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能：羅生門與金蘋果

　　達能與娃哈哈的商標合同糾紛無疑是一場貫穿整年度的商業大戲，媒體報道的強度和持續程度讓幾乎所有中國人對此案耳熟能詳。然而，這對于達能和娃哈哈雙方來說，并非一件好事，甚至對整個社會、經濟都產生了負面的影響。

　　自從2007年4月宗慶后在新浪等傳媒上喊出“我真傻，我被騙了，我沒有想到達能這樣一個堂堂跨國公司會如此陰險”開始，達能和娃哈哈就上演了一出羅生門，各說各話，互相指責，“證據”、“真相”層出不窮，法律大戰在中國南北各地開打，甚至蔓延到美國和瑞典。

　　最初，宗慶后稱法國達能公司欲強行以40億元人民幣的低價并購杭州娃哈哈集團有限公司總資產達56億元、2006年利潤達10.4億元的其他非合資公司51%的股權。接下來，達能指責宗慶后的私人作坊侵害合資公司商標權，并不守信諾，公開撕毀股權轉讓協議；而娃哈哈則亮出了“陰陽合同”。

　　在這一階段，達能和娃哈哈都對傳播付出了極大心力，廣大傳媒和公眾因為新鮮感對此事表示了極大的熱情，觀點涇渭分明，兩個陣營對壘明顯。娃哈哈一派指責達能借國際規則大棒欺壓中國企業，覬覦民族品牌，達能一派則稱娃哈哈不遵守商業規則，宗慶后個人品德有極大問題，炒作此事意在個人利益。

　　繼而，達能于2007年6月4日在位于美國洛杉磯的加利福尼亞州最高法院對Ever Maple Trading Ltd 和杭州宏勝飲料有限公司提起訴訟，這兩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為宗慶后之女宗馥莉。7月12日，達能由六名律師組成的律師團在上海召開發布會，稱已掌握宗慶后涉嫌偽造簽名的證據。此外，達能還在瑞典斯德哥爾摩仲裁院提出24項仲裁請求。

　　7月6日，娃哈哈在沈陽起訴達能董事秦鵬，稱其兼任娃哈哈競爭對手樂百氏、正廣和董事，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關于董事對公司的忠實義務和競業禁止義務的規定，損害了沈陽娃哈哈飲料有限公司的利益。針對達能的同類訴訟還在桂林等地上演。12月，娃哈哈集團工會在山東起訴達能及其兩家全資子公司，稱其通過持股直接競爭關系的公司，持有處于同一市場、同一產品、具有直接競爭關系的7家中國本土品牌(如樂百氏、梅林正廣和等)的大量或全部股權并占有董事會席位，并向達能索賠1000萬元。

　　這個階段的法律大戰很快迎來了對達能不利的結果，這給他們開始宣稱的“通過法律手段解決問題”打了一個響亮的耳光。12月，桂林中級人民法院一審裁決達能敗訴；杭州仲裁中，娃哈哈的觀點也得到了杭州市仲裁委的支持，達能落敗。杭州仲裁在法律上決定了“娃哈哈”這個金字招牌的歸屬，確認《商標轉讓協議》終止，娃哈哈商標無需再注入到達能控股的娃哈哈合資企業。而且，達能對這些仲裁所持的反對態度，直接導致一些針對達能的評論得到支持，達能就坐實了“拿法律大棒”的罪名。

　　糾纏8個月的法律和媒體大戰，成為國人釋放不滿現實和“大國崛起”自尊感的最佳渠道，這一切已經讓某些理性的人士不堪重負。從媒體報道看來，理性的聲音開始消失，而拒絕改變的民族憤青情緒和非理性觀點反而更能持久。在達能法律失利之際，媒體和公眾的觀點開始倒向娃哈哈。在媒體和娃哈哈的誘導下，更多的人開始認為達能和娃哈哈都有錯，為了利益“狗咬狗一嘴毛”，不值得浪費時間和唾沫。此時，各界開始呼吁和解。

