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芯片產業“爛尾”調查:誰為沖動買單
在中國新一輪的造芯熱潮下,某些地方政府出于發展考慮,導致對一些項目盡職調查不完善,盲目招商引資,給了投機者可乘之機,項目頻頻爛尾。
文|李曉光 石丹
在國內新一輪的造芯熱潮下,多地明星項目紅火興建,又慘淡收場。南京德科碼,武漢弘芯只是冰山上的一角。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在江蘇、湖北、四川、貴州、河北等多地也出現了芯片制造項目爛尾、巨額投資打了水漂、廠房設備尋求二手接盤等現象。
《商學院》記者梳理發現,其中大多數企業方沒有芯片產業從業背景,項目發展前期所需要的資金完全依靠政府投入,一旦資金出現缺口,項目便無法推進下去。
多位受訪者在接受《商學院》記者采訪時表示,要避免這種現象不再發生,各地政府必須在制定產業政策過程中充分尊重芯片行業的內在發展邏輯。
南京德科碼:項目廠房未建成,已陷入破產境地
盛譽之下,南京德科碼在5年之內,從號稱30億美元投資額的明星級重大項目變為被提交強制清算與破產申請的爛尾工程,已經投入進去的錢或已打水漂。
廠房內空無一人,有的只是尚未完工的建筑,以及肆意生長的雜草。如果不是反復向前員工反復確認,很難將這片荒地與德科碼(南京)半導體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南京德科碼)這樣的百億級項目聯系起來。
根據江蘇省人民政府官網,2015年11月27日德科碼“CMOS圖像傳感器芯片(CIS)產業園”項目正式落戶南京開發區時,總投資為25億美元。在2016年,南京市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官網的一篇文章稱,該項目總投資已經變成了30億美元。
在當地官方媒體的報道中,不乏對南京德科碼的溢美之詞。“建成后將填補中國 CIS 產業的空白”、“彌補南京電子信息產業‘缺芯’的不足”,該項目甚至還一度入選江蘇省和南京市的重點項目。
盛譽之下,項目卻迎來了爛尾。廠房停建、員工無限期休假,項目已經陷入停滯狀態。在2020年5月,南京德科瑪更是被提交強制清算與破產申請。
紅火開場
說起南京德科碼,離不開一個關鍵人物李睿為,他既是該公司的法人代表,也是董事長。根據企查查顯示,他100%持股的德科碼(南京)光電科技有限公司擁有南京晶芯集成電路產業投資中心79.2079%的股權。后者正是南京德科碼的大股東,持股比例達56.3768%。
根據日本TMLink株式會社官網介紹,李睿為英文名Joseph Lee,曾于日本、美國求學,2003年在中國臺灣成立了Tacoma公司,與時任富士通半導體國際市場部負責人的立松武夫一同探索指紋識別市場。2005年,立松武夫成立TM Link公司,李睿為在擔任Tacoma董事長的同時,出任TM Link國際分支機構總裁。TM Link主要經營LED、CMOS相關產品,并在中芯國際代工。
2010年,全球十大晶圓代工巨頭之一“以色列塔爾半導體公司”(以下簡稱塔爾)關閉一家日本工廠,李睿為從中運籌由中芯國際接手了工廠的設備,并因此積累了與塔爾公司的關系及業內資源。
從2014開始,中國政府、社會資本開始傾力芯片產業。國務院甚至專門印發《國家集成電路產業發展推進綱要》,其中提到要加快追趕和超越的步伐,努力實現集成電路產業跨越式發展。各地政府紛紛響應,氣氛逐漸推向高潮。
“當時,我們認為芯片產業肯定未來國內重要的發展方向,而恰好又有這方面的資源和經驗,所以就想加入到這場造芯熱潮中來。”李睿為在接受《商學院》記者采訪時說道。
2015年12月,南京德科碼正式成立,不過,李睿為參與的位于江蘇淮安的德淮半導體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淮半導體,工商信息變更之前公司名稱為:淮安德科碼半導體有限公司)項目率先取得了實質性進展。根據企查查顯示,德淮半導體成立于2016年1月。據了解,該項目于2016年3月開工建設,根據最初規劃,李睿為要通過碼揚(上海)微電子有限公司出資4000萬元,該公司的法人代表為夏紹曾,也是德淮半導體的法人代表。
