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價高星的酒店黑市
文|趙伊辰
在某二手商品置換平臺，輸入希爾頓、喜來登、萬豪等國際連鎖五星級酒店品牌，會出現許多一二線城市的“代訂”服務——動輒上千的高級酒店，只需要5、6百元。除此之外，這些“出售閑置”的個人，往往還聲稱提供免費甚至雙人的早餐；而正規渠道預訂的酒店，僅自助早餐就高達二三百元。
真有這么便宜的事情？表面看似如此，背后卻是你想不到的酒店黑市。
國際連鎖酒店圈地
有道是“買的不如賣的精”，在經歷了各種互聯網企業賠本賺吆喝、用補貼換市場的圈地戰役后，許多國內精明的消費者嘗到了“補貼” 的甜頭：新注冊一個app送30元手機充值卡，辦理一張信用卡送兩杯星巴克咖啡。這些瘋狂補貼的背后，是商家急于占領市場份額的迫切需求。
國際連鎖酒店搶占中國市場份額，其中最行之有效的工具，就是忠誠度計劃，也就是酒店的會員積分體系。
甘蔗沒有兩頭甜，但酒店積分體系真的有：一方面，積累酒店積分可以兌換免費酒店入住；另一方面，連鎖酒店為培育客戶忠誠度，設立了金卡白金卡貴賓體系，并拿出真金白銀犒賞忠誠顧客，這其中最常見的就是免費自助早餐。
幾乎所有的連鎖酒店頂級品牌，都以各種各樣的形式為其頂級會員提供免費早餐——邊際成本幾乎為零，滿意度極高的會員福利。此外，為吸引顧客，連鎖酒店集團近年來在中國推出了許多促銷活動，僅需一次或幾次入住，就可以成為高級會員，獲取免費“早餐飯票” 。
例如，萬豪與阿里旅行在去年推出了免費贈送金卡會員的活動，部分阿里旅行用戶可以直接獲得萬豪金卡會員，在萬豪旗下的酒店獲得免費早餐；香格里拉近期也推出了活動，通過旅行社預訂酒店，一次入住就可以獲取頂級會員，獲得免費早餐。
此外，為了吸引客戶，連鎖酒店往往以季度為單位，定期推出促銷計劃，積分獎勵，吸引客戶盡可能入住本品牌。例如，凱悅酒店集團在16年第四季度就推出了促銷計劃，若干次（比如10次）入住就可以獲得豐厚的積分獎勵。
免費升級免費早餐圍城
要維持貴賓會員等級，就需要真金白銀地入住酒店；要獲取豐厚的積分獎勵，兌換酒店，也需要實打實地入住酒店。
舉個例子，甲真實需要入住A酒店普通房；乙是A酒店高級會員，需要維持會員等級但并沒有入住需求。乙對甲說：你自己訂普通房，需要花1000元；你給我1000元，我能幫你訂豪華房，還能享受免費早餐。
你覺得甲會怎么選？很大概率會接受乙的建議。
對甲來說，只是出售“入住需求”，就獲得了房間升級和免費早餐；對乙來說，只是幫忙“代訂酒店”，就能維持等級獲得積分獎勵。
這看似“雙贏”的交易，催生了酒店黑市。二手置換平臺，某電子商務平臺上的代訂服務，非常可能就是這么來的。
在國內酒店黑市最猖獗的、四位數字為域名的網站，這種以早餐或升級，換取入住酒店次數以維持會員級別的行為，被形象地稱作“加持”。
部分精明的旅客還將自己入住的需求，銷售出去。例如，甲真是需要入住A酒店，但自己并不想花高價，于是在他黑市上出售“下周香港洲際酒店的入住記錄“，標價300元。在黑市上就會有乙丙丁前來。最后甲選擇了丙，入住酒店花費1000元，但得到了丙的補貼費300元，最終實際花費700元。由于乙丙丁往往是酒店高級會員，所以甲享受了免費房間升級和早餐。而乙付出300元，可以獲得的積分（價值遠超300元），還可以用來保住會員級別。
黑市流程打通
積分與會員，只是營銷與市場手段。酒店黑市形成的另一環，是大規模冒用企業協議價，獲得價格優勢。
什么是企業協議價？連鎖酒店與企業客戶簽訂協議，商定該企業客人或員工入住時，所享受的一個優惠價。
在中國，連鎖酒店的企業協議價折讓幅度很大，這與近些年企業用戶普遍壓縮差旅經費有關。例如，一家上海的五星級連鎖酒店，門市價格或攜程價格通常在千元以上，而一些公司的協議價只要約7、8百元。在廣州北京等地，打折幅度甚至高達50%。
為方便企業客戶，連鎖酒店往往會在其官方網站直接開設企業客戶預訂功能，方法十分簡單，就是輸入企業公司折扣代碼。有些酒店集團的網站設置十分簡單，例如某信息技術服務公司的代碼干脆就是其公司全名，憑代碼在酒店預訂就可以開啟“潘多拉的盒子”。多數人并不知道協議代碼，但在“酒店黑市”上，流傳著一份清單，上面列出了幾乎所有主要聯鎖酒店的協議價客戶代碼，更有某以4位數字為域名的網站，雙手奉上這份懶人指南，于是不論是誰，在百度搜索關鍵詞，都可以輕松找到協議價代碼。
