積極應對關稅威脅引發的匯率沖擊。
2015年“8·11”匯改初期,中國曾經遭遇了儲備下降、匯率貶值的負向螺旋。直到2017年,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不跌反漲,官方外匯儲備規模止跌回升,才實現匯改的成功逆襲。
2018年初,人民幣延續了反彈行情,最高升至6.28附近。但因時任美國總統特朗普悍然升級中美經貿摩擦,人民幣從2018年3月底起震蕩走弱,在2018年底和2019年5月兩次遇7不過后,最終于2019年8月初跌破7。即期匯率(指境內銀行間外匯市場下午四點半交易價)最低跌至2019年9月初的7.1785,較2018年初高點最多下跌近13%。這就是特朗普1.0的人民幣印象。
2024年美國大選落下帷幕,特朗普強勢回歸。由于競選期間,特朗普又威脅可能對中國直接或間接出口美國的商品加征高額關稅,這引發了市場對于人民幣匯率在特朗普2.0將再現弱勢調整的擔心。
近期人民幣調整并非都因為關稅威脅
到2024年11月22日,境內人民幣中間價為7.1942,較11月5日(美國大選日)下跌1.3%;境內即期匯率為7.2452,下跌1.9%;離岸人民幣匯率(CNH)為7.2597,下跌2.2%。
有人將其解讀為,這反映了市場對于特朗普2.0有可能對中國重啟關稅制裁,加劇對中國外貿出口和經濟前景負面沖擊的擔心。但這并非故事的全部。
故事的另一半是,隨著美國大選結果塵埃落定,大選前夕部分解除的“特朗普交易”又卷土重來。因為市場普遍認為,特朗普重返白宮后,將實施大幅減稅、提高關稅和限制移民的政策,這將增加美國的通脹韌性,縮小美聯儲降息空間。到11月22日,市場預期12月份美聯儲降息25個基點和不降息的概率分別為52.7%和47.3%,11月5日二者概率分別為77.3%和22.0%;預期美聯儲到2025年底降息2次至4.0%~4.25%,較11月5日縮減了1次、0.25個百分點。
市場重估美聯儲寬松預期,導致美債收益率和美元指數快速上行。到11月22日,10年期美債收益率為4.41%,較11月5日上升15個基點;美元指數(DXY)為107.49,上漲3.9%,自11月13日起多次創年內新高。同期,境內外人民幣匯率跌幅均不到2%,遠低于美指漲幅;萬得人民幣匯率指數為98.83,與11月5日基本持平。
與2024年上半年相比,這一輪美指反彈、人民幣回撤過程中,人民幣匯率中間價彈性明顯增強。上半年人民幣承壓時期,中間價圍繞7.10窄幅波動,現在已快速調整到7.20附近,且自11月7日起多次創下年內新低。
同時,境內人民幣交易價與中間價的偏離大幅縮小。上半年,交易價相對中間價通常在偏貶值方向,偏離程度通常在1%以上,個別交易日接近2%的跌停板位置。現在,交易價圍繞中間價上下波動,正負偏離程度都在1%以內。這反映了9月底以來,隨著國內一攬子增量財政貨幣政策逐步落地生效,中國經濟復蘇前景改善,一定程度對沖了外圍利空因素的影響。
受類似內外部因素的影響,人民幣結束了兩個多月來的反彈行情,自10月初起就重新走弱。10月份,銀行即遠期(含期權)結售匯(下稱“結售匯”)錄得連續三個順差。只是因為市場結匯意愿下降較多,而購匯動機保持穩定,結售匯順差環比下降76.5%,降至171億美元。
關稅對人民幣的影響渠道分析
大選期間,特朗普曾提及將從四個方面升級對中國的貿易摩擦:一是取消中國永久正常貿易關系(PNTR,即最惠國待遇);二是對中國對美所有出口商品征收60%或以上關稅;三是四年內停止對中國必需品的進口;四是嚴厲打擊中國商品通過第三國出口到美國。
這對人民幣匯率的直接影響是,通過貿易和投資渠道,影響國際收支平衡和外匯供求關系,進而影響人民幣匯率走勢。
