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自戀的“濾鏡經濟學”
網紅民宿和帶血的床單
看到那條帶著明顯干涸血漬床單的時候,我內心的奔潰猶如一場夏夜里的雷暴雨。
當我拖著一家老小,驅車四個多小時,開到安吉某座荒涼山頭的半山腰,迎接我們的是一臉冰冷的接待前臺,我忍了;
當老人小孩抱怨山里蚊子多,不一會腿上都是包,我也忍了;
當發現浴缸清潔不到位,里面還有些許泥沙,我更忍了。
就為了這個好看的LOGO,好看的房子,發個朋友圈,可以收獲一些贊。這些小細節不算什么。
直到那條帶有血漬的床單,出現在我面前,實在沒忍下去:提前3個月預定、五星級的價格,農家樂都不如的衛生,令我崩潰到只想立刻換店走人。
服務人員進來快速換了被套,自始至終沒人說過一句抱歉。前臺的接待始終不耐煩,掛在嘴邊的永遠是“今天客房都滿了”。
這家著名連鎖的“網紅民宿”已被我在心里重重拉黑,更沒有了拍照的心情。
待平復心情后,細細打量:所謂網紅——公眾號里推送的美文都是“精修圖片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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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是好看的,采用日系的風格,運用了大量的原木和大面積玻璃,室內外有搭配的植物,強調光線陰影的營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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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的泳池也很浪漫,能看到遠處的綠山,緩緩西下的夕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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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擺件也講究周到,新鮮的安吉白茶,原產的地瓜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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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用品是法國某小眾品牌……
所有“網紅標配”的風格、設施和服務似乎一樣不缺,但少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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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最起碼的衛生底線——除卻帶血漬的床單,餐飲區里,吃過的餐具都沒人及時收拾,胡亂擺在桌上;浴缸清潔不到位;在視線被遮擋的死角,垃圾隨意擺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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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最基本的熱情服務——民宿是管家式服務,提前一天微信聯系,幫我們拎了行李,后來幫換了床單被套,但沒有一句說明和一聲道歉。
衛生和服務,是酒店最起碼的底線。怎么現在好像變成一項很高的要求?
此外,以前住過的印象好的民宿,多半打動人的不僅是地方特色,更是質樸的服務精神。而這個所謂的網紅,欠缺的恰恰是服務精神。
失落的服務精神
服務精神是什么?很難說清楚。
2014年臺灣自由行,我預定了一間花蓮的民宿。當出租車抵達的那一刻,老板娘、老板都已經在門口等我們了。他們還在讀小學的兒子,第一時間幫我打開出租車后備箱,主動提行李搬上樓。
這是一棟很樸素的二層樓民居,沒什么“設計”。老板娘先是拿出一張花蓮地圖,跟我講哪里玩,哪里吃,哪里不要去,哪里不要打出租車。她邊講邊拿出零食,我注意到竟是我們家鄉的特產。她說這是她住店客人,回大陸后寄給她的。我聽得心里很溫暖。
在花蓮住了三天,也沒發生特別的事情。他們經營了兩三棟民宿,沒太跟人多聊天,但總是微笑和氣。他們的兒子,經常跑來跑去,幫客人提行李拿東西。
也是那次花蓮的民宿體驗,讓我對民宿有了好感。讓人感受到非流水線、標準化的人性和服務。
那么,服務精神到底是什么?就是一項洞察需求、主動服務他人的態度,是一項軟實力。它沒有數據,也講不出漂亮的故事,最容易被功利主義所忽略掩埋。
功利,是好服務的最大敵人。
缺失服務精神的,不僅是這家網紅民宿店。事后,我拍了照片發到預訂平臺的“評價”欄里,描述清楚,圖片清晰,打了很低的分數。但過兩天去看,評價已“沉入海底”。置頂的都是溢美之詞,和濾鏡下的精美圖片。這個網紅品牌,估計是平臺的大客戶。平臺有選擇的推送,有利于該品牌的就置頂,不利于該品牌的就被“和諧”。因為他們知道誰也沒時間和耐心,一條不漏地看到最后。這樣的平臺到底為誰服務?是預定者,還是商戶?
