這一千元錢你先收著。”
王慈沒有再推辭,接了過去。雷華又問:“你的《大漠英雄傳》寫得怎么樣了?”
王慈說:“完成了一大半。進展還比較順利。我現在是上午寫三千字,下午寫三千字,晚上寫四千字,基本上一天寫一
萬字。”
張中羽吸了一口涼氣:“一天一萬字,王經理,你太厲害了。”
“都是胡編亂造,也不傷害腦細胞,有什么厲害的,只是手上都快寫出繭子了。”
雷華羨慕地說:“老兄,你這支生花妙筆才真是個好生意,不怕被人退貨,也不怕別人不認賬。”
王慈也笑了,遺憾地說:“用來生活和糊口是綽綽有余了,可惜我的理想不在這上面。”
張中羽問:“王經理,那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小說家。”
“你都快出書了,不就是小說家了嗎?”
“不是,不是!”王慈指了指書柜上的一排書,認真地說,“得像那些作家才行。”
張中羽走過去一看,有沈從文、巴金、薩特、博爾赫斯等人的名字,都是一些文學大家的作品,果然一本武俠小說也沒有。
王慈解釋道:“我想寫的是純文學,現在寫的只能稱為大眾
文學。”
到了第四天,張中羽賣給華工的同學兩套,大家不覺得奇怪。舒天居然也賣出去了一套,大家都很驚喜,問他賣給了誰。
舒天說:“你們沒想到吧,我賣給樓上的麻友了。”原來,舒天經常去麻將室打麻將。
正在喝茶的李之雄沒忍住,把一口茶都笑噴了出來,說:“還有這事兒?你的麻友要殺毒軟件干什么?”
“打麻將時閑聊。他們問我是做什么的,最近在忙什么,我說我們在做正版殺毒軟件。其中一個麻友很感興趣,說要給他的兒子買一套。”
“哈哈,你真是厲害,不僅麻將打得好,”李之雄朝舒天豎起了大拇指,“營銷也做得好,居然能將殺毒軟件賣給打麻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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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華一直沒開張。這些天他主要是沿街詢問,看到使用電腦的文印店、電腦房,他就走進去兜售:“你們要不要殺毒軟件?”幾乎把整個武昌城都跑遍了,最遠到達青山、南湖一帶,問了二三十家文印店,竟然沒有一個人買。雷華有點著急,連舒天打麻將都能賣出去一套,自己作為軟件的主要編程者,一套都沒賣出去,簡直太不應該了。
他跑到珞珈山上,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坐下,默默地理思路:錯在哪里?應該怎么賣?誰會買這個?反省了兩小時,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太陽也快下山了,他只好起身下山,不知不覺走到了梅園女生宿舍樓下,想起張紅,徘徊了許久。張紅正巧拎著一個袋子回來了,她看到雷華,便走過去打招呼:“好久不
見啦!”
“是啊。”
“有什么事嗎?”
“找你。”
“找我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
張紅忍不住笑了,說:“時間過得真快。那天的事情,我覺得欠你一個解釋。我之所以沒有接受你的邀請,是因為我和高中同學早就約好了一起去看費翔的演唱會。”
雷華臉紅了,沒吱聲。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嗎?”
“沒事,就是想看到你,和你隨便聊聊。”
“看你不像是沒事的樣子,和我說說吧。”張紅還是很細心很熱情,“你的創業故事怎么樣?”
雷華說:“不怎么樣。我有個朋友在前面不遠處開了一家咖啡店,要不我們去他店里坐會兒?”
張紅很詫異,問:“你的朋友開咖啡店?”
“是啊,他也是在校學生,比我們高一屆。”
張紅先回宿舍放東西,隨后兩人一起去了教職工宿舍區的翰林苑。在一個拐角處果真看到一家小店,名字怪有意思,就叫“轉角咖啡店”。說是咖啡店,其實是學生休閑、喝飲料的地方。
張紅說:“環境不錯啊。”
雷華說:“就是名字不好,轉角咖啡店,這名字起得太草
率了。”
張紅被逗笑了,說:“這名字其實很文藝,可惜你們男生真不懂得欣賞。”
店面雖不大,但裝飾得很新潮,墻上貼著一些照片,有邁克爾·杰克遜、劉德華、張國榮、周慧敏等明星。柜臺上陳列著一些卡片,一臺錄音機播放著姜育恒的歌。店里人不多,很安靜。
雷華去柜臺點了兩瓶汽水,坐下后,張紅率先問:“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呢?”雷華便把他們被人放鴿子的事情講了一遍,很是沮喪。張紅抿嘴笑了:“你們啊,還是太年輕了。”
雷華不服氣地說:“你有多大年紀?還說我們太年輕了!”