一方面,如果前述關稅措施能夠部分或者全部兌現,而中國短期內找不到規模相當的可替代的出口市場,這將影響中國的外貿出口和貿易順差。據中國海關總署統計,2019至2023年,中國貨物出口中,美國平均占比16.5%;貨物貿易順差中,美國平均占比55.9%。
另一方面,如果美國增加從中國進口商品的貿易壁壘,外資將減少來華直接投資,而中資企業將會更多到海外投資建廠,這將加速中國產業外遷。據國家外匯管理局統計,中國外來直接投資項下的股權投資凈流入自2021年起見頂回落,到2023年降至717億美元,為2005年以來年度新低;2024年前三個季度累計凈流入334億美元,同比下降30.9%。由于對外直接投資項下的股權投資凈流出規模保持高位,2022年三季度至2024年三季度間,除2023年一季度外,其他各季直接投資項下的股權投資均為凈流出。另據外匯局統計,自2022年7月起銀行代客直接投資項下涉外收付持續凈流出,自2023年1月起銀行代客直接投資項下結售匯持續為逆差。
間接影響有二:一個是,通過金融和信心渠道,影響市場預期,進而影響人民幣匯率走勢。
從特朗普1.0的經驗看,中美經貿關系緊張,利空人民幣;緩和則利多人民幣。如2018年3月23日,特朗普宣布有可能將對中國600億美元進口商品加征關稅,并限制中國企業對美投資并購,揭開了中美關稅沖突的序幕,終結了2017年以來的人民幣反彈。2018年8月24日,因特朗普宣布對前述600億中的第二批160億美元中國進口商品加征關稅,直接觸發了中國重啟逆周期調節因子穩匯率。2019年8月5日,中美經貿磋商再陷僵局,令人民幣交易價應聲跌破7比1。2019年底中美重啟經貿談判,于2020年初達成第一階段經貿協議,令人民幣自2019年12月底起重新升回7以內,直至2020年2月份因新冠疫情暴發再次跌破7。2020年5月底,特朗普又因中國香港事務,威脅要實施經濟金融制裁,導致人民幣進一步跌破7.10。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2018年至2020年上半年,人民幣匯率因外部沖擊而總體承壓,但2018年銀行結售匯逆差119億美元,較上年銳減86%,2019年更是進一步轉為順差204億美元,2020年前5個月累計順差467億美元。這顯示特朗普1.0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是心理沖擊大于實質沖擊。自2020年6月初起,疫情防控好、經濟復蘇快等基本面利好對人民幣的支撐作用逐步顯現,人民幣止跌反彈,到2020年底單邊升值9%以上,并于2022年3月初升至6.3附近。直至2022年4月起,因中美經濟周期和貨幣政策分化,人民幣走勢重新逆轉。
此外,特朗普挑起關稅沖突,特別是針對全球包括盟國加征關稅,有可能壓低市場風險偏好,推高美元指數,進而讓包括人民幣在內的非美貨幣承壓。如2019年,盡管美聯儲連續三次降息,德美國債負收益率差收斂,但因全球貿易局勢緊張,歐元區的貿易開放程度更高,歐元匯率對此更加敏感,全年對美元匯率不漲反跌2.2%,貢獻了同期美元指數總漲幅的328.5%。
另一個間接影響是,通過特朗普關稅影響美國通脹走勢,進而影響美聯儲利率政策路徑和美元指數走勢。
若特朗普2.0的財政、貿易和移民政策導致美國通脹持續高企甚至二次通脹,這將令美聯儲暫停降息,甚至重啟加息。美聯儲寬松不及預期,有可能重新推高美元。這正是近期市場“特朗普交易”的一個重要內容。鑒于特朗普還喜歡對美元利率和匯率說三道四,由此引發市場情緒波動,也可能影響國際資本流動和主要貨幣匯率走勢,進而影響人民幣匯率。
積極應對關稅威脅引發的匯率沖擊
據美國經濟分析局統計,1986年(1985年9月廣場協議次年),美國進口商品中,日本占比22.2%(較2017年中國份額的歷史高點還高出0.8個百分點);到2023年,該比例僅為4.7%。1991年,美國商品貿易逆差中,日本占比56.4%,創歷史新高;到2023年,該比例僅為6.7%。