“動工之后就要開始花錢,需要李睿為出資,在他推脫數次之后,淮安(當地政府)才發現他根本沒打算出錢,于是就把他清出局了。”南京德科碼前員工林子義(化名)向記者透露。
“在南京德科碼項目啟動之前,我就離開了淮安德科碼(即上述淮安德科碼半導體有限公司),并且我在那里也不是公司法人和董事長,只是戰略合作社的總裁,在那之后,淮安的項目已經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了。”李睿為解釋。
在李睿為的敘述中,南京德科碼啟動之前,塔爾已經跟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方面有直接接觸,雙方同意啟動落戶南京事宜。隨后,在塔爾德邀請下,李睿為正式加入進來。
據《南京日報》報道,在2016年6月,南京市政府、南京德科碼以及塔爾宣布合作,在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液晶谷建設晶圓廠,占地面積17萬平方米。
據李睿為介紹,整個項目將分期建設。
一期項目為8英寸晶圓廠一座,以電源管理芯片、微機電系統芯片生產為主,預計投產后產能可達4萬片/月,建成后可實現年銷售額5.1億美元,年納稅總額2億元人民幣。
二期項目為8英寸晶圓廠1座和12英寸晶圓廠1座,預計總投資不低于25億美元。其中,8英寸晶圓廠以電源管理芯片、射頻芯片生產為主,投產后產能可達6萬片/月。12英寸晶圓廠以自主開發的CMOS圖像傳感器芯片生產為主,投產后產能可達2萬片/月。
此外,項目還將建設封裝測試廠、設備再制造廠、科研設計中心、IC設計企業和配套生活區。
“技術是從塔爾購買的,當時談的是6000萬美元(授權專利),大約在2017年2月,各方簽署的技術轉讓協議,實施分期支付”,李睿為表示,當時塔爾半導體承諾可以承接晶圓廠產能50%以上的訂單,有效期為10年。
有了資金、技術、市場, 南京德科碼似乎只需要盡快把廠房建起來。2016年6月8日,德科碼一期工程舉行了奠基儀式。根據《南京日報》報道,出席此次的活動不乏南京政府要員。
在2017年6月,《南京日報》的一篇報道中提到,南京德科碼表示,一期建設的8寸晶圓廠將于今年(即2017年)11月主體封頂,明年(即2018年)6月實現量產。
然而,說好的廠房卻遲遲未能建成,原因是缺錢。
資金何來?
2016年8月,林子義加入了南京德科碼,“在該項目啟動后,公司就開啟大規模的招人,最初規劃是要招滿2000人,但招到100多人的時候項目就開始出問題了。”他介紹道。
據他了解,南京德科碼早期運營資金均靠政府投資,而工程建設費用、供應物料費用,全部由中建二局以及其供應商墊付,作為公司負責人的李睿為卻沒有任何出資。
李睿為向《商學院》記者解釋, 當時愿意經營南京德科碼這個項目,主要是因為南京當地政府承諾會有一家名為中投開元的基金會進行投資,要不然自己也不會輕易進來。
“奠基儀式的時候,中投開元還來人出席了,但在2016年的11月份,他們正式決定不投了。”李睿為說,“而整個項目下來我也投進去了1300萬元左右,并不是沒有任何出資。”
隨后,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又找來豐盛集團,對方提供了2.5億元的劣后資金(劣后資金屬于一個安全墊的資金,在資金遭到風險的時候,劣后資金將優先償付風險,在獲得收益的時候,他的收益將會在優先級的收益之后支付。劣后資金承擔全部風險,優先資金不承擔風險,虧的時候先虧劣后資金,優先資金不會虧,是保本的。但同時,劣后資金的預期收益一定比優先資金高。)。“但后來豐盛集團深陷債務危機,當地政府又向豐盛集團出資2.5億元將股權回收了。”李睿為表示。
得益于這筆資金,南京德科瑪于2017年8月先支付給塔爾2000萬美元的專利授權款。
但資金缺口卻還較大,根據李睿為的估算,第一期項目的投入大約需要52億元人民幣。其中,僅第一階段的廠房和機電等建設就一共需要投入12.5億元人民幣。
“在2017年,第一階段廠房和機電建設還需要的10億元人民幣也有了眉目,蘇州信托表示愿意出資,但由于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提供的擔保公司信用不足,而當時南京德科碼尚處于建設階段,沒有資格對蘇州信托要求的退場機制進行擔保,這筆資金最終沒有進來。”李睿為說。