“不過你們的精神是對的。年輕人嘛,不能被一點點挫折就打敗了。別人賴賬了,大不了自己賣嘍。”
“是啊,我們現在就是自己賣。可問題是,我的三個搭檔都賣出去了,我卻還是零,這也太丟人了。”雷華越說越沮喪。
張紅眨了眨眼睛,說:“那你告訴我,你都是怎么賣的。”
雷華講了自己上門推銷的過程。
張紅幫他分析:“你的銷售思路不對,這些文印店的利潤太低了,只能買盜版軟件,他們不可能花兩三個月的收入買一套正版殺毒軟件。像這樣的店,你根本不應該去問。”
雷華也意識到自己錯了,他看張紅的目光里除了柔情之外,又多了份欣賞,說:“你說得太有道理了。你再幫我分析一下,我應該把殺毒軟件賣給誰呢?”
張紅胸有成竹地說:“你應該去水果湖一帶。”
“水果湖?為什么去水果湖?”
“那里是省委、省政府所在地,機關單位和科研院校很多,他們更擔心數據出錯,希望電腦安全穩定。他們才舍得花錢買正版殺毒軟件。”
雷華傻呵呵地笑了,說:“我怎么這么蠢!你說得太對了,我以后每天都要請你喝汽水。”
在張紅的提點下,雷華開始調整銷售策略,專攻水果湖一帶的單位,拜訪的第一家單位是洪山廣場邊的武昌鐵路局。雷華給鐵路局的工作人員演示了一遍,對方當場決定要五套。
沒想到這么順利,雷華差點當場樂出聲來。對方又補充說:“你帶發票了吧,把發票交給我們財務,他們就會把錢給你。”
雷華只得說:“我沒帶發票。”說是沒帶,其實他們根本就沒有。他們還從來沒想到過有發票這回事。雷華背上升起一股涼意。
“你沒有帶發票,今天就領不到錢了。我們財務是要走報銷程序的。”
雷華又問:“都必須開發票吧?”
“是的,你們是公司吧?”
雷華趕緊回答:“我們是精益信息技術公司。”
“是公司就應該有發票!”對方說,“小伙子,你回去取發票吧。只要你能開具發票,我們還是會購買你的產品。”
雷華匆匆趕回一○三室,一個人也沒有,大家都在外面忙著推銷呢。他想了想,跑到樓上,舒天果然正在打麻將:“我找你有事,你趕緊跟我出來一下。”
舒天擺了擺手,說:“等我把這圈牌打完不行嗎?”
其他三人也說:“啥事這么急!再急也不能讓我們三缺一。”
雷華耐著性子在旁邊等。舒天看到雷華神色不寧,知道真有事兒,便對桌上三人說:“不好意思,我們下次再約吧。”
進了一○三室,舒天才問雷華:“什么事兒,把你急成這樣?”
雷華說:“我問你,我們到哪里去找發票?現在有單位要購買我們的軟件,但需要我們提供發票。”
“發票?”舒天也是一頭霧水。
李之雄和張中羽先后回來了,李之雄對發票也不了解,張中羽說:“我們不如去問一下王慈,他開書店,可能知道。”
他們又一起跑到等候書屋。王慈問:“你們公司難道沒有注冊嗎?”
