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爾創始人閻志所著的長篇小說《武漢之戀》(五卷本),時間跨越近四十年,起筆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的武漢,落筆于改革開放四十周年前夕。講述了改革開放以來傲立于時代潮頭的那些弄潮兒的成長經歷及其情感故事。
第三部:春風起 秋風逝(之四)
16
一九九八年九月,特大洪水過后,武漢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雷華乘坐的航班降落在了武漢天河機場,出機場后他便直接前往東嶺軟件武漢分公司。
時隔多年,他再一次回到武漢,已經是東嶺軟件公司的總經理。武漢分公司前不久才剛剛籌建,它的建立,對于東嶺軟件在華中地區、中西部地區的研發和銷售有著重要的影響。雷華不免覺得奇怪,三年前他升任公司副總,主抓營銷,為了建立“地推模式”,忙得焦頭爛額,卻沒有及時在武漢設立分公司,很難解釋這樣的疏忽。
部署完武漢分公司的季度工作目標后,幾位同事陪著雷華來到廣埠屯,他想看看曾經戰斗過的地方。畢竟七八年沒去過了,電子一條街變化巨大,街道拓寬了,兩邊的建筑更加規范整潔,路口的宣傳廣告上寫著:北有中關村,南有廣埠屯。可見廣埠屯之紅火,賣電腦的、做組裝的、做維修的,家家生意紅火,戶戶人聲鼎沸。因為是開學季,買電腦的大學生很多。
市場上的盜版仍然很多,這讓雷華多少有些意外。他曾在這里吃過盜版的大虧,對盜版的危害有切膚之痛,精益軟件因此徹底退出了舞臺。好在東嶺軟件公司的產品不會再被劣幣驅逐,不僅被陳列出來,還放在了玻璃柜臺下最顯眼的位置。很顯然,這是因為他們的產品價廉物美,廣告又宣傳到位,非常受用戶歡迎。雷華對此很滿意。
接下來他們又奔赴武大,車子駛到珞喻路時,雷華不時向外張望,他在尋找王慈的等候書屋。奇怪的是,他明明記得具體的位置,卻沒有發現書店的影子,一家電腦維修店已經取代了原來的小小書店。昏黃的街燈下人來人往,他們的影子被投射到玻璃門上,好像困惑于不得其門而入。
雷華示意司機停車,他要下去看看。當他站在電腦維修店的門口,仿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在等候書屋進進出出。他看到一個毛頭小伙子在問計算機的書到了沒有,看到王慈從書屋后面的小廚房炒出兩盤菜,看到他們在人行道上支起飯桌吃喝聊天,有時是和張中羽,有時是和田路師兄。記憶中的酒很香,飯菜可口,晚風真舒服。
雖然王慈和他的等候書屋不知所終,但好在這個城市里還有田路,雷華覺得稍有安慰。他看過新聞,知道田路的現代公司已經上市,只是不知道具體的地址。
“你們知不知道現代公司在哪兒?”雷華問身邊人。
幾位同事尷尬地回答:“雷總,這個我們不太清楚。”
其中一個趕緊拿起手中的手提電話,撥完幾通電話后,他終于問到了現代公司的地址,離珞喻路并不遠,就在前面的東湖高新管委會那棟樓里。
“那我們先去那邊看看。”雷華說。
田路剛好在公司,多年之后再見到雷華,他很是高興:“雷華,你什么時候到武漢的?”
“上午剛剛到。田路師兄,別來無恙啊。”
了解到雷華的近況后,田路打趣地說:“現在真是大雷總了。”
雷華有些不好意思,岔開話題說:“田路師兄,我剛才經過珞喻路,還想著去看看王慈,沒想到他和等候書屋都不在老地
方了。”
田路說:“他早就不在那里了。”
雷華一迭聲地問:“發生了什么事?等候書屋關門了嗎?王慈又去了哪里?”
田路說:“珞喻路早已今非昔比了,現在那里都是些賣電子類產品的門店,這個行業賺錢多,才能夠把店開在那里。王慈根本付不起高額房租,只能搬走了。”
雷華又問:“搬去了哪里?”
田路說:“你要沒事的話,我現在就帶你一起去。我也好久沒見王慈了。”
雷華讓同事先回去,自己上了田路的奧迪車。系安全帶時,雷華心想:田路師兄的生意真是做大了,開上了進口奧迪車,用的手提電話也是最新款的諾基亞。
車子開到閱馬場,在中南財大對面停了下來。雷華遠遠便看見“等候書店”四個大字,瞧規模居然有原來的七八個那么大。
田路顯然已經熟門熟路,推開等候書店的門便往里走。雷華則是邊走邊看。店里的讀者很多,書架上的圖書種類也很豐富,分門別類,整整齊齊,一目了然。收銀臺的店員和其他員工看到田路,都恭敬地打招呼說:“田總來啦。”看得出來,他們和田路也很熟悉了。
田路帶著雷華上了樓梯。二層是一個敞開式辦公區,面積跟下面的書店一樣大,坐著十來個人。南面隔出了一個獨立的空間,田路說:“那就是我們王總的辦公室。”
雷華高興地說:“我真沒想到,王慈把他的書店也經營得這么風風火火。”
田路說:“可不是嘛。王慈可是一個高人。”
兩個人徑直走了進去。
里面正在開會。王慈正坐在辦公桌前,對著兩個人說話:“這份輔導材料至少印五萬冊,要保證每個初中生人手一冊。這本古文閱讀訓練,我可是找了華師的幾位中文系教授,花了一個暑假才編出來的,一定會受歡迎的,印個十萬冊都沒問題。”
“王總,印這么多,怕是有點風險吧?”其中一個人擔心地說。
王慈把書稿往桌上一拍:“就是十萬冊,我也定了。你去跟出版社說,讓他們放心去印,所有風險都由我們來承擔。”這時他才看到了在門口的田路和雷華,有點驚訝:“你們兩個人怎么一起來了?雷華,你是什么時候回來的?”
王慈有點發福,也明顯見老,雖然還是很熱情,但雷華下意識覺得王慈和以前不大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又說不上來。
王慈對那兩個人說:“你們先出去吧。”一邊招呼田路和王慈坐下,一邊吩咐在外面辦公的女秘書倒兩杯茶。
雷華說:“時間過得真快,老哥我們有七八年沒見了吧。我真沒想到,每個人的變化都這么大。田路師兄的現代公司上市了,老哥你也把一家小小書屋開成了這么大一個出版公司。是出版公司吧?”
