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浪財經專欄作家 黃志杰

　　在今天的市場經濟時代，只要我們仍無法將這些不正常的意識糾正，只要我們仍然對商人、對企業家充滿鄙夷，那么，這個市場經濟勢必要走上歪路、邪路。從對李嘉誠的評論來看，很多人要么沒有看李嘉誠所希望傳遞的信息，要么，根本就不相信李嘉誠的話。

　　5月21日，我在新浪專欄上發表了《李嘉誠的煩惱：這個社會何時說真話？》，文章的核心，是我與李嘉誠基金會董事周凱旋女士的午餐問答，并介紹了李嘉誠先生的判斷：今天的世界最真的現實是——“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沒有說真話”。

　　周凱旋女士說，這讓李嘉誠夜不能寐。

　　朋友們，這篇短文的信息量很大。

　　文章在新浪網上評論超過3000條，一度成為當周新浪專欄分享排行第一。于是，藉由這三千條評論，我得以觀察到中國網友對于李嘉誠的態度。

　　為什么“超人”招人恨？

　　令我驚訝的是：至少從表面上看，這位有多年華人首富頭銜的超人，竟然這么招人恨。比如，我看到了這些：

　　“說真話，那么多錢都是好來的嗎？沒有坑過別人嗎？吸了那么多血汗，還要別人真心，沽名釣譽，都是浮云。”(遼寧朝陽網友“夜闌靜1980”，115人支持。)

　　“一邊明著撒錢轉名，一邊暗著收網賺錢！富人們的伎倆！”(甘肅蘭州網友“想吃你的水果”)

　　“李嘉誠如果要實現他提出的7個科學項目，造福社會不是難事，如果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想改變社會體制，那以另當別論了。”(北京網友“老貓_16477”)

　　“無奸不成小商，太奸難成大商；但，若不心存天下，不知反哺社會，卻注定無法成巨商！”(吉林長春網友“艷陽天之一蓑煙雨”)

　　“商人唯利是圖，何來真話？”(安徽蚌埠網友“大眾發言人”)

　　“禍禍完大陸，又跑歐洲禍禍英國人去了，真是李大能人，佩服。”(天津匿名網友)

　　“李嘉誠在華人圈子里成長為大亨。他能不說謊？我實在不相信。只不過在他富可敵國的時候，他以為他無所不能。可是就是沒辦法保證人家不騙他。上帝在有些方面是公平的。不會因為你有錢，你就具備上當的豁免權。因為你有錢，許多時候別人不敢騙你。即使騙了你，你也有機會挽回損失。但是總會有些人，敢于騙任何人，包括有錢人。”(上海網友piecewise)

　　在這近三千條評論中，有很多贊譽評論，比如稱贊李嘉誠為德商、造福于民、心憂天下，但是，上面列的這些辛辣的批評，卻也不能算少，頗為刺眼。

　　得其利者，必負其重。譽之所至，謗亦隨之。蜘蛛俠尚且說“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于“超人”李嘉誠而言，面對、接納罵聲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5月20日，李嘉誠飛到武漢，參加長江國際商會成立儀式，出任名譽會長。在武漢8個小時，李嘉誠在公開場合只說了 “謝謝”二字。5月28日，《中國青年報》發了一篇文章《李嘉誠為什么不說話》：

　　“李嘉誠的到來，讓在場的政府官員、企業家由衷歡呼雀躍，紛紛拍照，宛如迎接萬眾矚目的天王巨星……所有的發聲都是猜測、熱切、焦慮，甚至有一點萌。對，所有的發聲都指向錢。偏偏，李嘉誠不提錢，連一個錢毛兒都不提。”

　　文章分析說：“在商圈露露面，無涉時局，表明存在，進退可控。但言多必失，慎開口。”

　　在鹿鳴君看來，問題是：大家希望李嘉誠說什么呢？

　　李嘉誠說過什么？

　　李嘉誠說得不算少，甚至說得有點多了。

　　2013年11月，他主動向南方系諸媒體披露心跡，在《南方周末》的報道中，他說：“香港擁有不少有競爭力的核心價值：自由開放的市場，重視法治的原則。但如果管治失當，也可以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他還說：“健康社會中政府與企業的關系息息相關。關鍵是政府的權力要在法治的基礎上公平公正地落實執行，永遠不能選擇性行使權力，勿令人對政府的公平性失去信心。”

　　他還說：“在經濟全球化的大環境中，‘撤資’這兩個字是用來打擊商界、扣人帽子的一種說法，不合時宜。”

　　他也說：85歲回首過去，“我一生勤奮，不停地搶學問，面對不開心的事仍然保持愉快心境，因而此生無憾，生活簡單而有規律，擁有的資產一分一毫均從正途而來。”“從過去到現在，我都是問心無愧。”