被推崇的“上帝設計魔法”
民宿衛生堪憂、服務不佳;平臺選擇性推送、不客觀。表面或許是紕漏失誤,深層次里都是缺失了服務精神和對客戶的敬畏。
這和我們對“服務”的偏見和理解不深入有很大關系。很多人一聽到服務,就覺得很low。社會上更是習慣性地把服務劃分高端服務和低端服務。運營一家網紅民宿,建筑設計、媒體推廣是專業的“高端服務”,而接待保潔是“低端服務”。但“高端服務”沒覺得自己是服務,習慣專業壓人,高高在上;“低端服務”沒什么存在感,工作缺乏主動性。
比如建筑設計,這項“高端服務業”現在不斷被包裝、神話。但很多也就是模仿、抄襲幾個日本大師。多數采用當下流行的北歐、日系風格,真正的原創,并不多。
民宿界流傳一句話“無設計不民宿”。設計是它們至上的魔法。很多“網紅民宿”都頭頂設計師的光環。
某位建筑大咖在一次民宿分享會上說:“在做建筑師的同時也是從一種研究者的心態出發,真正去探索,而且也自我批判批評,一直在批評我們為什么要在這里建房子,我們該怎么建,我們該如何保護,我們又該如何將人帶到未來。”
以前聽聽這種話,或許還會認為很高級。但現在厭倦了這種“研究的上帝”。因為理念再動聽,形態也都很類似。將設計奉為上帝,是近年來盛行的套路。為什么?
因為,好設計+好地方=好照片+好故事=流量網紅。
光有故事,沒有照片,“無圖無真相”;光有照片沒有故事,沒有溢價能力。好照片+好故事=流量網紅=定價權!
前年火爆的“有熊”,也曾慕名打卡。這是一個有好故事還有好設計的標準“網紅”——“這個園子,從前是著名建筑大師貝聿銘的叔祖、民國‘顏料大王’貝潤生的宅子,始建于乾隆年間,面積3200㎡。青山周平把它改造成15個房間的公寓,每個房間,都要有庭院。公寓叫做‘有熊’,這是上古黃帝時期的部落名,也寓意著一種部落式的共享生活。”
青山周平、貝家祖宅、共享生活,開發、運營的還是萬科。所有的故事元素都湊齊了,不網紅也難,那次體驗還是不錯的。我這次慕名打卡的“鄉奢網紅”也主打地脈、文脈,推送的文章里也總是大談特談地脈歷史、設計、理念,故事特別多。入住前,滿懷期待;入住后,失落而歸。再也不想聽網紅的故事了。
唯設計、唯顏值,已經是很多商家的誤區。我們正在進入了“有圖無真相”的時代。
全民自戀的濾鏡經濟學
在這次失敗的民宿體驗后,我也反思自己——為什么總是要去網紅點打卡?是好奇體驗,還是跟風從眾?
二者或許都有,更深層次的是——消費的本質,是人們用品牌的標簽來定義、補充自己。甚至,當你缺少某些標簽時,會有一種出局的被淘汰與恐慌感。
比如,別人都去過的書店,你沒去;別人看過的暢銷書,你沒看;別人都上的課,你沒上……你好像和“這個世界”逐漸脫軌,日漸失去“社交資源”。這份焦慮,每個人都會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于是,打卡成為功課,拍照成為證明。我們用互聯網微信,來刻下“到此一游”。消費者對體驗的要求也不再單純,而是帶有某種功利。
而商家、平臺、媒體更是大力迎合這種恐慌和功利;在無形中鼓勵,“推廣商戶=推廣自己”的傳播邏輯。手機攝像頭像素越來越高,參數越來越厲害;修圖軟件,濾鏡越來越多樣,精修P圖越來越方便。在媒體和技術的裹挾中,我們生活在一個“濾鏡的世界”里,看著“濾鏡精選”的信息,買著“濾鏡精修”的偽劣商品,吃著“濾鏡裁剪”后的網紅餐廳,打卡各類“濾鏡美圖”后的網紅書店、民宿,發著帶有濾鏡的自拍。我們通過小小的屏幕認識別人、認識世界、認識自己。與真實、真相、真我,越來越遠。
這場“濾鏡經濟學”,本質就是一場功利主義+“全民自戀運動”——“自戀一詞早已擺脫過去的貶義色彩,演變成為一種新風尚。當今的互聯網時代可以說是人人自戀的時代,是希望自己成為焦點的一種文化,折射出的是坦然接受自身價值的自信心理。”
媒體鼓勵、商家創造、消費者沉溺。也是因為自戀和功利,商戶之間所謂的跨界創新、新物種層出不窮。某著名拍照軟件曾基于自己的女性用戶客群推出美妝購物平臺“美圖美妝”,舉辦“520自戀節”,“自戀練習室”等各種線下快閃、運用AI測膚等系列黑科技。各種跨界,創新十足。一時間,“自戀經濟”甚囂塵上,但不到一年,美圖美妝平臺關閉,宣告失敗。
修圖軟件跨界購物平臺,自戀的不只是用戶,還有商家和企業本身。創新跨界始終是手段,不是目的和本質。為跨界而跨界,讓人們看到了一系列“自戀的失敗”——樂視跨界汽車;娃哈哈跨界百貨;農夫山泉賣大米僅售500份,賣橘子一年虧2千萬,不勝枚舉。
雕爺說:“每一種消費品,看來都值得重新做一遍”。我看,不是“重新做”,而是用心做,老實做,做本質。
責任編輯:覃肄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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