王慈很謙虛地說:“書店,還是等候書店。”
雷華很好奇,忍不住問:“以前不是叫等候書屋嗎?”
王慈說:“改名了。現在叫等候書店,名字嘛,都是給人叫的,萬變不離其宗,總之還是個賣書的地方。”
“老哥,你是不是做了書商?”
雷華問得直接,王慈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自我解嘲:“沒有辦法,生活所迫。”
雷華又問:“我還想知道,你的那個人等到了沒有?”
田路故意開了句玩笑:“這個我知道,我來替王總回答。原來那個人雖然沒等到,卻等來了別的人。”
王慈哈哈大笑,趁機把尷尬不著痕跡地掩了過去,隨后用桌上的電話撥了內線,對外面的秘書說:“一會兒我要出去吃飯,你幫我在凱旋門餐廳訂一個豪華包間。”
掛了電話,王慈對田路和雷華說:“走,我們去吃飯。好久不見了,我們邊吃邊聊。”
三人一起下樓。田路對王慈說:“王總,一起坐我的車去?”
王慈擺擺手說:“你也別開車了。坐我的車去。今天必須好好喝酒,不醉不歸。”
王慈有專職司機,田路也就沒再堅持。沒過一會兒,一輛白色皇冠車開了過來,在王慈面前停下,三人一起上了車。
進入包間坐下后,王慈不顧勸阻,點了一桌子的菜,根本吃不完。三人邊喝邊聊,聊各自的經歷和近況。田路說了現代公司上市的曲折,也談到了和林靜的婚姻。雷華則簡述了自己在北京的經歷,說:“我從科研所辭職那會兒,感覺像被人從一艘航行緩慢的大船上扔進了水流湍急的江河里。我到現在也不明白,為什么激流洶涌,船的航行卻如此緩慢。”田路說:“這就是相對論。船上的人和水里的人,對運動的感覺和判斷是不一樣的。”雷華問:“田路師兄,你漂流長江時,對江水的流速有什么心得嗎?”田路說:“我是順江而下,難度并沒有想象中大。而且人在江水中,對江水的流速適應后,反而覺察不到它的流動。可能是因為長江太深了,靜水深流,反而感覺不到它的流動。”雷華說:“靜水深流,田路師兄總結得好!”
經過一番暢聊,雷華也得知了王慈的遭遇。雷華畢業一年后,等候書屋終于堅持不下去了,由于電子一條街生意越來越好,導致店鋪的房租水漲船高,寫書根本養不起一個人和一家書店,最后差不多是被別人趕了出來。
搬離之前,田路曾問王慈:“你還想開書店嗎?”
王慈堅定地說:“還想。”
田路說:“你有沒有想過干點別的事情?書店賺不了錢。”
王慈說:“不要緊,總有人要買書的。哪怕只有一個人,書店就有存在下去的必要。”
田路勸不動王慈,便和他一起想辦法。這個時候,田路已經積累了很多人脈,對武漢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便推薦王慈到閱馬場一帶開書店,還幫他租下了一個門面,當然沒有現在這么大。閱馬場一帶具有兩個優勢:第一,書店比較多,既然書店日子不好過,大家扎堆在一起,總好過單打獨斗;第二,人流量大,小區密集,市民多,對面是中南財大,學生也多。
剛開始的時候,王慈只是希望像原來一樣開店,在拮據的時候給書商寫武俠小說或明星傳記,掙一筆快錢。后來他發現,幾乎所有的書店老板除了開書店,還都在做書商,有的是編教輔材料,有的是做盜版書,有的是做公版書,都賺得盆滿缽滿。他進而想到,自己寫小說,為什么不自己做出版呢,賺的錢肯定要比拿的稿費多。
說干就干,他先找人編了兩本書試水,《金庸筆下的女子》和《鹿鼎后傳》,聯系出版社解決書號和印刷,自己做發行,雖然沒有大賣,賺的錢卻已經是稿費的幾倍,這讓他心花怒放。關鍵是他摸清了門道,意識到這件事很適合自己。說起出版生意,重點在于有好書,這是王慈多年開書店、寫書編書的經驗。不過愛情、武俠等題材的小說太多太濫了,門檻低,作者多,想要脫穎而出不容易,必須另起爐灶。王慈是黃岡人,黃岡最有名氣的是教育,黃岡中學一直以高升學率聞名全國,還出了十個奧數金牌選手。如果把黃岡中學老師編印的教輔材料、各種試卷編成幾本書,一定好賣。這是王慈重回東坡赤壁時,在雪堂的薊橋上想到的點子,他為此激動地大拍欄桿,心中為自己叫好了無數遍。
果不其然,王慈主編的《黃岡密卷》一炮打響,一經推出,便風靡全國,幾乎成為每個高中生的必讀書。依靠黃岡教育的獨特資源,短短兩年時間,王慈便已成為武漢最大的教輔書商,在全國也已經赫赫有名。
做教輔書,入行之后,確實非常容易。試卷成冊是一個思路,隨堂訓練是一個思路,作文寶典是一個思路。黃岡是賣點,特級教師是賣點,獲獎作文是賣點。總之,只要有名校、名師背書,配以剪刀加糨糊,一臺電腦,一個排版,幾個編輯和校對,就能在教輔書市場上打開一個通道。武漢最不缺的就是大學生,兼職的中文系大學生一個暑假能編兩本作文選,自己掙幾百元錢,卻能幫王慈掙幾萬元。只要找對路,掙錢簡直太容易了。
田路對雷華說:“你能猜得到嗎,王慈做教輔書一年掙到的純利潤,不比現代公司少。”
雷華咋舌。
王慈倒不敢得意,說:“做教輔書,風險也大。聽說教育部要改革,語文課的內容要改,中考、高考的模式要改。我們都膽戰心驚。只要撤換一篇課文,一本隨堂訓練就全折在手里了。折點稿費無所謂,紙張和印刷費的成本太高,關鍵是別的教輔書商只要占了先機,就能把你的客戶全拿走。”
雷華說:“這么說來,還是要拼硬件和軟件啊。”
王慈苦笑著說:“不僅如此,還要加上人脈。”
田路說:“不管怎么說,總比看不到任何機會要好。這真是個好年頭,讓我們感謝這個時代。”他舉起酒杯,“我們干一杯吧。”
三人一飲而盡。
酒足飯飽,王慈又提議說:“我們去蒸桑拿,休息一下。”
田路看了看雷華,雷華連忙擺手,覺得蒸桑拿太奢侈了,而且還浪費時間:“我就不去了,武漢分公司這邊還有點事要去
處理。”
王慈哈哈大笑:“雷華,你是不是覺得蒸桑拿不安全?”
