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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范東成
來源:海克財經(ID:haikecaijing)
當然,阿里的困局,高曉松更解不了。
作為中國初代知識網紅的高曉松,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有頻繁地出現在公眾視野里了。
確切說,除了不多的常規欄目推進及對減肥成功的自我標記,一向高調的高曉松已顯著地低調了下去。
這一切當然其來有自。
從現在往前倒8個多月,2020年6月28日,高曉松遭遇了他職業生涯中慘痛的滑鐵盧。那天當他以嘉賓的身份出現在由人民日報新媒體中心、人民文學出版社、蜻蜓FM聯合發起的網絡直播活動中時,評論區滿屏謾罵持續不斷;直播被迫中止后,高曉松又被群情激憤的網友送上了微博熱搜。
從眾星捧月,到人人喊打,在輿論的風口浪尖沉浮了大半生的高曉松,一夜之間轉入無盡苦澀。
眾所周知,高曉松的備受關注始于他白衣飄飄的少年時代,書香世家出身、清華高材生、音樂才子,這些閃亮的標簽既幫助他實現了對音樂人、導演、評委、脫口秀主持人、圖書館館長、音樂制作人等多重角色的扮演,也為他在過去十幾年里逐夢互聯網增添了頗有分量的砝碼。
高曉松與互聯網世界的結緣始于千禧年之交,而他第一個互聯網人身份的賦予者,是同為清華校友的張朝陽。
從搜狐娛樂事業發展總監的職位起步,高曉松開始游弋于多個互聯網巨頭之間。憑借自身在文娛領域的多年積累,他趕上了2012年前后的內容風口,成功樹立起了集意見領袖、流行藝術家與知識網紅三位于一體的個人網絡文化品牌。
彼時的高曉松雖其貌不揚,手持一把折扇侃侃而談,也能輕易收獲數以千萬計的粉絲、迷妹。
但這樣的風光已隨風而去。退出《奇葩說》錄制,《曉松奇談》《曉說》等節目先后畫下句點,肩負為阿里音樂攻城略地的重擔,卻把天天動聽、蝦米音樂分別送上了不歸路。近年來,高曉松的事業一地雞毛,口碑也江河日下,微博、知乎等公共言說平臺充斥著對他的批評與批判,從言行、學識、三觀乃至國別立場,高曉松幾乎遭受了全面的抨擊,其中尤以后者的炮火最為猛烈。
事實上有此經歷的遠不止高曉松一個,但高曉松的知名度讓類似經歷背后的風險出了圈。
追趕不上已微妙變化的時代浪潮,又過于張揚自負,那就注定會被相當大一批受眾拋棄。這體現的是觀察及把控力。高曉松的網紅之路眼下似乎已走進了一條說不清道不明的死胡同,擺在他面前的是亟待破解的多重困局。
01
內容輸出失色
歷史的長河里,每一個被機遇選中的幸運兒都有其過人之處,而高曉松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他本人的才能、魅力、勤奮無疑發揮過舉足輕重的作用。
20歲出頭的年紀,從清華退學勇敢追求藝術,兼具才子與浪子這兩個自然人設的高曉松,可謂出道即巔峰。《同桌的你》《睡在我上鋪的兄弟》《流浪歌手的情人》等音樂作品家喻戶曉,為高曉松充分打開了國民度,也奠定了他在內地音樂圈實至名歸的江湖地位。
用簡單的文字和旋律營造出詩一樣的美學意境,像高曉松自己說的,那幾年,是上帝在握著他的手寫歌。
一腔熱血做音樂的青蔥歲月里,高曉松和他的伙伴宋柯創立“麥田音樂”,與老狼、樸樹等同道中人一起推動了大陸校園民謠的繁榮。好的作品是文藝工作者的立身之本。多年以后,高曉松的風評一落千丈,卻依然有人因為《戀戀風塵》的歌詞,始終不忍黑他一言半句。