“怎么,做公司還要注冊?”四個人全蒙了。
“那當然,公司是需要注冊的,不是你們隨便掛個牌子就算成立了公司。”王慈看著他們,又好氣又好笑,當場向他們普及了公司的基本知識,第二天又陪著他們一起去工商所注冊。
注冊公司,要辦理很多手續,不僅費力,也費時。他們咨詢之后,先注冊了一個精益信息服務部的個體執照,這樣一來就可以開發票,先解決燃眉之急。
拿到一沓發票后,雷華便帶著發票和五套軟件再次趕往鐵路局。對方也很守信用,買下了五套。收到錢后,雷華走路都飄飄然了。他沒想到,這么大的單位竟然買了自己編寫的軟件,那種成就感和自信心讓他的身心像氣球一樣鼓了起來。
興奮的雷華從水果湖一路走回武大,他想要把勝利的喜訊第一時間和張紅分享。
張紅還是坐在閱覽室固定的位置看書。雷華走到她身邊,激動地說:“謝謝你張紅,你幫我出的主意簡直太對了。我們現在不光有自己的公司,還有營業執照,還有發票,最關鍵的是,我真的把軟件賣出去了。按照你說的,我在水果湖那一帶開張了,一下子就賣出去五套。”
張紅悄聲提醒他,說:“小點聲。這里是閱覽室。”
還好周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雷華壓低了聲音說:“要不我們去轉角咖啡店,我請你喝汽水。”
張紅無奈地把書收好,跟雷華一起走了出來。
一路上雷華都在津津有味地講述自己的推銷故事,他像個孩子一樣興奮,不停地說:“我們肯定會成功的。”
看著雷華斗志昂揚的樣子,張紅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那天晚上的風格外涼爽,吹涼了東湖,吹涼了珞珈山,吹涼了櫻頂。那天晚上他們在轉角咖啡店喝的橘子味汽水,那是雷華記憶中最好喝的汽水,比任何時候喝過的都甜蜜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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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華回到一○三室后,立即召集其他三人開會,重新調整了公司發展策略。他對大家說:“公司現在經營好轉,舒天最近也不要去打麻將了,和我一起上大單位推銷。打麻將畢竟不是正經事,不能太著迷。我們帶著發票,去推廣我們的軟件。李之雄繼續守住電腦城,張中羽還是盯著學校。我們兵分三路。”
接下來,雷華和舒天賣出去五十多套,李之雄在電腦城推銷了十幾套,張中羽在學校里也賣出了五套。這樣一來,一百套軟件差不多售罄,雖然沒賣出五百元的初價,也已經是一筆很不小的收入。
大家的信心也越來越足,很多單位索要他們公司的電話,他們留的都是珞喻飯店的總機號碼,后面加了分機號碼“103”。
舒天提議說:“我們還是要去印個名片。”李之雄說:“名片上都印上經理。”張中羽說:“不能都是經理吧。我們得選一個經理出來。”
開始的時候,大家都戲稱雷華為雷經理,而且在編程和銷售上,他的業績也最為突出,所以他被一致推選為經理,李之雄、舒天是副經理,張中羽是技術工程師。張中羽有些難為情,說:“我大學都沒畢業,怎么能做工程師?”
李之雄說:“大學沒畢業,誰說就不能做工程師。”
四個人都有了光鮮的職務,大家都很滿意,興致高漲。
雷華又說:“我有個提議,從累積的銷售款里拿出九千元錢,先去還給王慈。這樣一來,公司賬上還剩下兩千元錢。我們是不是繼續再做一批?肯定還能賣。”
大家都很贊同。
傍晚的時候,雷華和張中羽去了等候書屋,把剩下的九千元錢還給了王慈。雷華說:“老兄,利息我們現在還不能給你,因為要留著錢進貨,做周轉資金。”王慈連連擺手,說:“當時不就說好了嗎?我不要利息。”
“老兄,你現在有了一萬元錢,又有小說寫,你還守著這個書店干嗎?”雷華說,“不如想點其他的事情做。”
王慈說:“寫小說不就是現成的事情嘛!開書店好啊,雖然不掙錢,但能夠接觸各種各樣的人。如果不開書店,我也不會認識像你們這樣年輕有為的人。另外,我還想繼續等一等。”
張中羽好奇地問:“王經理,你在等什么?”旁邊的雷華知道王慈的隱情,趕緊扯了一下張中羽,不讓他問下去。
王慈自嘲地笑了一下,說:“還能等什么?等能等來的事,等能等來的人。”
一○三室也等來了期待已久的翻身仗。他們趕制出了第二批殺毒軟件,由于成本控制得更好,利潤自然也更高。有些回頭客直接打電話到珞喻飯店,向他們訂貨。短短兩三個月時間,精益殺毒軟件在武漢竟然闖出了不小的名氣。銷量節節飆升一路飄紅,他們趁機擴大公司規模,盤下了隔壁的一○一室、一○五室,一間用作辦公室,一間用作倉庫,原來的一○三室用作宿舍,儼然成為珞喻飯店最大的租客。找他們的電話絡繹不絕,飯店前臺的服務員笑稱自己已經是精益的專職接線員了。他們干脆在一○一室安裝了一部電話,儼然有了大公司的架勢。