雷華的臉騰地一下紅了。他還沒蒸過桑拿,心里確實有點抵觸和防范。
田路拍了拍王慈的肩膀:“你以為個個都像你,變壞變得這么快!”
王慈說:“這怎么叫變壞呢,這是順應市場。”他這幾年通過出版教輔類圖書確實賺了不少錢,但也做了很多有益的事情,比如資助高校里的一些教授出版了高質量的學術著作。
三人又回到等候書店,喝了一會兒茶,聊了一會兒天。雷華看時間不早,便率先告辭。田路要去送雷華,雷華說:“不用了,田路師兄。你喝了酒,開車不好。我自己打的回去。”
雷華坐上出租車,最后看了一眼霓虹燈的招牌,“等候書店”四個大字在黑夜里閃爍。雷華心想,這還是王慈付出心血、苦苦堅守的那個等候書屋嗎?
17
雷華來武漢分公司調度工作時,吳愛軍也回到了武漢。
吳愛軍在一九九四年初被判了四年有期徒刑,坐牢后他一度耿耿于懷,覺得陳東明翻臉無情,竟然親手把自己送進了監獄。這還能算是一起創業的兄弟嗎?生氣歸生氣,吳愛軍也認真面壁思過,認識到確實是自己犯錯在先,陳東明的手段雖然嚴厲了點,但如果兩個人對調一下,自己也未必能想到更好的處理辦法。好在鄭華夠義氣,不僅經常來看望自己,還對老家的父母照顧有加,讓他很是感激。另外,他也沒有自暴自棄,還是想著出獄后繼續創業。他就不相信,離開陳東明自己就不能出人頭地。
雖然失去了自由,在獄中想要學習的話還是有很多途徑,比如看報紙。吳愛軍畢竟上過大學,自主學習的能力很強,通過報紙上的報道,他隱約窺見中國房地產的發展潛力。他設想過出獄后的各種出路,最想做的是房地產。只是進軍房地產需要雄厚的資金,他現在身無分文,想要一步跨過門檻無疑是癡人說夢,只能從房地產中介開始做起,先通過中介賺點錢,再看看有無可能進入房地產行業。雖然身陷囹圄,他依舊積極分析國內的經濟形勢,堅信未來數年內一定會誕生巨無霸的房地產企業,而且其中必有他吳愛軍創辦的公司。
一想到獲得自由后要在房地產行業大展身手,吳愛軍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晚上經常睡不著覺,在牢房里不停地兜圈子疾走,嘴里念念有聲,甚至還會蹦跳起來,或者對著空氣擊打幾拳。獄友以為他失心瘋,罵過好幾回,后來也就隨他去。
坐牢期間他也想好了。北京是傷心之地,是他的滑鐵盧,北京的風水不利于自己的發展,以后創業絕對不考慮北京。老家的縣城也不在考慮范圍內,地方太小,干不成什么大事。左思右想,只有武漢最合適,那里的同學比較多,機遇也大。他冥冥中覺得武漢一定能夠成就自己的偉業。
一九九八年春天,吳愛軍出獄了。他先回老家看望父母。坐牢期間他覺得最對不住的就是父母,他沒有讓他們享福,卻讓他們蒙羞。看到新蓋的樓房像模像樣,他略有安慰。他知道鄭華給父母送錢的事,卻不知道鄭華還私下多補了錢,現在聽父母說起錢數,心里對鄭華更是感激。
吳愛軍在家里待了三個月,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變得焦慮起來,決定早一點到武漢考察,尋找再創業機會,便對父母說:“我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得出去找點事情做。”他的父母不愿意讓他再去外面折騰,希望他留在老家過安生日子。他的母親眼淚巴巴地哀求:“軍兒啊,這次你別走遠了。錢是人身上的垢,錢多錢少沒那么重要,最關鍵是要人平平安安的。”他的母親是擔心他再惹什么官司,就像電視里說的:“一個人想要出人頭地,就會鋌而走險。”這句話她放在了肚子里,每每想起來便心神不寧,因為害怕自己的兒子會犯同樣的錯誤。他的父親說:“我看你還是在縣城找份事做吧。有什么事我們還能照應一下。家里的親戚朋友也都能指望得上。”
聽了父親的話,吳愛軍覺得憋屈,他的犟脾氣發作,心里有一千一萬個不服氣,恨恨地說:“我在這里待著干什么?被人拿著有色眼鏡看,走路都要貼著墻壁跟。夾著尾巴做人,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我這次一定要做番成績再回來,讓您二老風光
一點。”
知子莫若父,他的父親了解吳愛軍爭強好勝的性格,他打定主意的事,誰也管不了他,便嘆了口氣,說:“你走吧。混不下去就回來。莫嫌家貧,家里總有一口飯吃,總有一張床睡。你在外面,一定要守規守矩,不能再被人戳脊梁骨了。”
吳愛軍在父母擔心的目光中再一次走出家門,離開了縣城。上一次是十多年前,他大學畢業去北京工作,再上一次是他高考之后去水院上大學,不管多少年過去,父母的目光都沒有變,在他們深情的注視下,他依然還是一個孩子。
到武漢之后,吳愛軍決定在漢口立足,看中這邊商業氛圍濃,潛在機會多。十多年過去,漢口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樓大廈如雨后春筍般拔地而起,鱗次櫛比。不要說當街鋪面,即使是巷弄里的底層房子,每一處租金都讓他瞠目結舌。
這是吳愛軍始料未及的事,他只帶了幾個月的生活費。坐牢期間他沒有收入,就是這筆錢還是父母給的,他哪里忍心多拿。為了找相對便宜的門面,他圍著漢口轉悠了三天,依舊一無所獲。本來他看中了武漢商場對面廣播電臺一樓的一家商鋪,那里人流量大,帶來的機會就多,自然會帶動生意,但沒想到一個月租金要三千元,讓他望而卻步。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武勝路找了一家小門面,一點都不起眼,好在租金便宜,他還承擔得起。不管未來如何,眼下先安頓好自己再說。
交完三個月的租金,吳愛軍兜里的錢已經所剩無幾。能不能在這里生活,或者說是生存下去,成敗在此一舉。他并不怕失敗,對于一個剛出獄的一無所有的人來說,難道還會有更糟糕的情況嗎?想到這里,他反而輕松許多。
接下來,他申請了座機電話,又花了半個月時間申請房產中介服務的個體經營執照,掛出“順勢房產中介”的牌子,正式開門營業。為了節省房租,吳愛軍吃住都在店里。他在門店里面拉上一塊簾子,隔出兩個空間,前店后住,倒也方便。他每天早起去菜場買菜,然后趕緊回來看店。有時正準備午飯,炒著菜,有人走進門店來打聽情況,吳愛軍趕緊熄了火,放下鍋鏟擦一下手,出去接待。很多人問來問去,始終沒有下文。又一個星期很快過去,依然一單生意也沒有做成,吳愛軍有點著急了。
有一次去菜場時,他看見幾位大爺大媽在菜場門口散發傳單。他接過一張,原來是一家叫作盛宏房地產公司打的廣告。吳愛軍心里一動,便和老人們搭訕,得知他們每發出一千張傳單可以賺到十元錢。這些退休的老人在家待著也無聊,就接了發傳單的活兒,做起來都還挺認真。
吳愛軍對其中一位大媽說:“大媽,我也印些廣告,你能幫我也散發一下嗎?”