如果說音樂是高曉松的開局,那電影就是他的進一步拓展。互聯網時代到來之前,高曉松自編自導了兩部電影——《那時花開》和《我心飛翔》,后者還斬獲了法國里昂電影節最高獎。這些不同領域的藝術嘗試也為高曉松日后的發展攢下了一定的資歷與談資。
長在學術界、混在文化圈,高知家庭的耳濡目染、廣泛涉獵,青年時代的博覽群書、識遍名人,使高曉松具備了與大多數人不一樣的眼界、層次與思維。這讓高曉松能夠迅速從酒駕入獄的丑聞中抽身出來,在網絡平臺自制直播視頻節目異軍突起的時候,打出了《曉說》這張頗為亮眼的牌,同時把國內網絡脫口秀往前推進了一把。
天文地理、財經法制、中西文史、三教九流……高曉松的學養未必深刻,但學識總算淵博,加上他從小見聞豐富、表達能力驚人,在那個知識分享扁平化的年代里,高曉松一邊侃著大山,一邊順利登上神壇。在與優酷合作的《曉說》之外,他還收下了來自愛奇藝的橄欖枝,《曉松奇談》《奇葩說》陸續上線,高曉松的內容輸出逐漸達到了峰值。
互聯網的興盛為信息的高效傳播創造了無限的可能,但同時也在一步步促進大眾完成對知識崇拜的祛魅。多位受訪者對海克財經稱,隨著高曉松傳遞的價值和觀點越來越多,他所暴露出的立場偏頗和學術漏洞也越來越明顯。網絡時代里,一個搜索引擎仿佛就能給予普通人一個斑斕的世界。民智還未開啟幾分,公共知識分子卻已被污名化,反對的聲音大量涌現。無論高曉松是否屬于這一類,他的處境卻因差不多的原因而變得尷尬且堪憂。
對中國最好的是美國、印度的犯罪率很低、明朝是個三無朝代……高曉松的硬傷被陸續翻出,并起到了一句頂一萬句的效果,幾乎沖抵掉了他全部的嬉笑怒罵。高曉松錯在狂妄而不自知,對世界深處缺乏足夠的理解與敬畏。當話語權的壟斷被打破,早前看起來神秘的一面不再那么神秘,高曉松也就很難再成為無數人的精神家園。
更為現實的是,就連高曉松本人,也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自我重復與枯竭。
以《曉說》為例,這檔自2012年起一直在斷斷續續堅持著的節目于2019年宣告終結。《曉說》曾是高曉松的最大流量陣地。它的前兩季思想火花迸濺、各項數據喜人;中間幾季頻繁插入訪談,拆分高曉松個人表達時間;到了最終季,話語范式的枯燥和面對鏡頭難掩的倦怠感,讓高曉松像他自己說的,“在一件事情變得令人討厭之前終止它”,用結束保全了最后的體面與尊嚴。
知識儲備快被擊穿,《曉說》《曉松奇談》《曉年鑒》《矮大緊指北》漸次落幕,嘴上說著想歇一歇,50歲以后“可能不會再做什么節目了”,可高曉松到底是不甘寂寞的。2020年4月,《探世界》第一季在優酷播出,在這檔主打文化旅游的知識類綜藝里,高曉松帶著觀眾走進一個個城市,利用自己搭建的人脈,把各個領域的精英、名家介紹給大家認識。
自己的故事講完了,高曉松就只能負責穿針引線,試圖在別人的故事里尋找新價值。這或許是高曉松的突圍之計,但這會令他失去舞臺的中心地位——從被矚目的對象變成一道模糊的影子。獨具洞見的原創輸出是源頭活水,面臨干涸危機的高曉松還能經得起多少消耗,這個答案他本人或許心知肚明,而外人終究無從知曉。
02
運營管理失措
“此間的少年”當年依靠音樂才華嶄露頭角,但高曉松并不是那種樂于花一輩子的時間安心做內容的人,他的內心渴望多元與跨界,偶爾也幻想通過自己的力量影響所在行業的走向。互聯網是他的順風車,也是他的戰車,在新鮮事物奔涌而來、大好市場或可切分的時候,他不僅要參與其中,還希望獲得一份主導的榮耀。
最大限度為高曉松的野心創造契機的那個人,無疑就是馬云。2015年7月,阿里巴巴宣布成立阿里音樂集團,馬云在茫茫人海中選中了高曉松。馬云的初衷當然不是把高曉松當成一個可以隨意擺放的吉祥物,而是對其委以了阿里音樂董事長的重任,把一個新集團的命運交到了高曉松手上。