“沒有這10億元的資金,項目基本就進行不下去了。”李睿為強調。林子義向《商學院》記者透露,2018年上半年開始,公司就偶爾出現拖欠薪資的情況,從當年的9月份開始,欠薪的頻率越來越高。
據林子義的講述,2019年春節前,李睿為給全體員工開了一個座談會,承諾會支付拖欠大家的4個月薪資,但他最終只拿到了2.5個月的薪資,還是在大年三十晚上收到的。
對于這筆資金的來源,李睿為表示是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以股權質押的方式向其提供了1.2億元的資金。“其中,7000萬元于2019年2月向塔爾支付技術轉讓費,4500萬元付給施工方,400萬元用來支付員工薪資,這筆錢的去向有嚴格的監管流程,我不可能花一分錢。”他進一步說道。
在那之后,南京德科碼再也沒有新的資金進來,項目很快陷入停滯狀態。
走向爛尾
2019年4月19日,李睿為向全體員工發布《停產放假通知》,其中提到,受項目資金影響,結合公司現狀,經研究決定,自2019年5月1日至2019年7月1日,公司停產放假。
根據林子義向《商學院》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在2019年7月25日,李睿為再次發布《休假停產通知》,停產放假日期為2019年8月1日至2019年10月31日。
2019年2月份,李睿為又在寧波奉化注冊成立了承興(寧波)半導體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承興半導體”)。據李睿為透露,承興半導體拿到了當地政府700萬元左右的投資。
在接受《商學院》雜志采訪時,李睿為表示之所以成立承興半導體有兩個原因,一是為了留住南京德科碼的骨干員工,二是南京工廠要想做大,不能一直是代工廠,承興半導體可以作為設計中心,為南京德科碼的發展提供技術支撐。
但南京的工廠至今仍處于荒蕪狀態,留下的只有兩棟尚未完工的建筑。《商學院》記者在實地探訪時,有附近的建筑工人透露,這個項目早在一兩年前就已經停建了。
而在這場聲勢浩大的造芯運動中,最無辜的莫過于德科碼的員工。“有不少人被拖欠了整整一年的薪水,最少的也欠了幾個月,欠款總額大約有2000萬元 。德科碼前員工王明(化名)告訴《商學院》記者,而他本人被拖欠了7個月的社保和公積金。
“2019年初,我們去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咨詢,管委會說不管,大家只能離職之后陸續起訴德科碼。”林子義透露。供應商、工程商也陸續向南京德科碼發起訴訟。根據企查查信息顯示,南京德科碼存在勞動爭議的司法案件多達27起。
同時,企業查查顯示,其涉及的法律案件共74起(截至2020年10月26日)已經被判決的案件44起,執行標的總金額達862.58萬元,至今無一履行。
2019年11月5日,南京德科碼被南京市棲霞區人民法院正式公布為失信被執行人,李睿為也因為南京德科碼未履行法定義務而被限制高消費。2020年5月,南京德科碼已被提交強制清算與破產申請,申請人為王婷婷,據悉為南京德科碼前員工,辦理法院為江蘇省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
李睿為對《商學院》記者表示,一直以來,無論是南京地方政府還是自己,從來沒有放棄籌集資金,從而使項目可以重啟。據他透露,2018年10月,南京經濟技術被開發區、南京德科碼和塔爾簽訂了一份三方協議。在該協議中,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承諾將持續加強對南京德科碼項目的支持,包括向該項目提供約30%的現金股權投資。作為技術轉讓方的塔爾則愿意分批投資約6000萬美元進來,但前提是在2018年年底前找到三方認可的戰略投資人完成至少總計15億元的現金實際投資。
“時至今日,簽訂的三方協議依然是有效的。”李睿為表示,公司一旦破產清算,就真的沒希望了。但他隨即又表示,破產清算對自己也是一種解脫,這樣就不用背負那么多包袱了。