大媽是爽快人,說:“小伙子,只要你給錢,當然可以啊。不過我們一直以來都只幫盛宏的老板發傳單,生人的活兒我們一般都不接。”
吳愛軍想了一下,說:“我給你們加工資,怎么樣?”
旁邊的一位大爺感興趣了,說:“除非你能加到十五元,不然我們不干。”
“好,就十五元。”吳愛軍當場拍板。
回來后吳愛軍立刻動手寫傳單內容,又到文印店打印了五千張,給菜場那幾位大爺大媽送去。五千張傳單幾個人分發,三天不到就發完了,電話卻一次也沒有響過。吳愛軍百思不得其解。一位大媽悄悄提醒他說:“吳老板,你估計是第一次做房產中介,不清楚情況。畢竟買房子是件大事,誰也不敢輕信路邊的小廣告,都得是熟人介紹。你武漢有沒有朋友?出門靠朋友,初期階段你還是得找朋友,讓他們介紹才穩妥。”
吳愛軍恍然大悟。的確如此,順勢房產中介是新開的店,他本人對這個片區也不熟,更沒幾個業主認識他,不像周邊一些老店的店主,對這一帶誰要出租、誰要賣房了解得很。為了找到房源,他主動去鄰近的鋪子串門,不管是五金店還是雜貨店,都進去和店主搭訕套近乎。還跑到武勝路附近的圖書市場,和老板們聊天,委托他們幫忙介紹客戶,成功了就給他們提成。
就這樣零敲碎打,終于拿到了幾處確定的房源,門牌地址、面積大小、家具電器,都一一核實無誤,再到旁邊的打印店,每份租房信息打印兩張,在大門左右兩邊各貼一張。這樣一來,滿滿當當的,顯得順勢房產中介的房源消息很多。他還留了店里的座機號碼,裁成一小條一小條,貼在墻上,便于有需求的人
撕走。
一段時間下來,字條越來越少,吳愛軍很高興,覺得是可喜的變化,意味著潛在客戶還是蠻多的。但只有兩三人登門咨詢,電話也只接到一兩個,成交數更是為零,吳愛軍更焦灼了。
由于亞洲爆發了金融危機,中國經濟雖然未受到直接沖擊,但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堅持人民幣不貶值。在這股國際經濟寒潮影響下,武漢的房地產業基本上是保守的觀望態勢。順勢房產中介只是個新成立的小店,面臨房源、客源、資金都短缺的困境,更是舉步維艱。眼看就要入冬了,秋風呼嘯,樹上光禿禿的,幾乎不再有落葉飄零。吳愛軍坐在店門口,抬頭看天,風冷心更顫,他在擔心如何過冬。因為囊中羞澀,他已經舍不得在店里燒炭了。冷風灌進房間,頓成冰窟一般。難道真的要凍死、餓死在這個冬天嗎?這時他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一句詩:“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他忘了作者是誰,應該是一個寒冷國家的詩人吧。此時此刻,詩句特別應景,他以此鼓勵自己,只要撐過冬天,好日子應該也快來了。
一天下午,吳愛軍在小店里坐等天黑,心里盤算著迫在眉睫的生計問題。他已經窮得揭不開鍋了。再過一個月,如果還沒有進項,房租便續不上,他只能卷起鋪蓋走人。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他深深體會到秦瓊在窮途末路時賣馬的悲涼。這時一個男人推門進來,大約三十歲,穿一身特別正式的黑色西裝,顯得派頭十足。
吳愛軍趕緊起身招呼:“要找房嗎?”