當前中美經貿摩擦的慘烈程度已超過了當年的日美。從2018年特朗普1.0開啟中美貿易沖突,到2023年拜登政府任內三年,共六年間,美國商品進口和商品貿易逆差中,中國占比分別累計回落7.7和20.7個百分點。而1987至1992年的六年間,日本兩項占比分別回落4.1和上升13.3個百分點。
到2023年,美國進口商品中,中國占比13.7%;美國商品貿易逆差中,中國占比26.2%。對比今天的日美貿易聯系,中美之間還有調整空間。若因特朗普關稅措施導致短期內中國對美出口和貿易順差大幅下降,這對中國經濟可能引發的負面沖擊不可小覷。這正是當前中國經濟運行面臨的外部環境更趨復雜嚴峻、不確定不穩定因素增多的重要表現。
當然,即便日本的今天就是中國的明天,我們也希望將這個過程盡可能拉長一些,避免短期劇烈調整造成的巨大沖擊。
為此,一要主動去做美方各界的工作,引導雙方經貿政策相向而行。近年來,中國在美國貿易失衡中的重要性急劇下降,同時美國國內通脹壓力也比較大。因此,特朗普2.0本身未必有很強的動機,立即或者完全兌現其關稅威脅。我們要盡最大努力,爭取和提升這種可能性。
二要抓住2024年9月底以來宏觀政策轉向、經濟邊際改善的有利時機,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開放,推動經濟運行回歸合理區間,切實扭轉市場預期、提振市場信心。美聯儲主席鮑威爾2020年10月初曾公開表示,美國經濟復蘇尚未完成,政策干預的風險是不對稱的,支持過多造成的風險要小于支持過少。因為即使最終證明實際政策行動超出了需要,那也不會白費力氣——經濟復蘇將更強勁、更快。這對于中國宏觀調控也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因為現在逆周期調節方面做多一些,重新走到市場曲線前面,將有助于中國在對外經貿磋商中處于相對有利的位置。從特朗普1.0對人民幣匯率是心理沖擊大于實質沖擊的影響渠道看,穩匯率的關鍵是穩預期、穩信心。
三要適時跟進、動態評估特朗普2.0對華貿易政策的進展,做好沙盤推演,主動作為、提前布局,趨利避害、危中尋機,從最壞處打算爭取最好的結果。
需要指出的是,特朗普關稅威脅對人民幣匯率的影響不宜簡單套用特朗普1.0的經驗。當時,特朗普1.0開啟了中美經濟脫鉤、科技競爭的先河,外匯市場在重新定價這一超預期的重大風險事件過程中,出現匯率超調在所難免。其實,特朗普1.0的后期,市場已對其對華極限施壓的做法產生審美疲勞,外匯市場反應趨于鈍化。拜登政府執政四年間,通過“投資、聯盟、競爭”三策略,對中國構建“小院高墻”“脫鉤斷鏈”,外匯市場也基本無感。特朗普2.0重新高調再行打壓中國經濟,可能會再度吸引市場關注。但這大概率會是事件驅動。若通過多方努力,能夠降低特朗普2.0的關稅政策烈度,將有助于減輕相關沖擊。最近海外大投行預測到2025年底,人民幣匯率跌至7.50~7.60,相較當前水平調整幅度有限。
另一方面,實踐證明,保持人民幣匯率雙向波動的彈性,有助于發揮匯率浮動吸收內外部沖擊的“減震器”作用,及時釋放市場壓力、避免預期積累。同時,有關方面還要在情景分析、壓力測試的基礎上做好應對預案,不斷充實“微觀監管+宏觀審慎”的政策工具箱,當出手時就出手。通過綜合施策,強化預期引導,防止形成單邊一致性預期并自我實現,堅決防范匯率超調風險。
(作者系中銀證券全球首席經濟學家)
責任編輯:郭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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