針對南京德科碼項目如何善后以及李睿為的出資情況,《商學院》記者向南京經濟技術開發區管理委員會發去采訪函,截至發稿,沒有收到回復。
武漢弘芯:千億項目或爛尾
作為湖北省的重點建設項目,武漢弘芯半導體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武漢弘芯)號稱投資總額達1280億元,但卻面臨停滯風險。
武漢弘芯半導體制造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武漢弘芯)號稱投資總額達1280億元,但如今卻訴訟纏身,面臨資金斷裂項目爛尾的風險。
風光無限
官網顯示,武漢弘芯成立于2017年11月。該項目聚集了全球的半導體晶圓研發制造專家,擁有先進的邏輯工藝和晶圓級先進封裝技術經驗,未來預計建成14納米和7納米兩條邏輯工藝生產線,月產量均達到每月3萬片。
武漢弘芯甚至還請來了臺積電創始人張忠謀的左膀右臂、臺積電“二號人物”蔣尚義出任CEO。在臺積電多年任職期間,蔣尚義曾將研發團隊從400人擴編至7600人,打造出世界級研發團隊,引領臺積電從技術追隨者為技術領導者,是名副其實的“行業大牛”。
在蔣尚義加持下,弘芯又購入了價值6億元的EUV(極紫外線)光刻機,這個光刻機僅荷蘭ASML才可以生產,臺積電和三星的光刻機也都來自ASML。
2018年、2019年,武漢弘芯連續入選湖北省級重點建設項目,風光無限。
2020年4月武漢市發改委發布的《武漢市2020年市級重大在建項目計劃》中,武漢弘芯半導體項目仍然以1280億元的總投資額位列第一,截至2019年底已完成投資153億元,2020年計劃投資87億元。
一位武漢弘芯前員工告訴《商學院》記者,一度在工地上有數千工人在同時施工。
然而,好景不長。
據財新網報道,7月30日,武漢市東西湖區政府在官網發布了一份名為《上半年東西湖區投資建設領域經濟運行分析》的文件。文件證實,該區的弘芯項目存在較大資金缺口,隨時面臨資金鏈斷裂導致項目停滯的風險。該報道還指出,弘芯二期用地一直未完成土地調規和出讓,項目缺少土地等材料,不能上報給國家發改委窗口指導,導致其他股權基金無法導入。
訴訟纏身
知情人士李林(化名)向《商學院》記者透露,在2018年底武漢弘芯基本就沒錢了。當時到了武漢弘芯向承包商付工程款的節點,但是對方卻拿不出錢來。
武漢環宇基礎工程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武漢環宇)就是被武漢弘芯拖欠的承包商之一。2018年5月,武漢弘芯總包商火炬集團曾以6000萬元的標價將一期項目的土建工程分包給了武漢環宇。
根據武漢環宇董事長王立銀向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他曾多次向火炬集團負責人催討工程款,但最沒有得到解決。2019年7月,一期廠房主體結構封頂后的兩個月將總包商火炬集團與武漢弘芯訴諸法庭。據了解,此次訴訟起因于火炬集團拖欠武漢環宇4100萬元的一期工程款項。最終武漢弘芯價值7530萬元的二期土地使用權被湖北省武漢市中級人民法院查封,與此同時,還凍結了火炬集團總計存款額度為3500萬元的3個銀行賬戶。
對此,武漢弘芯曾于2019年11月發公開聲明稱,實際情況是武漢弘芯按期足額支付總承包商火炬集團工程款,火炬集團與武漢環宇的糾紛屬于內部結算糾紛。
公開資料顯示,被拖欠款項的還有亞翔集成(603929.SH)。2019年5月8日,亞翔集成發布公告稱,公司中標武漢弘芯半導體制造項目兩個工程專業發包工程,中標金額合計6.88億元。根據亞翔集成今年7月底發布的半年報顯示,武漢弘芯項目自政府允許復工后,因公司暫未收到相應的工程進度款及整體復工進度有所放緩,客觀上也影響到公司上半年的營收狀況。
武漢弘芯曾經引以為傲的光刻機也被抵押。企查查顯示,武漢弘芯進行了一筆動產抵押,登記日期是今年1月份。抵押物是1臺ASML掃描式光刻機,狀態為全新尚未啟用,評估價值為58180.86萬元。相關的借貸合同數額為58180.86萬元,債務履行期限為2019年4月19日至2024年4月18日。
近一年來,武漢環宇與武漢弘芯、火炬集團多次對簿公堂。在此過程中,弘芯一度陷入停擺。李林向記者透露,弘芯半導體基本在2019年年底就 完全停工了。“當然現場可能還有一點工人,也基本起不到什么作用了。”他進一步說道。