那人笑了笑,反問道:“怎么,你不認識我了?多年前我跟你還打過交道。”
吳愛軍有點蒙,疑惑地看著來人。
那人說:“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武大的,有一回跟著田路、陳東明、鄭華一塊跑到水院門口,差點和你打一架。”
吳愛軍仔細將那人打量了一番,也笑了:“我想起來了。你是叫陳寶林吧。田路的同學。”
陳寶林點點頭:“吳總,你的記性真好。我是陳寶林。”
兩人相視一笑。
陳寶林接著說:“吳總,是這樣的,我們呢準備在武漢開一家保險公司的分公司,希望能在漢口這一帶的寫字樓租幾個房間,做辦公用,想拜托吳總給找一處合適的。”
“沒問題啊,這事就交給我,你放心就是了。”吳愛軍答應得很干脆,“先把你的具體需求告訴我吧。”他的心里忍不住竊喜,沒想到天降好事,第一樁生意就這么主動找上門來了。
陳寶林說:“也不會讓吳總你白辛苦。我帶了五十萬元定金過來。如果找到了,這五十萬元就是給你的中介費,如果沒找到,你就把支票退回給我。”
五十萬元!吳愛軍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天底下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陳寶林是不是在拿自己開涮?但又覺得不像。再怎么說,陳寶林也算是老相識了,不可能開這樣的國際玩笑。他一時不知所措,愣怔在原地。
陳寶林拍拍他的肩膀,說:“吳總,你不要懷疑。這是板上釘釘的事。”他從公文包里取出一張支票,遞給吳愛軍。吳愛軍百感交集,還像做夢一樣,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他摩挲著光潔的支票,那上面寫著“國民人壽”的字樣。眼前的陳寶林是真的,手中的支票也是真的。他突然覺得體內有一股熱流涌起,一點都不再畏寒了。
陳寶林又遞給吳愛軍一張名片,說:“吳總,這是我的電話,我就靜候佳音了。”
接下來幾天,吳愛軍像充滿了電一樣,開始滿大街地尋找寫字樓。這兩個月,他打交道的都是居民樓房源,壓根沒有接觸過高檔的純寫字樓,一時有點摸不著北。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五十萬元的支票明晃晃的,無論如何都要將它據為己有。此時的吳愛軍充滿渴望,這渴望又激發出無窮的動力,他發誓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房源。
不過,當時的漢口符合陳寶林要求的寫字樓并不多,他找了好幾天都沒有眉目。直到第五天,吳愛軍又累又餓地回到店門口,猛地看到對面的太和廣場,頓時喜出望外。這不就是他辛辛苦苦尋找的純寫字樓嗎?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天無絕人之路,眾里尋他千百度,原來近在咫尺處。
吳愛軍馬上跑到太和廣場去實地考察,發現一樓和二十二層居然正好都空置著,也沒有和其他用戶簽署任何租住協議。地段、面積和裝修,都符合陳寶林的要求。吳愛軍趕緊和太和廣場的物業說好看房的時間,隨后興奮地撥通了陳寶林的電話。第二天,陳寶林就過來簽訂了合同,對吳愛軍的中介工作也非常
滿意。
吳愛軍一舉賺到了五十萬元傭金。
事情辦妥,吳愛軍第一個要感謝的自然是陳寶林。他執意要請陳寶林吃飯。喝酒的時候,陳寶林問他:“吳總,你知不知道‘國民人壽’是誰的公司?”
吳愛軍說:“你們公司出手這么闊綽,肯定是財大氣粗的國有企業。”
“并不是。‘國民人壽’是私營企業。老板是誰你知道嗎?”
“你們公司到目前為止我就認識你一個人,我怎么知道你老板是誰呢!”
陳寶林說:“其實你認識我的老板。他是陳東明。”
吳愛軍愣住了,舉著杯子半天沒放下來,心想,冤家路窄,怎么偏偏是陳東明呢?再轉念一想,倒是想通了。這事兒也只有陳東明做得出來,該舉報兄弟的時候絕不留情,該幫兄弟的時候也是二話不說,永遠那樣涇渭分明。他雖然難以理解,但還是很感動,也許這就是兄弟之間的溫情。他放下杯子,點點頭:“這么說來,那我就全明白了。寶林,我還是要感謝你。”
陳寶林搖著手說:“不需要,不需要。吳總,這事你得這么看。我就是一個辦事的。陳總交代我的事情是找辦公地點,中介費用也是他定的。雖然確實相比市場價高了些,但也是你憑本事掙到的。我想,這就是陳總看重的吧。”
吳愛軍半晌沒說話,兩人喝了幾杯悶酒。
陳寶林為了調節氛圍,只好重新找個話題,說:“我這才下海幾年時間,已經經歷了兩個老板。”
吳愛軍果然被勾起了興趣,問:“除了陳東明,還有誰是你老板?”
“還有田路。”
“田路?你也跟他干過嗎?我聽說他是我們這屆混得最風生水起的,公司都已經上市了。那你怎么沒跟他繼續做下去呢?”
陳寶林長嘆一聲,說:“不提了。田路這個人不念舊情。我在公司犯了點小錯誤,他聽信一個女人的調唆,把我撤職了。唉,往事不用再提,反正我是徹底和他分開了,分得徹徹底底。我離開現代公司后,剛好‘國民人壽’進軍武漢開分公司,我就來應聘了。陳東明也很仗義,看在同學分上,加上我們在大學里也有點交情,直接讓我做了分公司經理。你看這兩人,完全沒法比。”
吳愛軍未置可否,心想,這個陳寶林還是不諳人事,如果知道陳東明是怎么對自己的,估計就不會這么生氣了。他安慰陳寶林,說:“我不知道你和田路具體有什么矛盾。行大事者不拘小節,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你也看開點。”
兩個人又喝了一會兒酒,然后才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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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愛軍賺到了五十萬元后,算是真正打開了中介生意的局面,因為有了這次成功的經驗和底氣,吳愛軍又把門面好好裝修了一下,傳單印得更漂亮、更多,順勢房產中介在漢口一帶也有了名氣,找吳愛軍買房賣房的客戶也越來越多。一順百順,此前一個月接不到一單生意,現在一天都能做成好幾單生意。此前電話從來不響,現在卻響個不停。吳愛軍每天還要帶人四處看房,看房時分身乏術,只能把店門關上,忙得不可開交。吳愛軍覺得是時候添加幫手了。他決定先招一個人,最好是女性,能打掃衛生,還能長期守店,此外也沒有更多的要求。
他和周圍的店家混得很熟悉了,請他們幫忙推薦人選,但都沒有合適的。隔壁“民生包子鋪”的老板娘李姐說:“吳老板,你這是找員工還是找對象?差不多就得了,手腳麻利,勤快些,不就得了。”
吳愛軍說:“李姐說的是。”他覺得招人也和看房一樣,需要眼緣和運氣。說不定就和自己的第一單房源生意一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想到這里,他也不著急了,只是在自己的門店門口貼了張招聘啟事。
兩三天過去,一直無人問津,他忙得團團轉,也差點忘了這一茬。第四天中午,一個看來二十歲出頭還不到三十歲的女人出現了,她在招聘啟事前看了半天,顯得猶豫不決。吳愛軍正在炒菜,聽到門口有動靜,系著圍裙,拿著鍋鏟,便出來察看。那個女人瘦瘦的,很是清秀,透出一種質樸的感覺。她看到店里出來了一個人,便鼓起勇氣說:“你好,請問你們店里還缺人手嗎?”
吳愛軍說:“缺倒是缺,就是不知道你能做什么?”