但遺憾的是,這個選擇成為了馬云在用人看人方面一個無法抹平的重大失誤。
平心而論,高曉松能夠獲得馬云的認可是有原因的,拋開高曉松的樂壇地位、人脈資源和偶像光環不談,他與宋柯共同為恒大效力的那段日子,他們所主導的恒大音樂是恒大文化六大板塊中唯一盈利的板塊。2014年恒大星光音樂節,26場演出,場場爆滿,為恒大文化貢獻了33.51%的主營業務收入,而這場勝利背后的策劃者,就是恒大音樂的董事音樂總監高曉松和董事總經理宋柯。
高曉松在恒大順風順水,但這個位置留給他的其實是極其有限的空間,所以當阿里提供了海量資源,改變整個音樂行業的機會到來之際,高曉松毫不猶豫地離開了許家印,轉投到了馬云的旗下,準備大展拳腳。可他寧愿去找柳傳志口頭取經,也不愿潛心研究任何企業管理方面的書籍。柳傳志創立的聯想,現在是何景況,大家有目共睹,這里略過不提。很快,高曉松就因為自己時空錯位的理想主義,對當時的行業風口做出了嚴重誤判。
被高曉松改名為“阿里星球”的天天動聽成為了第一個犧牲品。高曉松本打算將這款單純的聽歌軟件打造成為一條滿足藝人、粉絲和商家需求的在線音樂交易全產業鏈,卻不想貪多嚼不爛,改版后的阿里星球被媒體痛批為龐雜的“四不像”,用戶大量流失,市場份額急劇縮減,直至黯然下線。被晾在一邊的蝦米音樂錯失版權爭奪黃金期,也沒能躲過永久關停的命運。
至此,阿里音樂兩根最堅固的臺柱——天天動聽和蝦米音樂,或直接或間接,都折在了高曉松的手上。
手握阿里600萬年薪的高曉松因此被強烈質疑才不配位,無端葬送了阿里音樂的家底和千萬用戶無處安放的青春。“我們爭取在3年內做成一家世界級音樂機構”的豪言壯志猶在耳畔,而這段本該成為高曉松簡歷里濃墨重彩一筆的過往,最后卻把他跟恥辱牢牢地釘在了一起。
當代文化人尋求廣義的市場價值,就難免依附互聯網巨頭,在化身流量標簽的同時實現自我傳播效應的最大化。高曉松得到過資本難能可貴的尊敬與重視,但阿里音樂在他手上玩成了曇花一現,網友為此送出評價:崽賣爺田不心疼。
高曉松用自己的輕疏率性和不切實際告訴整個世界,比起掌握企業前途命運的董事長,他其實更適合當一個空談的門客、展示的招牌、吸引大眾目光的代言人。
阿里看重高曉松的究竟是哪一點?高曉松也捫心自問過,最后這個問題的答案落在了“知識分子對社會和時代的思考、對行業和未來的思考”上。公平地講,高曉松也給阿里帶來了許多美好的禮物:風靡一時的《風清揚》、名聲大噪的《綠皮書》、尚未出版的《阿里傳》……但這些還遠遠不能匹配馬云當初對他的期待。
2019年12月,高曉松卸任阿里音樂董事長一職,搖身一變成為阿里娛樂戰略委員會主席,負責為阿里大文娛開拓海外市場。從實權職位過渡到榮譽虛職,明眼人一望便知這意味著什么。現在看,阿里的這份工作對于高曉松而言已經越來越像打雜。
高曉松在阿里的潰敗反映出了他內在的糾結。他丟不掉自己的文人清高,卻想著劍指商業版圖,戰斗在阿里大文娛最前線;他的名片上明明印著“董事長”三個字,卻把大量的工作丟給一同跳槽到阿里音樂的宋柯,并堅稱自己只是“wanna be 企業家”,骨子里還是個文化人。
高曉松有跳不出的窠臼,這也使得他即便聲名烜赫,也只能成為互聯網世界的過客,而絕非主宰。
03
身份定位失格
與現實死磕從來不是高曉松的行事風格,老北京人的閑散刻在了他的基因里,干什么都不會努到吐血,生長時抓著、荒誕時離開,這樣才能恰到好處,避免難看。在這種觀念的指引下,至少在表面上,高曉松很少因為人生的起伏得失而過分失態。他為自己鋪開的多條小道,在某種程度上也是他為自己預留的退路。