　　到了今年5月，他又通過周凱旋在北京的演講，談了他的無力感，以及讓他夜不能寐的三個問題：一，貧富懸殊；二，中國占全球人口20%，但只有9%的可耕地，安全飲用水只占全球水資源6%；三，今天的世界最真的現實是——“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沒有說真話”。

　　從開頭所引用的這些評論來看，很多人要么沒有看李嘉誠所希望傳遞的信息，要么，根本就不相信李嘉誠的話。

　　這些批評有一個共同的邏輯：無商不奸——李嘉誠是商人——李嘉誠奸——李嘉誠是大商人——李嘉誠是大奸。

　　這種邏輯還特別有市場，因為它只需要根據一句俗語就可以作出判斷。恨一個人，尤其是恨一個富人的時候，一切都簡化了。每個人內心中那點小嫉妒、小不甘，都在罵聲中得到解脫。

　　但是，難道，這些罵聲不是太廉價了一點了嗎？李嘉誠到底奸在哪里？他到底具體干了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我沒有在評論中看到。

　　鼓勵批評，但鼓勵的是言之有據的批評。

　　如果，是商人就有罪，我們是不是要集體退回春秋之前的農耕時代？是不是又要將社會劃個士農工商三六九等，將商人打入最底層？

　　如果沒有商業，香港這樣一個連水都無法自足的彈丸之地，如何立于世界城市之林？中國，又如何有機會得到一個通往世界的窗口？而如果沒有商人，又哪里有商業？

　　李嘉誠還能說什么？

　　長期以來，我們的整個教育體系向大眾成功灌輸了“資本家剝削工人血汗”的觀念，即便改革開放三十年后的今天，這種邏輯仍然深植國人基因。在今天的市場經濟時代，只要我們仍無法將這些不正常的意識糾正，只要我們仍然對商人、對企業家充滿鄙夷，那么，這個市場經濟勢必要走上歪路、邪路。

　　可以說，今時今日的中國，仍然彌漫著文革重演的社會空氣，一些人隨時準備沖入別人家中宣布占領。那些當年干過這些事情的人，至今都在我們身邊。雖然中央的決定性文件已經否定了他們的行為，但未必消除得了他們的意識傾向。

　　如果大家都已固持成見，李嘉誠還能說什么？他說了有用嗎？

　　如今，為什么大量的企業家要移民海外？因為他們感覺到不安全。毫無疑問，這股正在盛行的移民潮，以及它所帶走的三十多年中國精英財富和人才積累，將給中國帶來深遠的損失。

　　當然，從當年“官倒”開始，一批大陸企業的原罪、今天不正常的財富分配和貧富分化，以及那些財富集團黑腐而富、富而不仁的所作所為，為“仇富”提供了充足的營養。

　　需要注意的是，李嘉誠是在香港成長起來的。香港是一個市場經濟社會，但首先是一個法治社會。法治，恰恰是市場繁榮和自由的保障。這種自由，包括創業的自由，這種繁榮，包括企業家的崛起。

　　在法治社會創業的企業家，是在法治的軌道上崛起的，法治確保了每個人起點的公平性、財富獲取過程的合法性、財富擁有的安全性，最重要的是，法治確保了正當性。

　　在這樣的社會，為富者未必會仁，但一定很難普遍作惡。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嘉誠敢對媒體說：“我問心無愧，擁有的資產一分一毫均從正途而來。”

　　李嘉誠希望創造一個“說真話”的社會環境，但是，大家只想聽他說：哪里最容易掙錢？房價會跌嗎？

　　最后，鹿鳴君以為，無論是什么樣的社會，歸根到底都是“有德者居之”，一個胸懷、德行、能量、氣場不夠的人，即便暴得巨富，也終將失去。這些年，我們都一起見過太多這樣的沉浮起落。

　　正如北京網友“求教_50423”所說：“如此深切關心世界面臨的重大問題，真是有這樣的心胸和遠見，才會有這樣的財富啊！ ”

　　急于暴富的人們啊，或許我們要考慮，自己是否有足夠的氣場，承載這樣的財富。并且，你們真的以為，李嘉誠從窮小子變為華人首富，是靠某個前首富在一次大會上關于房價會不會漲的高呼嗎？

　　網絡上的這些批評，與其說是罵李嘉誠，不如說是給中國的企業家和決策者一個警醒：我們需要一個什么樣的社會？

　　李嘉誠將三分之一財產投入李嘉誠基金會，善念會有善果嗎？讓我們拭目以待。

　　在這篇文章的末尾，我想與大家分享上篇文章中支持者最多(284條)的評論，來自重慶網友“14年飛刀小李”：“中國地產泡沫破了，我知道，你知道，雖然你說不是撤資我知道你為什么跑。

　　(本文作者介紹：某新聞周刊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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