那個女人嗅了嗅鼻子,說:“哎呀,有一股煳味。里屋的灶上是不是在燒豆腐。火太大,豆腐很容易粘鍋燒老了。”原來吳愛軍忘了關火,鍋子里燒的正是豆腐。吳愛軍尷尬地笑笑,說:“你先在店里坐一下。等我去把火關了,我們再接著說。”
那個女人也不拘謹,說:“看你拿鍋鏟的架勢,估計也很少做菜。這個時候關火,豆腐就不好吃了。你要是不嫌棄,我來幫你炒吧。”說罷就走到爐子旁,接過吳愛軍手中的鏟子,飛快地炒了起來。吳愛軍見她手腳勤快,人也落落大方,就有點高興。當她把一盤色香味俱全的麻婆豆腐端出來時,吳愛軍更是喜出
望外。
她這才正式自我介紹:“我來自宜昌,叫馮遙。書讀得不多,高中畢業,到武漢來是想找個餐館或其他地方打工。看到你門外的墻上貼著招聘,就進來了。”
這個馮遙,看來性格也很直爽。吳愛軍笑了笑,問:“你先告訴我,你此前出來打過工嗎,還做過什么?”
馮遙說:“我此前沒出來打過工。”她有些羞愧,雙手搓著衣角,和炒菜時的自信判若兩人,又突然抬起頭大聲說:“我不知道店里需要我做什么,但我保證能盡快學會。另外,我還會洗衣做飯,打掃衛生。這些都沒問題的。”
吳愛軍說:“我正想找一個這樣的人來幫忙看店。你平時只要幫我守著店就行,有客人來了就接待一下,讓他們留下電話。”
馮遙高興地說:“我不怕生,跟客人交流肯定沒問題。”
吳愛軍又問:“你們家是做什么的?”
馮遙說:“我們家是宜昌三峽一個小漁村的漁民,世世代代打魚為生。”
“那你怎么不留在宜昌呢?”
馮遙說:“后來三峽搬遷,我們家搬到了新縣城,也沒法打魚了,只能在附近縣城打點零工。我不想像我的爺爺我的父親他們一樣,在一個地方過完一輩子。我想看看武漢,也想看看上海、北京。”說著,她的大眼睛閃亮起來,像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憧憬。吳愛軍很驚訝,他突然覺得馮遙跟自己很像,都是有追求的人,雖然看起來生活并不如意,卻毫不畏懼。他很誠懇地說:“如果你愿意在我這里工作,我很歡迎。只是,我也是剛剛做中介生意,給你開不了高工資……”
馮遙喜出望外,也沒有細問,說:“沒關系,我不是為了工資才來武漢的。你這邊能包吃包住就行。”
這時電話響了起來,打斷了兩個人的對話。吳愛軍接完電話,看到菜都快涼了,趕緊招呼:“一起吃吧,讓我嘗嘗你的手藝。”
馮遙果然炒得一手好菜,吳愛軍贊不絕口。
就這樣,馮遙留了下來。吃飯倒沒有多大的問題,不過是一雙筷子變成了兩雙筷子。住的問題就麻煩了些,本來吳愛軍就住在店里,現在孤男寡女不能不避嫌,再租一個地方又要花很多錢。吳愛軍想了個主意,他在后門搭了間雨棚,里面鋪了張床。這樣一來,他住在外面的雨棚里,把屋里的床鋪讓給了馮遙。
馮遙很過意不去,說:“你是老板,我是打工的,我怎么能讓你睡外面呢?”可是吳愛軍覺得馮遙是女人,又是來給自己幫忙的,怎么也不能讓馮遙住在雨棚里。
自此以后,租的這間門店,白天正對大街做生意,晚上卷簾門拉上后,馮遙睡店里,吳愛軍睡屋后雨棚,兩個人之間由后門隔開。
馮遙確實勤快,一個人能抵兩個人用。她每天早起,先里里外外都打掃一遍,然后做早飯,吃完早飯又去買菜,上午和下午專心看店,等吳愛軍中午和晚上回到店里,桌上現成的飯菜熱氣騰騰。吳愛軍因此能專心到周邊去搜集信息,整理廣告,和客戶打交道。吳愛軍越來越覺得離不開馮遙。順勢房產中介的業務范圍也越來越大,從武勝路到硚口,再到六渡橋,幾乎匯集了半個漢口的房產出租和買賣信息,生意也越來越好。
兩個月之后,吳愛軍給馮遙漲了工資。
馮遙拿到厚厚的一沓工資后,開心得臉都紅了,一向談吐自然的她,不知道如何表達對吳愛軍的感謝:“謝謝,謝謝吳大哥,你真的是個好人。”他們朝夕相處,馮遙已經不喊他“吳總”,而是改稱“吳大哥”了。
生意漸趨正常,吳愛軍便不再舍不得花錢,他在隔壁的單元樓里租了房子,兩室一廳,這樣他和馮遙就能一人住一個房間,不用窩在小小的雨棚里,總算有了點生活的味道。
吳愛軍還給父母匯了一筆錢,讓他們安下心來。
隨著業務慢慢變多,吳愛軍和馮遙兩個人更加忙碌。馮遙不僅僅只守店,負責一日三餐,有時她也會跟著吳愛軍出去看房源,有時也會獨立聯系客戶。兩個人早出晚歸,同甘共苦,生意越來越紅火,生活也越來越有滋味。
19
隨著馮遙在業務方面也能獨當一面,順勢房產中介又一口氣招了六名員工,馮遙也成為馮經理。其間吳愛軍已經給馮遙漲了好幾次工資,有時候出差回來,還會給馮遙帶禮物,有時候是衣服,有時候是手飾,有時候是化妝品。馮遙說:“吳大哥客氣了。”
吳愛軍笑笑說:“這也是工作需要。你出門和客戶談合作,代表的可是順勢房產中介。你打扮得越漂亮,客戶對我們公司就越有信心。”
馮遙笑笑,反過來勸吳愛軍自己也要多添點商務裝。
吳愛軍憨憨地自嘲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選女裝眼光好得很,看男人衣服感覺都差不多,真沒什么可選的。”
“那下次我幫你挑選。”說完馮遙的臉便紅了。
兩個人配合得也越來越默契,在外人看來竟有了老夫老妻的感覺,很多第一次見面的客戶都很自然地把馮遙叫成“吳太太”。開始的時候,兩個人還刻意澄清一下,后來也就不再解釋,相當于默認了。