　　11月25日，法國總統薩科奇訪華帶來雙方政府主持和談的信號。12月21日下午，商務部組織達能與娃哈哈兩企業的主要代表在北京進行談判，經過一個下午的艱難談判，直到晚上雙方才最后達成了休戰和談的共識。但是，至今為止，雖然有傳言稱某國際投行正出面醞釀重組，但并沒有實質性的結果，因為雙方根本利益仍有分歧，娃哈哈是“以戰求和”，達能則是“以和定戰”。

　　這場戰爭給雙方都帶來了傷害，但是宗慶后是得大于失，范易謀是失大于得。宗慶后失去了信譽，但是以“無賴”的形象贏得了利益和同情；范易謀也許能夠獲得達能所堅持的目標，但是在中國普通大眾心目中卻輸掉了名聲和商譽，更是輸掉了未來的中國市場。2007年，達能和蒙牛、光明的合作先后告吹。這種結果一定不是達能當初信心滿滿發動法律大戰時所能料到的。

　　現在，大眾對于達能在中國意圖壟斷已成定論。新浪網的調查表明，91.68%網民認為這次收購意在壟斷中國飲料行業。著名法律人士李國光認為，達能公司實際上已經對中國的飲料業進行了壟斷，嚴重違背了國家六部委《關于外國投資者并購境內企業的規定》；從娃哈哈與達能的商標使用合同來看，確實娃哈哈因簽訂了那么一條不公正條款而受到了限制，但這個合同可認為是娃哈哈主觀上失誤導致的“締約過失”，顯失公正，可請求采取行政協商解決，廢除合同；同時，也可對達能進行反壟斷調查，按照國際慣例，采取法律手段強行解除其壟斷地位。

　　網絡上，雙方是比較平均的局勢，但是，理性仍然擋不住對達能的抨擊。有網友稱：中國的熊貓電器、聯想集團的最初英文商標,都被國外搶注,近年中國知識產權糾紛,越演越烈,其實各個企業應該早有防范措施。“支持宗慶后”的觀點到處可見。

　　著名評論人士王育琨各打一百板：達能娃哈哈這場鬧劇對中國公司全球化的最大傷害，正是中國公司信用的流失，這比國有資產的流失后果還要嚴重得多。達能戰略自以為是的設計者，被狹隘的戰局利益遮住了眼，卻忽視了達能最重要資產的貶值：達能的商譽。隨著雙方越來越多細節的披露，達能一直以來標榜的公司社會責任蕩然無存。這是一場純然由恐懼心理引發的悲劇。真正強大的跨國公司，行為多出自愛心和責任自覺。

　　對達能的明顯支持在外媒上更加明顯。法新社稱：達能公司的慘敗凸顯了中國的商業風險，娃哈哈是“無賴”公司。一家咨詢公司的負責人愛德華•史密斯說，隨著中國市場和司法體系更加完善與發達，一旦中方合資伙伴不再需要資金，合資企業就會出問題，這種危險性常常大于合資帶來的好處。他還建議他的客戶盡量建立獨資企業。然而，這些聲音并不被中國大眾采信。

　　達能為什么失��？是因為達能太小瞧中國國情，太不會做大眾公關了，所以即使有理也會變成沒理，勝局也給下成和局甚至是敗局。在金蘋果的故事中，三位女神選擇了帕里斯作裁判，明顯偏好美色的帕里斯當然選擇了愛與美之神阿弗洛狄忒。在中國現今的輿論和法律環境下，達能還用法律規則來解決，當然不是“善于運作”的宗慶后的對手。一位評論人士王浩說得好：“不得不佩服宗慶后的老謀深算，現在的糾紛早在他的運籌帷幄之中，有人說勝利的旗幟已經在娃哈哈上空飄揚�！�

　　如今，民意呼吁和解，如果達能還繼續沿襲法律路徑，將會迎來更大的失利。被迫和解，將成為達能目前和長遠來看最優的選擇，不管他們是否委屈。

　　三聯《競爭力》2008年第1期