到此，一個初步的“酒店黑市” 流程已經基本打通。首先有賣家積累連鎖酒店高級會員級別，準備好酒店的企業協議價；當有客人需要預訂時，賣家通過自己的會員卡預訂房間，獲得免費升級、費早餐的企業協議價房間；賣家通常需要在酒店等待客人，以“雙方同住”的名義，與客人一起辦理入住，同時收取客人現金房費。客人離店后，賣家獲得積分，繼續維持高級會員級別。
回到上文的例子，乙通過企業協議價“代訂酒店”不僅維持等級獲得積分獎勵，還獲得了差價。
連鎖酒店較量
對于“黑市”，多數酒店在初期“睜一眼閉一眼”，一是這些客人比例尚構不成重大威脅，二是能夠提高平均入住率。
但隨著黑市的規模擴張，多數酒店開始招架不住。一方面，協議價冒用拉低了平均房價；另一方面，協議價房間數過多后，會影響散客房間的出售，而散客的房價明顯高于協議房價。此外，由于貴賓會員激增，會帶來貴賓會員免費服務的成本大幅提高，比如增加自助早餐的供給等。
于是，一些酒店開始要求，使用酒店協議價入住的客人，在入住時需要出示公司工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在酒店黑市上，沒有一套假的工作證你都不好意思跟別人打招呼。
在某電子商務平臺上輸入工牌就會出現一條龍服務，甚至連鐳射防偽都能做到A+級高仿。出售假工牌的人顯然深諳“套路”，公然鼓吹“持假工牌，入住一次就掙回本錢”。
酒店也不會坐以待斃。從一份流出的圖片可以看到，酒店前廳部甚至出現了一份鑒別偽造工牌的指南，并懸掛酒店前廳部辦公室的告示欄上。 讓人啼笑皆非的是，屬地派出所如果簽發了通緝令和通緝犯照片，往往也是懸掛在這個告示欄上。
此外，還有的酒店疲于甄別這些雕蟲小技，與協議客戶干脆聯手抵制。例如某著名德國公司，已經徹底關閉員工自行預訂，所有企業差旅預訂必須通過其指定旅行社完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受中國法律限制，入住酒店必須登記身份證。此外，酒店為確保高級會員福利不被濫用，現在也要求必須“本人入住” ，限制本人入住的手段，就是查驗本人身份證。
為解決此問題，黑市上的方法可謂五花八門。有的玩家剛入門，膽子小，只好把自己的身份證或護照郵寄給對方，往往還會附上買來的假工作證。這種快遞身份證件的行為，在黑市上被形象地稱作“飛證” 。
有的人想到了一些高明的方法，利用入住聯鎖酒店的客人往往是白領，而起個英文名是白領再常見不過的事情，故意用英文名字與姓氏拼音注冊連鎖酒店會員卡，這樣一個露西×郭就可以吃遍郭家門，走向全世界，還解決了“飛證”煩惱。
真正的“大玩家”會采取買通酒店工作人員的方法。例如，通過買通前臺的方法，直接把積分積累到沒有入住的會員頭上；也有的人買通企業差旅預訂中心的人，直接代為預訂房間就不會被酒店檢查員工身份。
更有黑市上的寡頭縱橫捭闔。據了解，國內酒店黑市上有過兩大利益團體，傳言他們以長江為界，互不侵犯，頗有江湖色彩。
寡頭吃肉，小販喝湯。一個中國獨有的酒店黑市，在5年左右的時間迅速形成。從貴賓會員級別培養，到企業協議價一條龍，無論是寡頭還是小玩家都嘗到了甜頭。
一個中國獨有的酒店黑市，在5年左右的時間迅速形成。高檔連鎖酒店推出的會員積分制度，在這短短的幾年似乎變了味道。
這些酒店通常標榜完美的睡眠體驗，甚至打出“天夢之床”的宣傳口號，但彌漫在酒店的黑市霧霾，怕是讓消費者睡不了安穩的踏實覺。
酒店黑市產物： “房卡房”
無論是會員升級，還是企業協議價，酒店黑市的特征是別人用身份證登記入住。因此，連鎖酒店的前廳部往往對以下客人的入住格外敏感：高級別會員，英文名會員，企業協議價，兩人同住特別是同性。
為避免前臺發難，許多黑市酒店采用“房卡房”來解決：提前繳納押金，使用自己的身份證辦理入住，實際入住的人并不繳納任何押金也不登記身份證，直接拿房卡入住。但有時候，客人深夜抵達，于是乎也產生了一種奇特的現象，禮賓部拿房卡。
高級酒店禮賓部提供免費的信件轉交服務，黑市酒店從業者開好房之后會把房卡放在一個信封里面，由酒店禮賓部轉交給真實旅客。