其實一段時間相處下來,吳愛軍、馮遙兩人早已是暗生情愫,只是誰都沒有把這層窗戶紙捅破。吳愛軍最初便被馮遙的質樸和賢惠吸引,等到她注意穿著打扮后,顯得越發漂亮和有氣質,讓吳愛軍更是心動。馮遙對吳愛軍一開始是很感激的,發現吳愛軍不僅人隨和,也很上進,慢慢也被吸引了。還有一層原因,他們都是很單純的人,都沒有正式談過戀愛,現在長時間住在一個屋檐下,彼此吸引是很自然的。之所以都不敢表明,無非各有顧慮。馮遙覺得吳愛軍畢竟是自己的老板,吳愛軍可能因為自己坐過牢,特別是馮遙又是那么質樸、無瑕,覺得自己配不上馮遙。他們之間也不是一點試探都沒有,吃飯的時候閑聊天,有意無意地都會問起或說起一些關鍵信息,諸如有沒有孩子,有沒有結婚,為什么還沒結婚,想找什么樣的對象之類。
兩人就這么相處著,誰也不主動提,慢慢都覺得這樣也不錯。直到有一天,馮遙接到弟弟馮力從老家縣城打來的電話,說父親心臟病又犯了,這次非常嚴重,怕是很難挺過去了。
馮遙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放下電話忍不住哭出聲來。馮遙一直都是個堅強的人,吳愛軍還是第一次見她哭,雖然不知發生了什么事,但意識到肯定很嚴重。
“馮遙,出什么事了?你先別哭,告訴我怎么回事。”吳愛軍急切地問。
“我父親這次怕是不行了。”馮遙已經泣不成聲。
“啊,怎么回事?以前只聽你說過馮叔心臟不好,這次……”
“聽我弟弟說,醫院那邊已經快不留人了。”
“馮遙,你別著急。現在醫學這么發達,很多醫院做心臟搭橋手術都沒問題。要不這樣,我陪你回去看看。”吳愛軍說。
兩人租了輛車連夜趕到宜昌。吳愛軍又托關系在武漢協和醫院聯系到了床位,第二天就把馮遙的父親轉到了武漢協和醫院。會診之后,醫生對馮遙和吳愛軍說:“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給病人換一個心臟。這個手術有一定風險,你們家屬先商議一下,再確定要不要做。”
馮遙已經完全沒有主張,只能眼淚汪汪地看著吳愛軍。
吳愛軍說:“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都要試一試。”
“不過……”醫生停頓了一下。
“不過什么?”
“配型的器官不一定能找到,另外必須請美國的專家一同實施手術。手術費用會很高,你們要有個心理準備。”
馮遙剛想問多少錢,吳愛軍已經直接對醫生說:“請盡快安排手術吧,錢不是問題。”
馮遙看著吳愛軍,最后只說了句“謝謝”。
吳愛軍說:“馮遙,你也別太擔心。手術費用我來想辦法,你照顧好馮叔。我先回公司一趟,明早再過來替你。”
第二天一大早,吳愛軍就來到了醫院,提了一個大帆布包,里面是他連夜湊到的現金。他還給馮遙父女買了豆漿、包子,讓他們趕緊趁熱吃了,自己則直接去把手術費用給交了。
幸運的是醫院很快找到了與馮遙父親配型的器官,手術過程也很順利,只要再在醫院住上半個多月就可以回家休養了。這期間吳愛軍還給馮遙父親請了位護工,他和馮遙輪換著倒班陪床。
病友們都羨慕老馮有這樣的好女兒好女婿,馮遙父親也默認了他們的說法。
吳愛軍和馮遙把手術后的父親送回老家,馮遙母親對吳愛軍感激不盡,一定要讓吳愛軍多在家里住一晚上,她要好好做頓飯給吳愛軍吃。馮遙阻止,說:“媽,吳大哥他得抓緊趕回武漢,有好些事需要他處理,這么多天已經很耽誤他的工作了。”
吳愛軍為了讓老人高興,趕忙說:“嬸,我聽您的,我不走,我把公司里的事情交代給同事處理就行。”
馮遙母親做了一大桌子菜,雖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吳愛軍吃得很開心,嘗到了家的味道。
吃完晚飯,馮遙帶著吳愛軍到護城河邊散步,小河流水聲安寧而祥和,頭頂繁星燦爛。吳愛軍忍不住說:“這里真好。”馮遙把頭輕輕地靠在了吳愛軍的肩上,說:“這里有你真好。”
吳愛軍和馮遙終于走到了一起,婚后夫唱婦隨,馮遙沉著的性格加上吳愛軍的沖勁,兩人配合得更加默契。雖然順勢房產中介變成了名副其實的夫妻店,發展得卻更快了。
趁著勢頭大好,吳愛軍的野心也越來越大,他不再只盯著武漢這塊地盤,他想要讓順勢房產中介全面開花。吳愛軍、馮遙很快把業務做到了武漢的周邊城市,打開了當地的二手房交易市場,在河南鄭州、湖南長沙也開了分公司。
陳東明每次回武漢到位于泰和廣場的分公司視察工作時,都會專門來看看吳愛軍的店面,當然是遠遠地看,不讓吳愛軍覺察到。順勢房產中介的總店一直在老地方,只不過把隔壁的門店都買了下來,打通之后裝修一新,再裝上落地窗,亮亮堂堂的,已經是個很專業大氣的公司。
有一次,吳愛軍正在店里培訓新招進來的幾名員工。正是午飯時間,路上沒什么人,也沒有客人進店,當陳東明一身筆挺的西裝從馬路對面走過來時,更是特別顯眼。透過落地窗,吳愛軍一眼便認出了這個曾經的伙伴。
還是陳東明先打招呼:“愛軍兄弟,好久不見!”
對陳東明,吳愛軍心里早就不再記恨,相反,他現在覺得幸虧當初陳東明給了他一個警示,不然自己會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遠到無法回頭。雖說代價重了點,但也算是及時止損。特別是陳東明并沒有忘了老兄弟,讓陳寶林送來了第一單生意,順勢房產中介才會有今天這樣的局面和成就。
在短短幾秒時間內,吳愛軍的腦子里過了很多想法,他長噓一口氣,又長吸一口氣,這才揚起頭說:“東明大哥,真是好久不見,快進來坐。”
此時的陳東明可謂春風得意,既有拍賣公司,又有保險公司。這是吳愛軍入獄之后,他們第一次見面,吳愛軍很感慨,忍不住說:“東明大哥,對不起。當年確實是我年輕不懂事。”
陳東明說:“吃一塹,長一智。誰都會犯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吳愛軍不由得想起鄭華,問:“鄭華現在還好嗎?”