到了一九九〇年七月,他們已經累計售出一千多套正版殺毒軟件,公司的銀行賬戶里時常躺著近十萬元錢的余額,以至李之雄和舒天在拿到學校的畢業分配通知后都猶豫不決。開公司這么掙錢,他們都不想去上班。雷華自己是打定主意要創業的,建議他們自己決定上不上班。李之雄、舒天的家人卻很反對,覺得做生意風險太大,不如單位工作來得穩定。兩人與各自的家人打起了拉鋸戰,一時誰也說服不了誰。
這個暑假,雷華依舊沒有回仙桃。一○三室住三個人還勉強可以,四個人就太擠了,加上公司掙了錢,每個人都有了一點積蓄,他干脆在張紅家附近租了一間房子,搬了一臺電腦進去,一邊繼續搗鼓軟件,一邊守著張紅。這可能是受到了王慈的影響。但也有苦惱,因為雷華時常會看到一個男生送張紅回家,那個男生雷華此前見過,是張紅的高中同學,費翔演唱會時和她坐一起。
張紅也知道雷華在她家附近租了房子,有一次她和幾個高中同學去濱江公園唱卡拉OK,就把雷華也叫上了。
張紅很活躍,又不怯場,唱起歌來也好聽,是雷華眼里當仁不讓的明星。雷華就相形見絀了,他原本不喜歡唱歌,站在臺上更加緊張,不是跑調,就是忘詞。在張紅的熱情鼓勵下,雷華終于完整地唱了一曲張國榮的《為你鐘情》。
雷華十分激動,他鼓起勇氣點了這首歌,無異于向張紅表白愛意,又擔心張紅終究還是不能理解和接受自己。音樂響起時,他的心跳居然平復下來。
為你鐘情,傾我至誠
請你珍藏這份情
從未對人傾訴秘密
一生首次盡吐心聲
望你應承,給我證明
此際心弦有共鳴
然后對人公開心情
雷華跟著音樂慢慢哼唱起來。張紅仰頭看著他,一雙眼眸閃閃發亮,臉上漾著輕柔的笑。他有些羞澀地小心避開她的目光,但他知道她一直在注視著他。
26
隨著用戶越來越多,雷華也越發自信,請張紅去轉角咖啡店喝汽水的次數也多了。張紅又向他提出一條建議:“你們應該做一點廣告,廣而告之,讓更多有需求的客戶知道精益殺毒軟件。只需在報紙上登一個豆腐塊信息,‘正版殺毒軟件,確保品質,安全無憂’,再留下你們的電話號碼。”
雷華大喜,馬上在《武漢晚報》投放了一則小廣告。效果果然驚人,他們的電話都被打爆了,很多單位來電訂購,還有不少加購的老客戶。每個月的銷量都接近兩千套,簡直供不應求。李之雄和舒天不顧家里人的反對,干脆賴著不去分配單位報到,夜以繼日地在一○一室編寫軟件。
雷華和張中羽拼了一臺像模像樣的電腦,哼哧哼哧地搬到王慈書店里,說:“老兄,這是送給你的,算是上次你慷慨解囊的利息,感謝你對我們當時的信任和幫助。”
王慈忙說:“這個太貴重啦。關鍵是我也不會用。你們還是拿回公司,那里才是它的用武之地。”
雷華笑了,說:“老兄,你必須收下。電腦的用處可多了,可不僅僅只有軟件編程。現在很多作家都用電腦寫小說了,你應該嘗試一下。”
“我真不會用。”王慈確實不熟悉電腦,心里有點發怵,“如果它突然罷工怎么辦,如果它把我辛辛苦苦寫的小說吃了怎么辦?”
張中羽趕緊給王慈撐腰:“王經理,你說的這些情況都不會出現,要不然還要我們精益殺毒軟件干嗎?”
“不要緊,隨便你用不用,電腦都放你這里。”雷華開心地說,“就算你不用,你等來的那個人也可以用啊。”
王慈也知道他們公司終于上了軌道,便不再推辭,買酒做菜,三人在路邊痛飲了一番。
到了十月份,李之雄和舒天依舊沒去上班,因為訂單太多,他們把流動資金全部押了進去,準備做一萬套。舒天已經忍不住開始暢想:“一萬套都賣出去,能賺好幾百萬元。到時候我們可以游遍大江南北和黃河上下了。”李之雄和張中羽則憧憬著去美國留學。
正當大家企盼著大賣,有好幾撥人打來電話,質問他們:“為什么外面有很多和你們一樣的產品,價格卻比你們的便宜很多?”
雷華不相信,回復說:“我們是自己開發的產品,市場上不可能有同類產品。”
“怎么不可能!你們自己來看看吧。”建設銀行是他們的大客戶,訂過五百套殺毒軟件,說話口氣很硬,不容置疑。雷華不敢耽擱,趕緊和李之雄一起去了建設銀行,果然看到盜版的精益殺毒軟件,除了字體有點不一樣,程序和功能完全相同。
接下來的幾天,要求退貨的電話越來越多,還有人在電話里對他們破口大罵。大家完全蒙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這一款盜版軟件是從哪里冒出來的。電腦城里已經到處都是,幾乎所有店鋪都在賣,有的連名字都不換,仍然叫精益,有的改頭換面,叫精品、求精、3W等,功能一模一樣,價格卻只有他們的十分之一。價差這么大,無論是機關單位,還是個人用戶,誰也不愿意再買正版“精益”軟件。
四個人到處追溯、跟蹤,都沒有查出原因。直到有一天,舒天渾身酒氣地闖進一○一室,眼睛紅紅的,臉上好像還被人打過,有明顯的傷痕。
雷華他們都在,都圍過來,關切地問:“舒天,你怎么了?”
