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等深線

　　中國經營報《等深線》記者  柴剛  珠海報道

　　副市長家的兩位公子，同時出現在一個名為“御景龍湖”的房地產項目公司的股東名錄上。“御景龍湖”是珠海市中心城區的住宅小區，曾“捂地”多年，2016年建成后，銷售額已過20億元。目前，還有12棟聯體別墅待售。

　　“御景龍湖”的開發商，珠海寶利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寶利地產”）是一家本土地產商。其地塊5萬多平米，原屬廣東省珠海糧油食品進出口公司（以下簡稱“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這家全民所有制企業與民營企業珠海市廣地企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廣地集團”）聯合成立珠海寶利地產，規劃共同開發上述地塊。

　　《等深線》記者調查獲悉，在2004年至2008年之間，隨著珠海寶利地產股權幾經變更，林杰棟、林杰樑成為該公司及5萬平方米國有土地實際控制人。

　　一系列的變化中，涉及珠海市政府、珠海市國土資源局等諸多文件上，多經時任珠海市副市長林行道“審核”、批示。而林行道的另一個“身份”，正是林杰棟、林杰樑父親。

　　珠海寶利地產股東楊振豪，曾多次向珠海市及廣東省相關部門實名舉報林行道，內容涉及林涉嫌“非法侵吞國有資產”等。知情人士稱，日前珠海市紀委監委對此約見了楊振豪。但珠海市紀委監委方面沒有對記者的采訪作出回應。

　　20多億元的國資？

　　4月23日，“御景龍湖”小區內，高層住宅樓、別墅依地勢而建，錯落有致。其營銷中心銷售人員介紹，該樓盤高層住宅基本售罄，剩余房源不多，均價4萬元/平方米，而銷售大廳沙盤上顯示的12棟聯體別墅還沒有開賣，價格亦未確定。

　　三臺石路延長段為珠海市政治、經濟、文化、交通和金融中心，毗鄰澳門。工商資料顯示，珠海寶利地產成立于2004年3月9日，股份制公司，股東目前包括林杰樑、楊振豪等。

　　珠海市多名知情人士介紹，除未開售的別墅外，該樓盤銷售總額已在20多億元。對此，《等深線》記者獲得的珠海寶利地產股東會議記錄予以印證。

　　該公司在2017年1月16日召開的“2016年股東會會議”記錄顯示，截至2016年12月31日，“御景龍湖”銷售（認購）356套，銷售（認購）面積43978.75平方米，銷售（認購）總額7.9億元。而在2018年1月12日召開的“2017年股東會會議”上，其記錄內容介紹，“御景龍湖”2017年全年銷售收益8.06億多元。上述人士稱，其目前沒有掌握該樓盤2018年及2019年第一季度的銷售情況，“但不會太差”。

　　“這幾十億元的資產或涉及國有資產流失。”2019年4月22日，楊振豪向記者稱。

　　楊所指的“國有資產”，是三臺石路延長段所在地塊原本屬于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但項目土地使用權卻登記在珠海寶利地產名下。

　　工商登記資料介紹，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成立于1984年10月16日，企業類型為“全民所有制”。其后經改制等，名字變更為廣東省珠海糧油食品進出口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糧油進出口有限公司”），劃歸珠海市農業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農控集團”），仍為國有獨資控股企業。

　　楊振豪稱，“御景龍湖”近年來的銷售情況并不清晰，他曾以股東身份提出公開其賬目，但遭到其他部分股東拒絕。來自珠海市公安局南溪派出所的出警詢問筆錄描述，2018年11月13日，珠海寶利地產財務人員、股東等發現，“御景龍湖”銷售部財務室裝有財務賬單的柜子被人搬走，該公司內的監控設備已被拆除。

　　項目財務人員介紹，“被搬走”的柜子內有“御景龍湖”在2007年至2018年間的內賬、外賬、銀行憑證、銷售憑證等。楊振豪等人解釋，是股東之間對經營賬目產生分歧所致。而在當天，南溪派出所、珠海寶利地產聯合作出一份“說明書”，稱為妥善安全保管珠海寶利地產會計憑證，原存放在“御景龍湖”銷售部的公司會計憑證，公司已安排工作人員搬走，材料并不是被盜竊。

　　與楊振豪等描述對應的則是，珠海市政府、珠海市國土資源局等多份文件明確，“御景龍湖”所在地塊原為珠海市政府批示準予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的置換土地。2019年5月8日，《等深線》記者以電話方式向珠海市國資委求證，后者未作出回應。

　　副市長的批示

　　多份資料證實，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原擁有珠海南屏大道北等兩塊用地，總計50715.2平方米，珠海市國土資源局分別在2000年3月、2003年3月將上述土地收回。2004年3月4日，后者向珠海市政府提交《關于珠海糧油食品進出口公司調整用地地價的請示》。