陳東明說:“鄭華的咨詢公司做得也很好。他現在還是國民人壽保險公司的股東之一。”
吳愛軍真誠地說:“謝謝你,也很開心看到現在你們都做得這么好。”
陳東明說:“這是應該的,本來你就是正和拍賣公司的創辦人之一。也希望你能理解我,我只有這樣做才能保證我們的公司能夠規規矩矩地發展……”
他還要繼續說教下去,吳愛軍把他攔住了,說:“東明大哥,請你放心,我完全理解了你當年的做法,而且我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陳東明離開之前,又對吳愛軍說:“愛軍,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做保險公司嗎?我的正和拍賣已經做得那么好。”
吳愛軍說:“東明大哥,是不是因為你有關系能把保險公司的牌照辦下來?”
陳東明說:“不是。因為每個行業都有它自身的特點。有的只能容納那么大的一間公司,比如拍賣,但是有的行業可以容納巨無霸的公司,比如保險,比如銀行。”
吳愛軍還是很聰明的,意識到陳東明這是在提醒他,房產中介再怎么發展壯大,體量畢竟有限,只有房地產才會出現巨無霸的企業。這也是他當年在監獄中早就悟出來的。只是當時受制于資金,只能從中介做起,如今什么都有了,是時候進軍房地產拼搏一把了。
馮遙此時已經懷孕三個多月,最需要穩定。萬一失敗就將面臨不可設想的局面,可一旦錯過時機或許就與偉大的成功擦肩而過了。
吳愛軍還是決定聽聽馮遙的想法,臨睡前他問馮遙:“遙遙,如果我們接下來進軍房地產,你覺得合適嗎?”馮遙用力點點頭,說:“愛軍,我支持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謝謝老婆。有你這顆支持我的心,我干什么都不怕了。等我們的孩子出世,我一定讓他知道他的爸爸是最棒的。”吳愛軍輕輕地把頭貼在馮遙的肚子上。
馮遙溫柔地摟住了他。
20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中國城鎮居民的收入有了普遍提高,老百姓拿在手里、可供自己支配的錢多了,就會給自己買個保障,比如保險,但很多人還是會給自己置套房。畢竟在中國人的傳統理念中,這才是終身的穩定保障。
吳愛軍在調研了長沙、武漢、鄭州三地的市場背景后,決定正式投資房地產,準備從武漢開始,再慢慢拓展到整個中部
地區。
他們這時已積累了兩千萬元資金,有了圈一小塊地的成本。吳愛軍跑遍了武漢三鎮,都沒找到適合開發的地皮,這對他打擊很大。
馮遙安慰他說:“愛軍,你別著急。買地不比買房子,一定要沉得住氣。”
吳愛軍有些氣餒地說:“能不急嗎?眼看我們的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卻還沒有起步,你讓我如何面對他。”
馮遙仍然心平氣和地說道:“我相信他的爸爸一定沒問題的,在困難面前你應該做孩子日后學習的榜樣。”
吳愛軍有些愧疚地看著馮遙,說:“遙遙,對不起,我讓你和孩子擔心了。現在最需要關心的人是你,我真不該這樣。”
馮遙又提議說:“其實,你可以去找找你在武漢的那些老同學,該走動的時候走動走動。都說朋友多了路好走,說不定就能蹚出一條路來。”
被馮遙一提醒,吳愛軍想到了幾個人,他的眼睛頓時亮了,高興地抱住馮遙,說:“遙遙,你提醒得對,我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說完就起身準備出去。
馮遙說:“愛軍,千萬不要著急。”
“知道了,老婆你早點休息,我早去早回。”吳愛軍說完就拿起車鑰匙下樓了。
那天晚上,吳愛軍在辦公室坐了很久,既興奮又失落。他想起水院讀書時的那幫好兄弟,曾經他們在武漢這片熱土上求學,揮灑著青春,這一晃就過去了十多年,他幾乎和他們失去了聯系。他明明知道其中很多人在武漢發展得很不錯,但他一直礙于臉面不好意思去找他們,以為一定要做到更好才不會被別人看不起。
吳愛軍聯系的第一個老同學是水院同班同學周大盛。周大盛現在已是武漢市水利局的副局長,他告訴吳愛軍說:“你想在武昌、漢口拿地是不可能的,現在這些地方開發得這么好,地皮貴得要命,如果你沒有硬關系,趁早別想。你要是考慮其他地方的話,我幫你打聽打聽,你等我消息。”
吳愛軍其實也是這樣想的,他寧愿去相對偏一點的地方,一來地皮價格肯定便宜很多,二來開發的少,競爭就小,只要自己蓋起樓盤,早晚能賺錢。吳愛軍感激地說:“好,那就拜托兄弟了,我回去等你消息。”
一個月后,跨入了新世紀,整座武漢城洋溢著喜悅祥和的氣氛,一切仿佛都迎來了嶄新的開始。
吳愛軍和馮遙的兒子在千禧年出生了。吳愛軍給兒子起的名字就叫“吳千禧”,馮遙給兒子起了個小名,叫“小路”。吳愛軍問過原因,馮遙解釋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我叫馮遙,我弟弟叫馮力,所以給孩子起個小名叫小路。”小路虎頭虎腦的,樣子非常可愛,眉宇間像極了吳愛軍,嘴巴又和馮遙一樣圓圓的。吳愛軍越看越喜歡,越覺得滿足。馮遙坐月子期間,吳愛軍一直陪伴在身邊,照顧得無微不至,所有生意上的煩惱似乎都拋到了腦后。
有一天,吳愛軍正在逗小路玩,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正是周大盛打來的。
“兄弟啊,我以為你把我忘了。”吳愛軍半開玩笑地說。
“怎么會!老兄,你托我打聽的事兒我給打聽好了,在東湖高新區有塊地。而且你和那里還真有點緣分。”
“哦?什么緣分?”吳愛軍十分好奇。
“那塊地是現代公司前兩年的生產基地。現代公司現在有了新的園區,那塊基地便一直空著。你和他們老總田路其實也認識。你還記得不,有一次在水院校門口我們差點和他打起來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
吳愛軍高興得差點跳起來。要說他和田路的“過節”,那都是陳年舊事了。自己和陳東明多大的“仇恨”,不也一笑而過了嗎?興奮之余,他抱起兒子親個不停。馮遙遠遠地看著,會心地笑了。她知道丈夫這么高興,肯定是有好事發生。
(本文作者介紹:卓爾創始人,長篇小說《武漢之戀》作者。)
責任編輯:張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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