房卡房是澳門誕生的產物。早年間，賭場為吸引豪客，免費贈送酒店房間；酒店從業者會把豪客分身乏術的剩余房間，轉售給散客。對普通旅客來說，房卡房非常有吸引力，這種免費房間往往是豪華甚至套房，價格僅為前臺價的零頭。房卡房目前在澳門依然十分流行，在各大網站預訂澳門酒店時，依然能看到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說明：“正規前臺辦理入住”。
此外，房卡房還有一種來源，那就是酒店積分盜用。某連鎖酒店集團的積分卡密碼僅為4位數字，極易遭到攻破。黑市從業者預訂好房間之后，會把實際旅客的名字添加在同一預訂中，并反復教授客人話術，以應對前臺的疑惑。積分遭到盜用的案例屢見不鮮，在國內酒店黑市比較發達的某些論壇上面，經常看到有人抱怨積分被盜。由于連鎖酒店的實體注冊不在國內，積分價值難以評估，盜用者身份無法確定，受害者報警后往往無法立案。
某著名OTA預訂客房，遭遇房卡房
2月底，筆者在三大OTA中某以動物為昵稱的網站預訂了北京的某喜來登酒店，就遭遇了房卡房。彼時，通過喜來登官方渠道預訂次日入住的3晚酒店，大約為3600元；通過攜程預訂，三晚大約3300元，都不含早餐。而在這家OTA預訂，三晚僅為2700元，而且贈送免費早餐。付款大約半小時后，筆者接到了電話。
對方聲稱是預訂酒店的供應商，想了解客人到店的時間。”我們的員工一天要跑5，6家酒店，所以要知道準確的客人入住時間，以便親自將房卡送到客人手上“。在無法確定到店時間后，對方提議將房卡通過禮賓部轉交，即房卡房。
入住當天，該供應商來電反復提醒入住酒店時的注意事項，例如不要聯系前臺，禮賓部取房卡，盡量避免客房消費。實際抵達酒店時，果然不需要前臺登記，直接在禮賓部拿到房卡。離店時直接致電供應商就可以退房，也不需要前臺排隊。離店后，筆者拿到的發票，為一家科技公司開具的“代訂房服務費”，索要增值稅專用發票未果。
入住體驗不見了
白葡萄酒在低溫下味道最佳——為保持這種低溫，五星級酒店甚至可以專門用冰柜冷藏冰鎮葡萄酒杯，目的就是為了提供完美的入住體驗。
但酒店黑市的橫行，影響了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和入住體驗。例如，在享用免費自助早餐和健身房免費停車等服務時，往往需要核對房間號與住客姓名，但入住房卡房根本不知道，頗為不便。此外，高級酒店強調個性化服務，轉接客房電話和聯系總機時，都會用姓氏問候。在高級酒店需求最為旺盛的情人節當天，帶著女朋友入住趕上酒店稱呼你為隔壁老王的感受，不知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房卡房和酒店黑市增加了酒店與旅客之間的隔閡與不信任。去年年底，筆者入住三亞一家五星級酒店，在入住前就接到酒店前臺專程打來的電話，詢問是否本人入住以安排免費升級，這讓筆者頗為尷尬，就差把自己來三亞的登機牌拿給酒店以明正身了。在北京廣州等地，為抵制酒店黑市，前廳部經理會安排重點看防，對一些特征明顯的黑市房間，查看攝像頭以確認是否本人入住。“您本人昨天晚上沒有入住酒店，因此需要收取您600元客房升級和免費早餐費用。”很難想象，這樣的話會從五星級酒店前臺員工嘴里說出來，但這樣的情景在一些酒店并不罕見。
此外，通過黑市預訂的酒店，往往無法提供正規發票，增值稅專用發票更無從談起。
安全隱患在路上
在之前的專欄文章中，筆者指出，即便是高級酒店管理房卡，也存在一些安全隱患。入住“房卡房”時，由于沒有登記實際入住人的身份證，房卡一旦丟失，補發以及作廢之前的房卡都非常麻煩，在房卡遇到問題時會形成安全隱患。
另外，房卡房實際登記人，可以隨時重新制作一張完全一樣的房卡進入房間，也可以隨時作廢之前的房卡，這也構成嚴重的人身與財產安全隱患。
由于不登記實際入住人身份證，房卡房為高級酒店容易滋生的黃賭毒提供了溫床，也為犯罪分子在一線城市藏身提供了可能，甚至出現一些人入住酒店時，專門挑選房卡房以避免登記身份證的多起警情。
世界前十大連鎖酒店，幾乎被美國公司壟斷。在歐美國家，一些精明的個人為親友預訂酒店以維持高級會員的事情其實十分常見，但在互聯網上出售入住記錄，積分甚至制造假工牌的事情，還是中國獨有。
這種黑市已經儼然形成一整套組織與產業鏈，無論是零星入住能撈到的小恩小惠，還是批量流水線作業的黑市寡頭，都在透支國內連鎖酒店的健康發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