據武漢環宇董事長王立銀向《商學院》記者透露,目前公司仍有約3400萬元的工程款未能追回。
2020年10月16日,當《商學院》記者來到位于武漢市東西湖區網安大道北側沿線的弘芯半導體工地時,整個工地上已無工人活動的跡象,盡管仍有未撤走的塔吊,但卻不見其移動。
在記者拍攝照片的過程中,一位武漢弘芯半導體工作人員上前搭話。當記者問及工地現在是否已經停工時,對方表示,目前武漢弘芯不接受媒體采訪,并迅速離開現場。
隨后,在記者周圍又出現了兩名保安,在跟隨記者一段時間后,他們主動上前盤問記者身份,并實時在一個微信群匯報。兩名保安均表示,工地仍有數百名工人在施工,只是外面看不到。當記者提出是否能進去參觀時,對方拒絕了記者的請求。
神秘股東
提起武漢弘芯,王立銀有諸多不解。尤其是武漢弘芯其控股股東——北京光量藍圖科技有限公司(下稱光量藍圖),一無技術、二無團隊、三無商業背景,卻能夠讓如此龐大的一個半導體項目落地武漢,天眼查顯示,武漢弘芯注冊資本20億元,目前實繳資本為2億元。這2億元全部來自于持股10%的股東之一武漢臨空港經濟技術開發區工業發展投資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武漢臨空港),實繳日期為2018年2月7日。
武漢臨空港屬于武漢東西湖區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局100%控股,也即國有資本。換而言之,持股90%需提供18億元的大股東北京光量藍圖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為光量藍圖)實繳資本卻為0。
根據天眼查信息,記者查閱武漢弘芯年報發現,光量藍圖曾在2017年12月14日實繳100萬元,但在2019年年報中,實繳資本成了0元。
企查查顯示,光量藍圖成立于2017年11月2日,注冊資本18億元。公司成立之初,曹山為法人代表,李雪艷為監事,在2019年1月法人變更為莫森。
隨后,武漢弘芯也經歷了高級管理人員的變更,在2019年5月,董事長龍偉和曹山分別從武漢弘芯董事會名單中退出,李雪艷出任董事長、莫森成為新增董事。
作為光量藍圖的大股東,李雪艷持股比例為54.4444%,她也是弘芯半導體的董事兼總經理。企查查信息顯示,其此前的投資經歷涉及餐飲、醫藥,在半導體領域沒有經驗積累。
莫森從2019年1月進入光量藍圖,成為第二大股東,在武漢弘芯之前,莫森也沒有半導體領域經驗,僅在保險、教育咨詢等領域有過試水。
但兩人卻并沒沒有實際出資,根據企查查信息顯示,作為光量藍圖股東的李雪艷和莫森認繳出資日期為2045年12月31日。
福建瀛坤律師事務所蘇奕欣律師向《商學院》記者表示,在國內注冊公司實行的是認繳制,在股東決議和公司章程允許的情況下,可以自行決定認繳的日期。換而言之,在未來的25年內,兩人都不用出資。
企查查信息顯示,光量藍圖的注冊地址為北京市朝陽區呼家樓西里五巷7號南側平房3幢103號。《商學院》記者實地探訪發現,該地實地為一樓房,名為鈦媒體國際創新中心。
有內部工作人員向記者表示,并沒有聽過光量藍圖這家公司。此前,鈦媒體也曾發布聲明稱,鈦媒體已經在2019年上半年搬離該地,而鈦媒體及其管理層均從未向北京光量提供過注冊地址服務,也與北京光量、武漢弘芯半導體項目都沒有任何關系,也從未接到過上述公司任何人員的需要。
在去年7月和11月,光量藍圖因未及時公布年報和登記經營場所無法聯系,被列入經營異常名錄企業。記者撥打其查查查所留光量藍圖電話處于無人接聽狀態,在向其所留郵箱發出采訪函不久后,郵件被退回。
針對武漢弘芯目前運營狀況以及發展規劃等問題,《商學院》記者向武漢弘芯發去采訪函,截至發稿沒有收到回復。企查查上提供的電話,也處于無人接聽狀態。
反思造芯熱
地方政府應進一步落實查核,讓資金得到充分的運用。協助企業將技術加以商業化與量產化,應是地方政府與企業共同努力的地方。
企查查數據顯示,目前中國共有4.63萬家芯片相關企業,廣東省以1.48萬家排名第一,江蘇、浙江分列二三位。2019年相關企業新增0.58萬家,2020年前三季度新增企業1.28萬家,其中三季度新注冊0.62萬家,同比增長288.4%,環比增長34.8%。