　　《等深線》記者獲得的珠海市國土資源局“珠國土字[2004]87號”文件顯示，該公司調整后的用地位于三臺石路延長段，功能為商住用途，其中商業10%，住宅90%，容積率為1.4。三家評估機構在評估基準日2004年2月26日作出評估結果，該用地平均值為單位樓面地價630.67元/平方米，總價近4500萬元。

　　2019年4月17日，記者在廣東省市場監督管理局企業檔案登記資料上看到，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目前狀態為“遷出”。 而來自工商等部門的信息描述，該公司一度被整合、重組，成為珠海農控集團子公司。后者是珠海市國資委全資企業，成立于2013年11月。珠海農控集團官方網站介紹，該集團業務分為特色農業生產、安全農副產品流通、農村金融服務、農業旅游和都市生態農業四大板塊，截止到2017年底，總資產31.26億元人民幣，年營業收入6.15億元。

　　2004年3月9日，珠海市時任副市長林行道作出批示：“同意我國土局意見辦理”。3月10日，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向珠海市國土資源局發出《關于補交地價給予優惠的申請》（以下簡稱“《地價優惠申請》”），內容描述，現該地即將計收我公司應補交的地價款，計費標準是單位樓面地價630.67元/平方米（綜合價）。

　　《地價優惠申請》稱，該公司原歷史用地的權益未得到充分的體現，特向國土資源局申請，在現地價標準的基礎上給予減免12%的優惠。《地價優惠申請》并“抄報林行道副市長”。

　　就在當天，林行道再次對上述“申請”作出批示：參照歷史用地原則，“同意地價計量優惠12%”。

　　在外界看來，作為時任分管城建等領域的副市長，林行道的上述“批示”，也在其職責之內。

　　官員之子控地？

　　幾乎在同一時間段，名為蔡暹木、蔡暹雄的人“出現”。2004年3月9日，珠海寶利地產成立，兩人分別為執行董事、監事。

　　珠海寶利地產章程顯示，該公司注冊資本1000萬元，珠海市廣地企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廣地集團”）出資900萬元，占注冊資本90%；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出資100萬元，占注冊資本10%。工商信息介紹，前者成立于1999年9月，法定代表人蔡暹雄，股東蔡暹雄、蔡嬋萍；后者法定代表人鄺銳昌。2004年3月3日，珠海市建設局向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發出“珠建房[2004]14號文件”，同意其成立珠海寶利地產，對50715平方米商業住宅用地進行單項開發經營房產。該文件“抄送林行道副市長”。

　　時隔不足4個月，6月21日，珠海寶利地產股東變更為珠海廣地集團、珠海市紫荊豪庭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紫荊豪庭地產”），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退出。其中紫荊豪庭地產成立于1998年12月，法定代表人蔡暹木，股東包括蔡暹木等2名自然人。在珠海寶利地產當天的一份“股東會決議”中解釋，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用持有其100萬元資本額，即在前者10%的股份，“抵償所欠紫荊豪庭地產債務”。

　　在珠海知情人士王丈（化名）看來，這筆“債務”的具體緣由、金額等諸多資料、證據等沒有作出相應解釋或描述，兩者股權轉讓合法性存疑。而對于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的債務及“閃退”，《等深線》記者試圖聯系林行道、鄺銳昌等，均沒有予以回復。珠海市多名地產商回憶介紹，當年正值珠海及珠三角房地產起步，“誰擁有土地，就意味著擁有了財富”。至此，珠海寶利地產控制人為蔡暹雄、蔡暹木兄弟。

　　值得玩味的還有，三臺石路延長段的土地款遲遲沒有繳納。此時，中港第二航務工程局（以下簡稱“中港二航局”）出面“救局”。2004年8月5日，該局向珠海市政府、珠海市發展計劃局出發《關于市政府投資工程結算款用于地價款的請示》，稱珠海淇澳大橋工程竣工后，截至2003年12月底，尚欠工程款8200多萬元。該“請示”介紹，當時參與該項目施工投資的蔡暹木，同時在位于三臺石路延長段的商住用地，尚欠市國土資源局地價款3800多萬元，經協商同意在上述項目工程款中抵扣，用于償還該公司所欠政府地價款。2014年8月9日，珠海市政府時任主要負責人批示，“依規妥善處理”。

　　在同年12月25日，珠海廣地集團轉讓了珠海寶利地產32.79%的股權，受讓方是中港二航局。其股權轉讓協議描述，珠海廣地集團將所持有的珠海寶利地產32.79%股權轉讓給中港二航局，后者以3841.5179萬元價格購買。幾天后的12月28日，珠海寶利地產再次完成一次股權轉讓，受讓方為林杰樑，受讓珠海寶利地產33.6%股權，受讓價格336萬元。楊振豪及珠海寶利地產員工等證實，林杰樑為林行道的二兒子。