舒天的臉垮了下來,痛心疾首地說:“我是王八蛋,我對不起大家。”
“怎么了?”
“是我害了大家,是我害了公司。”
雷華搖著舒天的肩膀,問:“你怎么說這話?不會是你把我們的核心程序告訴別人了吧?”
舒天點點頭,又搖搖頭,搖搖頭,又點點頭,號啕大哭著說:“不是我,但也是我。雷華,我對不起你。”
李之雄聽不下去了,沖過去要打舒天。“舒天,你他媽的給我好好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們這么好的形勢,本來都要成功了,現在你看看,公司賬上一分錢也沒有了,屋子里到處都是積壓的軟件。”李之雄說著,終于沒忍住,失聲痛哭,“我們完了。我們全完了。”
舒天把眼一閉,說:“之雄,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我對不起大家。我不想活了。”舒天的臉上流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不像是單純的酒醉。
張中羽把兩個人都勸住,說:“大家都坐下來,先平復一下情緒。舒天,你先說。”
舒天說:“你們記不記得我的第一套軟件是賣給樓上麻友的?那個人打一開始就存了壞心。他一直冷眼旁觀,我們賣得不怎么樣,他就按兵不動,見我們賣得好了,他就紅了眼。”
雷華憤怒地說:“我們是憑真本事,他有什么好紅眼的?”
“那人其實也是電腦城的一個老板。我們生意搞得熱火朝天,他都看在眼里,又看我打牌手腳越來越大,知道我們發財了,他居然趁我們都不在辦公室的時候偷偷溜了進來。我也是問了前臺那個服務員,才知道這件事。前一段時間,他聲稱有東西落在了我們一○一室,讓小妹打開門,他進來倒騰了半天,肯定是把我們寫的所有程序都拷走了。現在市面上各種各樣的盜版殺毒軟件,大多都是從他那里流出來的。”
“媽的,太不地道了,我們找他去!”李之雄已經按捺不住了,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舒天接著說:“我去找過他。他先是不承認,后來見我把前臺指認的證據都拿了出來,他便耍賴,說:‘那你能拿我怎么樣?’我沖上去要打他,他手下幾個人一擁而上,反倒把我打了。”
雷華說:“這太過分了!這口氣怎么咽得下去!我們要去法院告他。”
張中羽很冷靜,說:“我們要想想,這官司怎么打?”
“能怎么打?公道自在人心。明天我們一起去找政府,找工商局。”雷華說。公司執照是工商局發的,工商局自然應該出面處理這類糾紛。
第二天,四個人一起趕到工商局,反映了具體情況。工商局的人不緊不慢地說:“這就沒辦法了。第一,他進過你們的屋子,你們卻沒有當場抓住他,現在他不承認,你們也沒證據;第二,你們憑什么說這軟件是你們自己寫的,你們又沒有申請專利。”
雷華說:“那我們就這樣被抄襲了?”
舒天說:“那我們就這樣被打了?”
李之雄說:“那我們就這樣被欺負了?”
張中羽說:“那我們就這樣息事寧人?”
看著這幾個憤憤不平的年輕人,工商局的人也愛莫能助,說:“我們工商局管不了這種民事糾紛,你們要怎么扯,那是你們的事。”
四人又氣沖沖地前往電腦城。進去之前,張中羽把大家喊住了,說:“我們這樣去扯是不行的,搞不好還會吃虧,我們要做點準備。”
李之雄問:“做什么準備?”
舒天說:“我們帶點家伙。”他四下察看一番,最后在路邊找了塊紅磚,在手里掂量一下,裝進了賣軟件的書包。其他三人紛紛效仿,各自往包里塞了一塊紅磚,準備先去講道理,道理講不通,那就只能干架了。
找到那家攤位的時候,早已經人去樓空。旁邊的人認出了舒天,告訴他們:“昨天你來扯過皮之后,他們很快就把攤子收了。現在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就這樣一走了之,再也不來了嗎?”