高曉松在阿里音樂董事長任上的4年,除了因戰略失策飽受詬病,他的三心二意也是留待業界評說的一大“黑點”。上任伊始,高曉松便曾信誓旦旦地表示,這會是他作為音樂職業經理人的最后一站。可沉心專注的狀況并未維持多久,寫歌填詞、主持演講、經營圖書館等,多種事項并行推進,高曉松樂此不疲。哪怕音樂版權大戰沖殺正酣的時段,高曉松繁忙的腳步也未為阿里長期停留。
能夠兼顧到不同的領域,在各種角色間切換自如,這是高曉松的優勢,但這項優勢在另一方面也會轉變成為他無法克服的短板——即便高曉松窮盡了生命的無限可能,他也缺乏勇氣與毅力在某一個精準點上實現真正意義的深耕。
因為網絡而走紅的人從不缺少燦爛而鮮明的自我,要想占領頭部的高地,把用戶的7秒鐘初印象轉化為長期記憶,就必須使出看家本領,在特定的小宇宙里超越同類、一騎絕塵。但高曉松偏偏要背道而馳,像變色龍一樣頻繁變幻色彩,在不斷稀釋自身專業性的同時,還會因為多副面孔之間存在不可自洽的矛盾,繼而引發觀眾的懷疑甚至反感。
高曉松系出名門,人生起點頗高,家庭成員里學者薈萃,有高等院校的創辦者,有舉足輕重的科學家,也有建樹頗豐的院士。不止外界存有慕強心理,高曉松的靈魂深處也對此埋藏了沉甸甸的驕傲,他表示過想成為一名嚴肅的知識分子,但他過于繁多的興趣點讓他不得不淺嘗輒止,以至于犯下了不少令人嗤笑的錯誤。
人類有求知欲,便有聆聽的本能,高曉松天馬行空的高談闊論容易折服觀眾,他對懂文學的人講歷史,對懂歷史的人講藝術,對懂藝術的人講哲學,對懂哲學的人講經濟,對懂經濟的人講文學,語不驚人死不休,看似像莫比烏斯環一般無懈可擊,但時間長了,聽的人多了,“嚴肅知識分子”的博聞強識難免漏成了篩子。
原來高曉松的睿智與無知,不過是一張紙的正反兩面。
高曉松的混亂不僅停留在知識結構上,還滲透到了人格設定的層面。他有時候浪漫而赤誠,剛直又激進,可以為詩人顧城的死一天之內連續創作三首歌,紀念逝去的白衣勝雪的年代,也會在《奇葩說》嚴辭斥責清華學子梁植的世俗與功利,宣揚胸懷天下的信念感;有些時候,高曉松又愿意低頭折腰,游刃有余地穿梭在資本之間,比如花式吹捧阿里及馬云。
時而充滿著詩與遠方的仙氣,時而充斥著紙醉金迷的銅臭氣,這是高曉松的割裂,也是他另外一種復雜的真實。
這樣的真實,一經網絡傳播與放大,就會為高曉松豎起一個巨大的靶子,況且他可被炮轟的點,并非只有“虛偽”。能夠看到,在涉及國家民族等要害問題上,高曉松早些年不加克制或不夠嚴謹的表述被鋪天蓋地熱傳及演繹,成為他精神出軌美國的證據。這在當下是個能嚇死人的指控。
愛國情緒激蕩的民眾容不下出言不遜的高曉松,迭代速度驚人的網紅也擔不起“賣國賊”的罵名。高曉松尚有一席之地,源于他技多傍身、狡兔三窟,有幾十年累積的成果在。互聯網成就了他中年崛起的第二春,但他要想在知天命的年紀里東山再起,重新翻身,成為知識界頂流,目前看,希望渺茫。
好在凡事想得開的高曉松十分擅長隨波逐流式的變通,哪怕被網民噴得體無完膚,他也能如云中鶴一般,重新替自己覓得一處后花園,清茗一杯、雜志兩卷,照樣瀟灑自在。目前正持續更新的《探世界》第二季里,高曉松露面了,減肥瘦身卓有成效的他洗脫了幾分油膩感,在盛產美食的慢節奏城市長沙玩得不亦樂乎,絲毫不見頹唐與憂慮。
而所謂的困局不困局,在高曉松眼里,恐怕也只是“用四分力,做五分事”之后,留下的“一分遺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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