　　幾天后的12月28日，蔡氏兄弟出讓其持有珠海寶利地產33.6%股權，受讓方為林杰樑，受讓價格336萬元。

　　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還是另有打算？在房地產市場紅紅火火時，該地塊并沒有急于開發。

　　在時隔兩年后的2007年1月30日，蔡暹木與林杰棟簽訂《股權轉讓合同書》，前者轉讓持有珠海寶利地產33.61%股權給后者。林杰棟則為林行道的大兒子。2008年4月18日，中港二航局（現中交第二航務工程有限公司）又將自己持有珠海寶利地產32.79%股權轉讓給珠海市立洲建筑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珠海立洲公司”），后者以2689萬元價格受讓。工商資料顯示，珠海立洲公司成立于1993年4月，法定代表人林杰樑，占股比例90%。

　　至此，珠海寶利地產在4年時間里，經過系列股權變動，終成林杰樑、林杰棟的家族企業。

　　“市長影子”

　　“林行道直接參與珠海寶利地產的經營管理，多次親自主持股東會。”楊振豪回憶。

　　楊稱，他作為股東每次參加珠海寶利地產會議，所執行的項目均由林行道直接安排。關于該說法，得到珠海寶利地產部分員工的印證。楊振豪提供的資料介紹，在2007年至2008年期間，他經林行道的秘書黃某介紹，結識了林。在后者的力邀下，楊以4350萬元的價格從珠海立洲公司受讓了珠海寶利地產32.79%的股權。他向記者介紹，蔡氏兄弟成立珠海寶利地產取得項目用地，以中港二航局的名義向政府申請“補繳地價以政府欠工程款沖抵”，然后把股權轉讓給林家兄弟。楊稱，林家再將股權轉讓給他，以收取現金，并隨后作為股價款轉給蔡氏。

　　王丈則認為，梳理諸多資料顯示，兩蔡出面“幫忙”，也僅僅是拿到他們在淇澳大橋的工程款。廣東律師界人士孫想（化名）分析稱，綜合多方證據，中港二航局原本與前述幾家公司沒有任何股權關聯，但以蔡氏兄弟作為“跳板”或“節點”，以上述方式向政府申請。而這一系列動作，均有林行道等人的批示。孫想對此解釋，當時實施的《國家公務員暫行條例》第六十一條、第六十二條明確規定，國家公務員執行公務時，涉及本人或者涉及與本人有夫妻關系、直系血親關系、三代以內旁系血親以及近姻親關系的利害關系的，必須回避。

　　《等深線》記者梳理獲悉，在此期間，林行道任職珠海市副市長、珠海市政協副主席。公開資料介紹，林行道出生于1946年7月，廣東人，歷任珠海市建委主任、市政府副秘書長、副市長、市政協副主席等職，2008年換屆正式退休。

　　其中，林在1999年2月升任珠海市副市長，主管城市建設、國土資源、城鄉規劃等，珠海當時作為中國最早進行改革開放的四個經濟特區之一，經過前20年的發展，正成為廣東省當時新的經濟增長點。林行道作為時任分管副市長，最顯眼的政績之一，則是自2000年6月開始主導了珠海涉及20萬人、26個“城中村”規模的改造。公開消息對此評論稱，“這在當時全國尚屬首次”。

　　工商資料顯示，在林行道任職期間，林杰樑除在1993年成立珠海立洲公司外，2007年還投資了珠海博立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等。而林杰棟、林杰樑在上述投資中如何交易，有關方面稱屬于“雙方的商業秘密”。記者電話聯系林行道，也沒有得到其回復。

　　孫想介紹，國有企業改制及國有資產轉讓需要報所屬的國資委初審，同意后委托有資質的評估機構評估，再報批準后交有資質的國資交易平臺公開掛牌轉讓。他解釋，其中國資委批準和進行公開評估是其必要程序，但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土地股權僅在幾個月時間內頻繁“輾轉騰挪”，讓人費解。而將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的土地如何“裝入”珠海寶利地產，在廣東工商、珠海市政府等諸多資料、公開信息中均沒有體現。

　　王丈對此認為，三臺石路延長段地塊為調整國有土地，是首次出讓，在簽訂出讓合同時，則由珠海糧油進出口公司參股的珠海寶利地產簽訂，形式上顯得順理成章。2019年5月8日，珠海糧油進出口有限公司負責人向《等深線》記者解釋，該公司名下不存在三臺石路延長段地塊，也與御景龍湖無關，“應該是記者搞錯了”。

　　該負責人稱，他與鄺銳昌在工作上沒有交集，后者是珠海糧油進出口有限公司早期主要負責人，已退休10多年。

　　（編輯：孟慶偉 校對：顏京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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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白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