“那還能咋的。電腦城流動性大,今天開張明天倒閉的人多的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跑路就全都做炮灰了。”
沒有辦法,他們又折回珞喻飯店,找到樓上開麻將館的老板,問:“之前來這里打麻將的胡總,你有他的聯系方式和家庭住址嗎?”麻將館老板見多識廣,知道雙方有扯皮的事,不冷不熱地說:“我們這兒是自由市場,來了有位置就坐下打,打完無論輸贏各自兩散,有眼緣留個電話,沒眼緣都不知道是誰。”
他們不死心,問桌上的麻友:“那個人你們有誰認識嗎?”
“不了解,不熟悉。”麻友們說,“認識的人都在家里搓麻將了,誰跑到飯店里搓麻將?說句不好聽的,住飯店的都是四海為家的人,大家湊一起搓麻將,也就是為了打發無聊而已。”
問來問去,竟然沒有一個人認識胡總,他像在空氣中蒸發了一樣,但是對精益公司造成的傷害是實實在在的。他們又要面臨生活費、電話費、飯店房租沒有著落的巨大壓力。原來還只有一間房,現在卻有三間房,真像是壓在他們頭上的三座大山。
這時候,最冷靜的還是張中羽,他說:“我們要直面現在的問題。再這樣拖下去,成本只會越來越高,虧損越來越大。我建議我們還是壯士斷腕,趕緊散伙了吧。你們兩位現在去找分配的單位,應該還有轉圜的余地。”
李之雄重重地嘆口氣,說:“我和舒天還能去找單位接收,你和雷華呢?”
雷華情緒也很低落,但他畢竟是經理,必須要當機立斷:“就按張中羽說的散伙了吧。我對不起大家,沒把精益公司堅持下來。”
舒天說:“這件事主要責任在我。我應該早聽大家的勸,戒了賭。”
雷華說:“也不能怪你。那時候我們想的是能夠多賣出去一套是一套,怎么知道有人存心使壞呢?這是沒辦法的事。”
李之雄嘆了口氣,說:“江湖的水太深了。”
張中羽說:“我們大家都很努力了。”
雷華又說:“庫存的軟件我們分了吧,能賣出去就賣,賣不了就送人,多少能變現一點。至于電腦,只有三臺電腦,我們有四個人,也沒法分。不如賣掉了分錢。”
張中羽說:“電腦我就不要了。我宿舍里有一臺。而且這是我入伙之前你們置辦下的,還是你們一人一臺分了吧。”
27
一九九〇年十一月,精益公司宣告關門,四個合伙人每人分了一堆軟件,雷華、李之雄、舒天各抱回一臺電腦。李之雄準備去找原來分配的單位,看能不能繼續去報到入職。舒天不愿意回去上班,打算在廣埠屯電腦城租個攤位,做點小生意。
他們吃了一頓散伙飯,喝酒時一起吼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流下了不甘心的淚水。
退掉珞喻飯店的房間和校外租的小單間后,雷華只能把生活重心重新遷回學校。碰到張紅,也不好意思去搭話,更不敢請她去轉角咖啡店喝汽水了。張紅倒是很主動,問他:“這幾次你怎么見到我都不說話?”
“有什么好說的。”
張紅是個聰明又善解人意的姑娘,猜出雷華肯定是生意遇到了挫折,不然不會如此蔫頭耷腦,她故意說:“你不是說每天要請我喝汽水嗎?怎么,說話不算數啦?”