大約從2015年開始,全國各地出現造芯熱潮。經過多年發展,中國的芯片相關企業也已經加入世界芯片企業前列。2015年至以來的五年內,芯片相關企業注冊量整體呈上升趨勢,企查查數據顯示,2015年共注冊0.28萬家,2018年是五年來相關企業注冊量增長速度最快的一年,共新注冊0.55萬家,同比增長34.1%。2019年共注冊0.58萬家。同時,五年來相關企業注吊銷量整體平穩遞增,2019年的注吊銷量最多,為0.14萬家。
據CBInsights中國的統計,在2020年上半年,江蘇、安徽、浙江、山東、上海等地半導體項目簽約總額就達到了大約1600億元 。
香頌資本董事沈萌表示,芯片是中國最大的進口單項產品之一,而且是屬于“卡脖子”的關鍵性產品,因此在“國產科技替代”的政策鼓勵下,各地開始大規模上馬芯片項目,尤以大項目大投資為主 。
集邦咨詢分析師姚嘉洋則分析稱,國內在半導體相關零組件上較為依賴歐美等半導體大廠,自2010年后,科技產業迅速騰飛,為避免我國科技產業被國外半導體業者牽制,政府遂發起半導體自主化政策,希望帶動國產半導體自主化。
沈萌向《商學院》記者表示,芯片出現爛尾主要是由于地方政府為了政績,導致對一些項目的盡職調查不完善,盲目招商引資,又缺乏專業的評估能力。
第一手機界研究院院長孫燕飚也表達了類似的看法。在他看來,核心原因是一些地方政府為了搶政績,盲目引進項目,給了一些投機者可乘之機。
“要讓這樣的現象不再發生,各地政府必須在制定產業政策過程中充分尊重芯片行業的內在發展邏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數字經濟研究院執行院長盤和林指出。
在他看來,技術進步確實能夠帶來更豐厚的利潤,但技術研發所需的資金來自于現有工藝產品的銷售,因此,芯片制造企業往往面臨著巨大的業績壓力,量產芯片也要經歷一個過程才能實現盈利。
他表示,芯片行業和其他行業一樣,任何產品的推出,都要有應用與之對應。拋開應用,一切創新都是紙上談兵。為此,有關部門還應逐步為芯片行業培植市場環境,而不是一味上馬項目。
姚嘉洋則提到,地方政府應進一步落實查核,讓資金得到充分地運用,協助企業將技術加以商業化與量產化,應是地方政府與企業共同努力的地方。
由于起步晚、人才儲備不足等原因,相較于歐美發達國家依然有相當大的差距。根據研究公司Gartner數據,2019年排名前10的半導體公司中,有7家來自歐美國家,無一是來自中國。
姚嘉洋在接受《商學院》記者采訪時表示,歐美之所以會成為全球半導體產業的龍頭,很大的原因在于產、學、研三方彼此之間有相當深入的合作,人才供應充足,應用方面也能讓芯片有很大的發揮空間。
“對于我國來說,人才缺口仍是半導體產業長久發展下的核心問題,學術界應思考如何解決半導體人才供給。“他進一步說到。
沈萌則指出,國外芯片企業都經過從理論到實踐不斷嘗試積累的過程,才有了今天的專利成就,國內僅憑熱情或政策、靠砸錢想實現彎道超車基本就是癡人說夢,從技術突破為抓手不斷通過研發摸索形成自主知識產權體系,才可能打牢芯片產業的基礎。
“各地政府還是要放棄拔苗助長、一日成功的幻想,以打持久戰為原則,做好關鍵性基礎性的工作,為企業創造良好的經營研發氛圍。”他分析到。
在他看來,爛尾項目都是盲目決策、跟風投資的惡果,也是對財政資金的浪費,應該追究相關決策者的責任。
10月20日,國家發改委新聞發言人孟瑋新聞發布會上表示 “一些沒經驗、沒技術、沒人才的‘三無’企業投身集成電路行業,個別地方對集成電路發展的規律認識不夠,盲目上項目”,對此,發改委將按照“誰支持、誰負責”原則,對造成重大損失或引發重大風險的地方予以通報問責。
“發改委的強勢表態也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對整個行業產生不小的影響,但從政府扶持產業的發展的角度來講,處理好政績與產業長期發展的關系,是非常重要的問題。”盤和林說到。
責任編輯:李思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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