雷華很尷尬,說:“我沒有錢請你喝了。你還是讓你的高中同學請你喝吧。”
張紅白了一眼雷華,恨恨地說:“你怎么這么無賴!”說完扭頭就走了。
這一來,雷華心里又開始忐忑,直覺自己說錯了話,惹惱了張紅,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回到宿舍后,他怎么也睡不著,又穿上外套去外面散步。
進入十一月,武漢的夜晚有些泛涼,風吹著落葉,沉寂下來的校園到處都冷冷清清。雷華無意中走到了翰林苑的轉角咖啡店,進去叫了一瓶啤酒。店里循環播放著鄭智化的《水手》,雷華此刻的落寞苦澀,倒是與水手一般無二。“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么/擦干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酒入愁腸,愁更愁,冷更冷,“硅谷之火”似乎也溫暖不了雷華那顆冷卻的心。
一連喝了兩瓶啤酒的雷華有點醉了,完全沒注意到張紅悄悄地走進來,坐在了他的對面。張紅沒有點東西,似乎在等著雷華幫她端來汽水。
張紅看著面前的雷華,這還是她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地觀察一個男生。他濃眉大眼,臉龐清秀,有幾分孩子氣,還有幾分帥氣,有幾分儒氣,還有幾分書呆子氣。她很早就察覺到了雷華對她的好感,雷華的不善言辭和笨手笨腳,并不讓她反感,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然關心起雷華來。雷華勇敢創業,她也早就知道了。她希望他能取得成功,也相信他能取得成功,這種期盼和信任,竟然慢慢演化成一種守候。當張紅意識到她在守候雷華時,她嚇了一跳,甜蜜轉瞬便綻滿了她的心窩。但是雷華在創業上雷厲風行,在情感上卻遲鈍得很,像算盤珠一樣,撥一下才會動一下。當雷華說出“讓你的高中同學請你喝吧”這樣無頭無腦的話時,張紅是很生氣的,以為雷華在胡攪蠻纏,張冠李戴,這才又羞又惱地離去。可是還沒到家,她便意識到自己也犯了雷華一樣的錯誤,像一個遲鈍的人。雷華之所以這么說,不是因為他在嫉妒嗎?而且他請她喝汽水的舉動,不也昭然若揭嗎?原來,雷華是如此在乎她,早就以一種雷華的方式在向她表白了。張紅的心頓時樂開了花,她猜到以雷華的個性肯定會去轉角咖啡店,便也趕過來,和雷華幾乎前后腳進了咖啡店。
雷華抬起頭又喝了幾口,恍惚中似乎看見對面坐了個人,他凝神細看,卻是張紅。他的第一反應是想要轉頭就跑,自己現在這副頹廢的樣子,真怕被認識的人看見,尤其是張紅。
張紅一把拽住雷華的胳膊,以不容拒絕的口氣柔聲說道:
“坐下。”
雷華乖乖地坐好。
張紅拼命忍住笑,故意板著臉說:“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喝酒?是遇到挫折了吧?”
雷華低下頭,說:“不是挫折,是折戟沉沙。”
“遇到一點生意上的困局你就這樣?難道就沒想過東山再
起嗎?”
“我覺得自己是個失敗者。”
“失敗是成功之母。再說了,你現在正值青春,大學都還沒畢業,你失敗什么?”
“我這次創業真的很失敗。”雷華說著,又要喝酒。
張紅一把搶過瓶子,咚的一下重重地放在自己面前。“你該拿的學分都拿了,大學也提前讀完了,和其他同學相比,你并沒有虧損什么,反而通過創業積累了經驗,吸取了教訓,這筆財富更加寶貴。”
被張紅這么一開解,雷華的情緒好多了,他這才驚訝于張紅怎么會在咖啡店現身。“你不是回家了嗎?怎么來管我了呢?”
張紅氣呼呼地說:“我不管你誰管你!怎么?你不愿意被我管嗎?”
雷華趕緊表態說:“愿意。”
這真是一個神奇的夜晚。原本失落至極的雷華,一下子重燃激情。他本以為只有成功才能讓張紅對自己另眼相看,沒想到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竟然贏得了張紅的芳心。
28
雷華和張中羽還經常聯系,或者約在王慈的書屋吃飯,或者在轉角咖啡店喝啤酒,或者去對方的學校蹭課。和張紅確立戀愛關系后,他第一時間告訴了張中羽,張中羽很高興,說:“你這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一九九一年七月,雷華和張中羽都順利畢業。雷華和張紅都分配到了北京,兩人準備一塊去報到。張中羽分在武漢一所大學做輔導員,他很不滿意,對雷華說:“我不準備去報到了。我想去深圳闖一闖。聽說深圳現在發展形勢很好,我去找個電子信息行業的公司上班,應該有機會。”
離校前他們約好了再去等候書屋坐一下。王慈和他的書店陪伴了他們四年,見證了他們的快樂與風雨,也給予了他們溫暖與呵護,現在要離開了,還真是舍不得。
在等候書屋,他們又碰到了田路。王慈以前送走過田路、熊志一,現在又要送走雷華和張中羽,雖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黯然銷魂者,依然唯別而已矣!
王慈說:“今天我做東,早點打烊,我們好好吃個飯。”
雷華正有此意,忙說:“老兄,這次我去買酒。”
田路說:“你們畢業的送別宴,這酒怎么著也得我來出。”
幾個人正說著話,突然響起了一串電話鈴聲。王慈店里并沒裝電話,幾個人一時愣住了,卻見田路從腰帶上解下一部手提電話,接通之后,說了兩句就掛斷了。
“田師兄現在是大老板了,都用上大哥大了。”打趣歸打趣,雷華對田路還是萬分佩服的,“你們現在騰飛了,已經是東湖開發區的龍頭企業,經常上電視上報紙。”
“我們是趕上了創業的好時機。”田路顯得很謙虛,“現在是百舸爭流千帆過,公司發展了,壓力也隨之增大,更不敢掉以
輕心。”
張中羽在一旁羨慕地說:“我們也很認真,卻沒有闖出來。”
田路說:“我和你們倆先干一杯。”三個人舉起杯子痛快地干了。“你們現在比我們當年更有闖勁。”田路鼓舞、安慰著兩個小兄弟,“創業形勢只會越來越好。當年那位支持我辦公司的唐科長,也創辦了東湖高新發展公司。創業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你們年輕,有本錢,有實力,有創意,這才剛剛開始,千萬不要灰心。”
王慈這會兒也做好了菜,問雷華和張中羽:“你們畢業后有什么打算?”
張中羽說:“我準備去深圳,還是做我的本行,開發電子軟件。”
雷華說:“我去北京一家科研所,準備再積累、深造。”
王慈很感慨:“你們兄弟倆一南一北,看樣子是在布一盤很大的棋局啊。”
臨近分別,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再相見,雷華很關心王慈到底等來了那個人沒有。
“等來了,可又走了。”王慈難掩心中的遺憾。
田路強掩心中震驚,王慈的守候故事他是最清楚的,故意打趣說:“看來我們王作家寫作又有素材了。”
雷華也很傷感,說:“我先給大家匯報一下。我現在和張紅正式戀愛了,她跟我一起分到了北京。”
大家都為雷華感到高興。想當年,還是在等候書屋喝了酒,他才踏上了追求張紅的第一步,四年等候,終于修成正果。
王慈問田路:“老田,你又是怎么回事?以前說先立業再成家,現在公司蒸蒸日上,怎么還單著?”
田路想到了馮遙,心里有種說不出的苦澀,只說:“我現在還沒有感情運。王慈你先說,誰來了?為什么又走了?”
王慈說:“女孩子啊。我后來遇上的一個女孩子。”
“又是個學生?”田路猜測著,“來武漢進修的嗎?”
“是你們武大的學生,但不是來進修的。”王慈有點靦腆,“我跟她交往了大半年,還和她去歌劇院看過戲。她讀中文系,愛看我寫的小說。”
“原來是我們的師妹,還是你的讀者。”田路更加好奇了。
張中羽說:“這不挺好嗎,有人仰慕你的寫作才華。”
雷華說:“祝賀老兄,武大中文系歷來出才女。”
王慈苦笑了一下,說:“只是她現在已經跟我沒什么關系了。”
大家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怎么安慰王慈。
“她分配在武漢的報社,據說有一個男生的官員父親在其中出了大力,她自然便跟那個男生談朋友去了。”
田路把杯子往桌上一摔,氣憤地說:“怎么有這樣的人!我不承認有這樣的師妹。”
雷華拿起酒瓶,給王慈滿上,說:“老兄,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定會有比這個更好的。我最討厭這種找當官的、傍大款的女孩,這是在出賣自己。”
張中羽說:“王經理,這樣的女孩早一點離開你,未必是壞事。”
那天晚上,他們幾乎喝了一個通宵,等候書屋的燈也一直亮著,最后是田路又敬了大家一杯酒,說:“等候一定會有結果,一切都還有希望。”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田路率先醒來,他還要趕到公司去開早會。王慈第二個醒來,看到張中羽和雷華還趴在桌子上睡,也沒驚擾他們,拿出紙和筆開始創作他的小說。接著張中羽也醒了,看到雷華還在睡,便對王慈說:“王經理,我也走了。你跟雷華說一下,再見了。”雷華是最后一個醒的,睜開眼時已經九點多,他緊緊擁抱王慈,說:“老兄,再見了。”
雷華準備先回老家看看,然后再去北京報到。在車站等車時,他在旁邊的書攤上看到一本武俠小說——《大漠英雄傳》,作者是全庸。雷華笑了,順手買了一本。
車子晃蕩著駛出傅家坡車站。身后的武珞路越來越遠,他依稀看到很多熟悉的、陌生的面孔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這其中有他,也有他的同學、兄弟。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在武珞路上的奔跑,武珞路承載了他的期盼、守候、焦慮、興奮、失落、成功、失敗。他似乎還看到了等候書屋的那盞亮了通宵的燈。
是的,一切都還有希望……
2019年6月6日,完成草稿
2019年6月22日,完成二稿
2020年2月24日,1~13節改定于武漢
2020年3月4日,14~28節改定于武漢
(本文作者介紹:卓爾創始人,長篇小說《武漢之戀》作者。)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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